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秩序的,王族在顶层与大势力制衡着,又一起与共同的敌人战斗着。
似乎应当是天选之人,不断修炼,与伙伴一起团结人类打败敌人的故事。
她从书房中的书上懵懂地看到这样的故事。
她的一切知识来源于小木屋里的书,在父亲的默许下,她一本本地读过。
似乎是这样的,在似是非是的记忆中。
咒语咏唱,灵力法术。还有过这样的世界么?
“呼——呼——”
小雨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裹着冷漠的平然,模糊着城镇里的油伞和行人。
但这样幻想过的美好并没有给她以安慰,只是搅动着伤口罢了。
“呼……呼……”
是白天还是黑夜?
惨白的光线带着死寂的不详,透进小巷旁的一个窗子里。
狭窄的行道因雨而更显拥挤,行人互相擦肩,希望避让而又互相暗下推搡,溅起的泥水落在他们的鞋上,留下棕灰色的污泥。
行人的脸上也都带着这样惨白的光晕。
是眼花了吧。
“咚。”
一只大手抓住了黑袍的兜帽,用力地往上提,同时铁棍又一次重重地击下。
她的侧腹毫无防备地被重击,不由得试图蜷缩起来,口中不断干呕着。
因为胃里早已没有食物。
只剩下血和肋骨罢了。
即便如此,她仍然拼尽全力用双手扯着自己的兜帽,遮盖自己。
“不敢露脸?”
也因为如此,她娇小的身躯被整个提了起来。
“晦气东西!”
用力一甩,男子将她重重砸在了小巷尽头的墙壁上。
“唔……啊……”
如同蚊虫般细微的痛呼传出,甚至没有小雨在地上绽开的声音大。
她一无所有,但似乎原本也就是一无所有。
她应当一直明白的。
“咳……”
急促的呼吸逐渐开始平缓,当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后,疼痛如同蚀骨之蛆一般从身体的每一个末梢缠绕上来。
甚于疼痛与窒息的,是心的沉默。
既然如此,还不如缺氧……
耀武扬威的人举着棍子,似乎在作秀一般缓慢着过程,而行人,或者更应该称之为看客的人,似乎也很满意这样的表演。
遮住眼睛的,也会禁不住手缝间的诱惑。
他们徒做形式地惊呼着,却只是漠然地围观。
“咔——”又是一记抽打,冷厉漆黑的铁棍扑杀而至,沉重地敲砸在膝盖骨之上。
骨头发出错位的声音。
“……”剧痛,似乎要失去意识,但雨水很冰,透过身上薄薄的脏斗篷,不断刺激着伤口,勒着吊着微弱的神志。
张开口,却叫不出声音,只是蜷缩着,抱着开裂的右膝盖,等待下一击的到来。
即便知觉在麻木,疼痛依然如同闪电一般,将乌云般模糊的意识不断划破。
而在此之上,意识却仿佛脱离了出来,也在一旁默然看着自己的惨状,像那些围观的人一般,对着自己勾出一抹事不关己而嘲弄的笑。
够了……所有的一切……
赶快结束吧……
结束了就……
一丝白发从黑袍下显现,却又转眼没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醒转。
她黑袍下的眸睁开了一半,又闭上。
久久没有睁开。
心脏早就忘记如何跳动了,如此,装在体内也只是不断折磨自己。
雨早已停了,地上很干净,散发着太阳烘烤过的暖洋洋的气息。
没有泥巴,也没有雨水。一切的一切都很平静而安详。
小巷外的人们忙碌着,脸上有着生活的喜悦和平和,似乎在歌颂着美好的和平。
因为小镇是很和平而宁静的。
她摇摆着想要站起来,却猛然跌倒在地上。膝盖处开始青紫发肿,撕裂的伤口似乎在发脓。
掏出了怀中的饼,她平躺在地上,随后又拖挪着躯体,背靠墙壁。
看了看巷子里狭窄的天空,她咬了一口被雨水润湿而又干燥了的大饼。
劫后余生,没有应至的庆幸或喜悦,只是绝望和麻木。
因为……
还没有结束呢……
自己,还要继续活下去呢……
如果……没有死去的话……
*
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不能解决肚子的空虚。所以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阴影隐藏在面向光的物体的背后,她就在黑暗之中。
谁又构建着这一方无边际的黑?在这小小的镇子。
她偷取食物,而村民也知道这么一号人物,靠着别人的劳动成果活命。
但他们并没有加强对食物的看管,仍旧是平平地放在一边,就算在他们能够顾及到的地方之外。
他们也许在期待着吧……就像与恶魔交换着什么,他们需要一个理由。
到后来,只要是物品的丢失,都归结在她的身上。再到昨天——或是前天——被丢了金手镯的店主打到濒死。
手镯并不能解除饥饿。
他们的眼神如同野兽。
他们在等待着死水的搅动,即便只是一滴雨水落入所掀起的小小涟漪。
因为小镇是很和平而宁静的。
无所谓。
本就是这样的游戏,用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命做赌。
她要活下去,要完成父亲说过的。
活下去——
灰白色的光从拥挤的房屋之间掉落,蜿蜒的小巷曲折向深处的幽暗。她倚着墙,缓缓向里走去。
百步九折,她蚕食着细长的小路,走了很久。
一天很长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花在走路上。
她漠然看着尽头的乱石堆。
熹微的、金黄色的阳光刚好能从斜对角略矮的屋檐射入,照在这里。
人类会将死去的同伴埋葬在土里,尽管人类自己就会杀死人类。
她在墓地边游荡时曾见过,把尸体放进坑里,填上土。
只要把这样爱或不爱的东西,在一个已知的地方,紧紧束缚住。
只是简简单单的这样,似乎人们就能得到安心感,似乎就能掌握住一些抓不住的东西。
现在,前方的乱石堆里也埋着一个人。
她把手中尚未吃完的,剩下的一小块饼放在乱石堆前面,然后想了想,又把那一小块饼再掰走了一半。
吃掉。
靠着附近的墙坐下,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抬手将露出斗篷的雪白长发撩回,她用手捂住冰冷的双脚,洁白的肌肤上满是伤痕。
父亲啊……给我以活下去的命令……
我在活着吧……我有完美执行么……?
她维持着这一个姿势不动,一坐便是亘古。
直到黑夜来临,又是将至的轮回。
是夜幕,也是星星。
只要自己还是一个生物,早晚会死去吧……
因为,不可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一直……不可能……
那个女孩不也一样么……即便相信着人类这种东西……
“世界上没有很坏的人吧?大家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这样那样的过去束缚着吧?”
她想起不知从何而来的话,又想起了这话从何而来。
来自前方。
“咳呵……”
轻轻的声音从喉间传出,不知是冷笑还是咳嗽,嗓子却在切切实实地发痒。
想要呕吐的感觉一直都在。
“只要向他们求助,就会得到好心人的帮助的。”
然后这个女孩死了。
死在了巷子里。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在半个月前吃掉那个女孩递过来的烧饼。
如果,那个女孩能自私一点,只顾自己。
如果,那个女孩不是靠乞讨,而是和自己……
但不论如何,千百次自己不想去假设却又去想象的情况下,始终没有她活下来的样子。
这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人迟早会被这个世界偷偷吃掉生命。
所以很遗憾。
小巷子里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并不多,她知道一个。
她喜欢坐在阴暗的角落,看着阳光的形状。
因为屋檐墙壁,所以看起来是笔直而有棱角的。
阳光这种东西,看看就好了。
她把那个女孩葬在了阳光能照到的位置。
只是因为懒得找别的宽敞的地方罢了。
只是因为阴暗的角落要留给自己坐罢了。
只是因为那个女孩给过自己东西吃罢了。
只是……
早就哭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此时应当要哭。
但分泌出的泪,只够打湿眼球,是流不出来的。
即使眨巴几下眼睛,也只是责怪自己在干一些蠢事罢了。
站起身。
此时初升的旭阳将带着几分嫩橘的金黄铺垫在乱石堆之上。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
墙外传出,小孩子打闹时特有的尖锐叫声和笑声。
无意义的浪费自己的能量。
她瞥了一眼。
“快,发起进攻!”
“哎呀,快回来防守!”
“哈哈哈哈,就是现在!”
“呼!呼!别想得逞!”
小孩子相互追逐着,吵闹地嚷嚷。
嘴角上扬,下眼睑肌肉上顶,牙齿露出,上眼皮微微用力……
哦,是在笑。
真是无趣的行为。
她的头朝向另一边,斜睨着孩子们的打闹。
自己没有余力做这些。
“抓住他了!好耶!”
“啊,又输了。再来一把!”
“好呀,这次让你们完完全全的体会我的实力!”
“嘁嘁嘁!”
她伸直了两条腿,晃动两只小脚。
沾着污泥和血痂,如同白色奶油外面的配料碎屑。
她将自己的两只手十指相扣,又松开。
太阳越升越高,没有了最初的柔和,开始变得刺目和强烈。
阴影的边际向他这边逼近着,她开始烦躁。
阳光洒在玩耍的小孩子身上,似乎带上别样的光晕。
她猛地站起身,向着巷子的深处走去。
如果他们在阴影中,而不是在阳光下,自己说不定也能一起。
但自己讨厌阳光照射,这只会让人感觉无所遁形。
所以绝对不会和他们一起。
自己也没有余力做这种消耗力气的事情。
仅此而已。
她没入了层叠的房屋墙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