玛格丽塔修女提着一盏显得有些昏暗的油灯,走在高塔同样回旋的楼梯上,菲娜紧紧跟在她后面。
冰冷的石梯下方黑黢黢的,看不到底,仿若是一张想要将人吞噬下去的大嘴。寂静而空旷的空间中回响着玛格丽塔修女和菲娜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穿过窗户落下的微光,幽幽的蓝色光泽反射在石台阶上,使得它又增添了一份寒意。
一步,两步,三步。
玛格丽塔修女和菲娜顺着石阶梯而下,最后来到了塔的底层。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微光,那是一名名修女提着油灯从门后走出来,她们围绕着墙壁环绕一圈,油灯的光也终于照出塔底真正的模样。
偌大的空间中空无一物,只有最中央留有一处小水池,不知道是引自湖底的纯净之水,还是说这些池水才是湖水的源头?汉白玉雕刻的雕像伫立在六个不同的方向,无眼的狮子,折翅的白鹤......不详的六座雕像形成六个角,构筑起一个以六芒星为核心的复杂铭路,铺满了塔底的基石。
而修女们就站在这六芒星阵的边缘,静静等待着菲娜的出现。
这是仪式前必须的祓禊,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做过了那么多次仪式,用不着玛格丽塔修女提醒,菲娜也已经熟知了仪式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她解开衣带,精致的脸庞也变得庄严起来,轻薄的白裙仿若流水般从身上滑落,露出了少女洁白无暇的肌肤,菲娜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大厅中央的水池。
池水淹没了她的脚踝,然后是纤细的小腿,直到水池最深处,水面与腰肢平齐。
玛格丽塔修女看着水池中央的菲娜,一时之间眼神也是变化了好几次,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愧疚,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换上坚定的眼神走上前去,为菲娜沐浴更衣。
仪式究竟是为了什么,菲娜并不清楚,玛格丽塔修女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告诉她任何东西,所以她只能去询问大学士。
只是大学士的回答也显得模糊不已,他总会安抚着菲娜说:
“这一切都是为了风哦。”
“为了风?是为了祭祀风神大人吗?”
“咳!”可能是听见了“祭祀”二字,大学士迟疑了一下,“没错,毕竟是风回旋的国度呢,我们这里就是风神起始的地方。”
“诶——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菲娜才不会这么简单地相信大学士的话!怎么想当时大学士都是在唬骗自己吧?
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让菲娜气鼓鼓的。
大学士好讨厌!居然故意骗我!
同时菲娜也感到很伤心,她曾好几次忍不住在半夜里流眼泪,因为哪怕是最信任的大学士也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只有蜷缩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才能让自己得到一点点安全感。
“滴答......”
水滴从秀发上落下的声音让菲娜收起思绪,玛格丽塔修女正在细心地为她梳洗长发。
“不要发呆,要把所有的坏心情统统抛掉才行。”玛格丽塔修女轻声提醒道。
“嗯,我知道的。”菲娜点点头。
将身体洗净后,修女们为菲娜披上了长长的披帛,薄薄的,让少女美好的形体完全展露出来。
于是修女们便拥簇着出浴的菲娜朝着石梯走去,朝着塔顶走去。
不过没人注意是,地上本以为是装饰的六芒星阵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哎,你见过客人了吗?”
小修女们小声的讨论被菲娜听见。
“看见了看见了,是个挺忧郁的人呢。”
“长什么样子呀?”
“还是有点儿小帅的呢......”
叮铃、叮铃——
高高的塔顶上,夜风清凉,大祭司拿着银色的铃铛轻轻摇响。
那些声音也被晚风带走。
回旋的风啊,带来轻扰的云;
悠扬的铃啊,唤来微茫的雾。
湖面升起了白雾,将塔下遮掩,天空中的云似乎也变得更低了,它们都被风带起,围绕着塔顶,形成一片四方迷茫的圆形世界,就连天上原本闪烁的星星也被隐去了光芒。
被修女们拥簇而上的菲娜被她们推到塔顶的中央,大祭司高举起银铃用力摇晃。
“叮铃!叮铃!”
是什么在回响?
“叮铃!叮铃!”
有谁人在歌唱?
大祭司摊开了手中古老的书籍,高声咏唱起古代的颂文,那是三百多年前留下的回响。
那高天上的风起源于此,却注定不再归宿于此;
当世界需要风的时候,它便又立即启程;
是往山川,还是海洋?北方极境处浓雾弥漫的森林,南边地穷处的黑暗沼泽。
......
长长的颂文仿佛没有尽头。
菲娜闭着眼睛,却感到身边的风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像锋利的刀子,又像沉重的岩石,它们划开她的肌肤,撞击着她单薄的身躯,却不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可是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痛楚真真实实的刻在菲娜的身体上!
那是划破精神的刀,是撞击灵魂的痛!
这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紧紧抱住自己,精致的五官蹙在一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但她却无法出声呻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少女死死捂住,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忍耐。
可是毫无怜悯的风却全然不管,它们自顾自地汇聚在菲娜身边,让风球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将小小的少女完全包裹其中。
修女们的衣裙飞扬,而大祭司的颂唱依旧没有结束,他踏着大理石的花纹,环绕着中间的少女踱步。
等到风球聚集到了极致,几乎不能将少女完全覆盖时。
轰!
——本没有声音的。
然而风就像这样轰然散开,将上面的云与下面的雾全部吹散开来。
星空又重新显露出来,而地下的湖泊倒映着星空的影子,好像世界都化作了只有群星的深空。
一切归于平静,风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仪式中央的少女全身被汗水濡湿,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夜的仪式结束了。
......
“这就是所谓的仪式么。”
一名青年从石柱的后面走出来,看着修女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照顾昏迷的少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湖水。
大祭司已经是个老人了,他放下银铃,缓缓走到青年身边,走到这位活在古老歌谣中的人身边。
“风行者大人,几百年来我们一直履行着使命,仪式从未中断过......”
大祭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毕竟这这个国度存在了数百年,终于等来了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
但是他看着青年忧郁的侧脸,终究是没有开口,只是陪着他,一起站在云散风轻的夜里。
沉默了许久。
“到此结束吧。”被称作风行者的青年说。
“什......”老祭祀看着他,脸上充满不可思议。
“呃,我的意思是,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他回过头,尴尬地笑笑,解释着话中的歧义。
不过,倒是更像用尴尬来掩饰方才沉默的氛围了——人在思考或是思念时的氛围。
“喏。”
大祭司回答。
于是这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