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着蝉鸣的教室内,几扇方形窗户横列成一排,明澈的玻璃间滤过绵长的光线。
空气中回荡着教授的教书声,沙哑而干涩,夹杂粉笔划过黑板的响动,引起干燥夏日里的倦意。
坐在后排的同学手指敲动着手机荧幕,借着书本的遮掩,肆无忌惮地刷着泛娱乐视频。
大学课堂的学习纪律较为散漫,只需找个角落戴上蓝牙耳机,便能轻松地打发掉两堂必修课。
漓尘在最后一排,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手里拿着非礼勿视的画本,双腿担在干净的桌面上。
他这般嚣张的行为实属罕见,却也无人搭理。
教室的前三排还有不少空座,他身前的同学却聚集成一团,甚至有两个人共坐一个位子,其相亲相爱程度比招生宣传片展示的更加真实。
他们像拐杖一般佝偻着脊背,目不转睛地盯着发散荧光的地方,除了开黑和追番,还有窃窃私语流走在低空之中:
“听说我们学校最近发生了灵异事件?”
“什么什么?”
“具体不太清楚,似乎是废寝有怪东西乱窜。”
“欸欸,我以前听说过一件事,学校都是在无名墓地旁建起来的,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很有可能啊,不然恐怖故事怎么遇上的都是学生……”
这些小动作全部映入漓尘漆黑的眼瞳,他信手撑着侧脸,不禁哑然失笑。
指骨漫不经心地摩擦过桃色书面,他向右前方的45°望去,看向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女生。
她正一丝不苟地凝视着教授,挺拔的背影纤细而修美,鬘丽长发如瀑,皆柔顺地躺在儒雅的素裙上。
她总出现在这个视野范围中,坐在他人避之不及的位置,像一朵被人精心培养的小白花。
其名如人,也是文绉绉的,叫:风枕怜。
漓尘经常与她擦肩而过,可惜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回眸。
或许迷之自信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容貌惊为天人:
目若灿星,鼻似悬胆,修身飒沓如风姿卓卓,天生敛眸生情桃花眼。
可谓是:芳心纵火犯,爱的偷心贼。
怎会有人能拒绝这般神俊的男子呢?
总而言之,漓尘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被这个女孩深深地吸引了……
连堂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下课铃声响起后,教室内也瞬间喧吵起来。
一向安静的风枕怜难得离开了座位,径直走向最为热闹的后排。
漓尘双手抱着后脑勺,挑眉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风枕怜,可就算视线如此炽热,她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反应。
她的脚步滞顿了片刻,接着停在了倒数第三排。
正是诡小说社团的位置,就是他们的社长萧潇在说废寝有灵异事件。
萧潇热衷于各种探险,她能活到现在,也是从另一种层面挺身力证了唯物主义观。
风枕怜是她的室友,两人交情不错,可惜她对灵异事件似乎并不感兴趣。
她摇了摇黑屏的手机,前来拒绝课堂上的短信邀请。
“潇,这次我就不陪你们去了……”
“呜呜呜…不要这样嘛,怜怜~”
萧潇扑倒在桌子上,委屈巴巴地盯着她。
“没有你这个百科全书,万一遇到什么云篆和颠倒石雕,咱都不知道什么来头——”
风枕怜见不得她又哭又闹的样子,眼神躲闪着,颇为无奈地吐槽道:
“废寝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啦。”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瞄向了最后一排,刹那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这个神态表现得很自然,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漓尘一直盯着她,几乎是目不转睛,他一边听着两人聊天一边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怜怜~你看过那么多民俗文化的书籍,怎能让自己一身知识储备没点用文之地?”
“社长啊,人家是文学社的人才,读书又不是为了实操,是为了修养的升华……”
因为看不下去自家社长的厚颜无耻,一位率性直言的社员呛了故作悲伤的萧潇一句。
趴在桌面的萧潇缓缓地向那位社员别过头,刚才还在泫然欲泣的人脸猛然变成了狮子般嗜血可怖,呃不是,威武霸气的面容。
在一瞬间,社员脸色刷白。
“社长说得对,唯社长马首是瞻…!”
在侧旁的风枕怜叹了一口气,和气劝道:
“好啦,不许欺负别人哦,潇若是真的有什么发现,可以在线发照片给我。”
“呜呜呜,既然怜怜都这样说了,那咱下次再一起行动吧。”
“嗯,快上课了,我先回座位,这次的行动大家加油哦。”
先向诡故事社团的同学摆手,再偷送给萧潇一个wink。
风枕怜回到了座位。
看着她文静而优雅的动作,萧潇和她旁边的小社员异口同声地感慨:
“真适合当女朋友啊。”
“嗯——?”
片刻的由心而发后,萧潇立刻回过神来:
“喵的,你TM觊觎谁呢?”
“哇啊,社长饶命!”
还好萧潇并没有过多计较,这场喜剧在上课铃响起后便很快地平息。
漓尘照例翻着桃色小画,盯着那柔弱的后背,偶尔将视线收回,转移到萧潇那一群人中。
清晰的阳光笼罩着单调的教室,只有黑色树影在窗后肆意地摇晃。
自低纬度而来的季风浮起繁茂的树梢,婆娑起舞,斑驳疏影落于课桌,将漓尘与其他人隔上光与暗的距离。
比起煌亮的光明,也许坐在阴暗里的人看到的更多。
当然,这可不是指春宫图。
他发现风枕怜会有频率地抬移手肘,而萧潇会悄悄盯着手机的通讯录发送短信。
又过了几十分钟,下课铃响起。
学生们簇拥着离开教室,人头攒动好似赶集退潮一般。
风枕怜还留在教室,刚才响铃后,教授突然提出要看看她的课堂笔记。
她往常的座位上,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笔记本,而她在随后踏上了讲台。
随着门口处的垃圾桶被填满,偌大的教室逐渐变得空空荡荡。
漓尘似笑非笑地坐在最后的位置,看着讲台上的两人。
教授很欣慰遇到风枕怜这样用心的学生,为她补充了几个思维漏洞。
白纸上充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正与他黑板上写的丝毫不差。
风枕怜接过笔记本,乖巧如她,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黑板擦,开始擦拭满满当当的黑板。
学习认真,心思也细腻,这样的学生很得教授喜爱,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心地离开。
一声吱呀的门响后,教室里只剩下漓尘和风枕怜。
她的动作很快,粉笔灰若纷纷的梨雪般落满青丝,大量的白晶萦绕在鼻前,争先恐后地涌入了鼻腔。
“你慢点,这么心急可不像平时的样子。”
坐在后排的漓尘与她隔了几扇窗的距离,黑色树影在摇摆不定的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动。
看她软下身子咳嗽,却没有放下手中的黑板擦,出于好心地提醒了一声。
却是没有回应。
风枕怜一直背对着他,即使咳出眼泪也要起身,在擦完剩下部分后,略显匆忙地离开。
他努努嘴,节骨分明的手指将画本按在桌面,目光落在她来不及带上的另一本笔记上。
这人啊,真不像平时一样冷静而细心。
漓尘拿起被遗忘的笔记本,古怪的黑色书皮,干净的封面上没有一个字迹。
真让人好奇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在新东区的五楼,风枕怜刚回到寝室,将书包挂在了书柜上。
这是一间四人寝,面积不大,风格也很是整洁,目前只有两个人回寝。
另一位室友胡姿正吃着血旺,固在桌面的小风扇吹出阵阵凉风,她从镜面的反射里观察周围,口齿不清地问道:
“怜怜啊,萧潇今天下午又要去奇妙冒险了?”
“嗯呐,一周五次的萧潇奇妙冒险之一。”
“啊哈?她也真是不怕死。”
“放心啦,废寝没有鬼怪的。”
胡姿身体瘫在椅子背面上,倒头看向她,指间还上下砸动着筷子。
“怜怜怎么这么笃定,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我可以确信,当然是因为……”
风枕怜突然间避开了她的视线,悄然地捏紧拳头,作出一副委屈难言的模样,就连胸腔的起伏也变得小心翼翼。
这陡然一转的紧张引得胡姿也产生敛住呼吸,她不禁吞了吞口水,却听到传来一声: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她舒了一口气,大声吐槽坏心思的某人:
“刚才影后附体了是吧,没想到你也会开小玩笑昂!”
风枕怜挠挠头,颇为调皮地吐出小舌头。
她转过身去翻看笔记,唠叨几句后,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寝室里宅坐。
白色封面的笔记很厚重,她下意识地将它掀开,翻找下面的薄本。
胡姿继续吃她的麻辣血旺,正要将一块诱人的殷红吸入口中时,身后传来椅子跌地的声音。
她手抖后咬了个空,血旺落入鲜红的汤汁,溅出一大块油水。
“啊——我的衣服,怜怜你怎么突然摔椅子了,吓我一大跳!”
“抱歉,我的问题……”
风枕怜双手按着桌面,瞳眸颤动,背影却像一座雷打不动的雕塑。
“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再帮你洗……”
“哦,好好好的。”
拿着空筷子的胡姿摸不着头绪,看着风枕怜匆匆地离开,感觉有些奇怪。
这个书宅,难道遇到什么刺激了吗……
她耸耸肩,然后继续嗦自己的外卖……
经过十分钟左右的奔跑后,风枕怜回到教室,既没有看见漓尘,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笔记本。
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却想起出门时,手机正在充电。
懊恼无比,又惊慌失措。
她第一次因漓尘而展现这样的情绪。
仅仅因为笔记本有可能被他拿走。
实际上,她记得每一次与漓尘的相遇,初见是在人潮中,他耐心地听着男孩们的聊天,与自己错身而行。
后来,在食堂,在教室,在操场……
总是能一眼就看见他。
漓尘拥有一张凌然众生的脸,即使在人影憧憧的街道,也像一帧独自美丽的画像。
不过,这也是风枕怜紧张的原因……
当夕阳的一痕血色抹于窗间,影子被无限地拉长,数块玻璃的背面,映照出奔跑的身影。
风枕怜找笔记本许久,汗水浸透了背衫,平时翘起的发丝也沾在透红的脸颊上。
她不停地劝着自己:也许只是不小心把它落在了地上,或许被其他人捡到。
抱着这一丝侥幸,她四处奔跑,包括每个失物招领处,最后在百般焦急中跑到了此处——旧区废寝的周围区域。
一排排的玻璃窗上蒙着灰尘,影影约约地映着她探望的轮廓。
这个时间,萧潇大概也结束了对这栋建筑的探索……
四周散落着石块,潮湿的隅角露出朱红,无人打理的爬山虎攀缘而上,覆盖了一大半的楼体。
渗人的风自空旷楼道间吹过,在耳畔吹出女人哀嚎似的呜咽。
即使知道里面没有什么,也给人一种莫名震慑感。
虽然感到不甘,风枕怜还是准备老实回寝。
她失落地回头,一个结实的胸膛遽然出现在眼前。
她立刻刹住脚步却失去重心,如此一个踉跄,竟然跌在了地面。
虽然错不在己,风枕怜还是下意识地说出道歉,片刻后抬起头,却猛得地怔住了身子。
漓尘右手举着她的笔记本,明明俊美的容貌若玉中君子,却像痞子一样歪着头,露出个欠欠的笑容。
“你果然能看见我。”
夕阳血色透过他的身躯而落在风枕怜的眼眸,若为翦眸镀上一层绚烂光辉。
她感觉到由地底腾升的凉意自手掌的筋脉浸入四肢百骸,好似快要扼住呼吸。
理性使声音不由自主,哆哆嗦嗦地从声带里震出:
“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嘛,总之,先正式认识一下吧?”
漓尘向她伸出手,猩红的眸瞳沉着死寂,像在夕光中泛红的暗色血珠。
“你好。”
“我是妖精,漓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