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睁开了眼,视野模糊不堪。泥土的味道在嘴角蔓延。
还活着呢……
她涣散的双瞳看见了一双腿,转过了面,向着远方走去。
她听见了父亲的低低的冷哼。
她吃力地支撑起酸软无力的身躯,继续拿起身边的木剑,一遍又一遍地挥剑。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存在,为什么要努力活着,为什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好呀……父亲很爱惜木屋里面的东西。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死物就好了,只是书架里的一本书就好了。
父亲会主动地注视着我……
只需要知道,自己既然是父亲的孩子,那就绝对不能让父亲失望。
悬崖上的花,开遍了,花瓣上带着细小的锯齿,不小心的话会被划破皮肤。似乎很危险。
但她在匍匐于地下之时,看见过它们的茎蔓。
是没有刺的。
软弱无比。
自己,只有父亲的孩子这个身份……只要父亲愿意,只要父亲满意,只要父亲开心就好了。
自己存在的意义,是报答父亲给予自己生命的恩情
一定……是这样吧……
“呼,呼。”汗水不断滴落在脚下的花丛之间,白色的花瓣被水滴击打的摇摇晃晃。呼吸,似乎也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
自己,想必也很让人困扰吧,什么都做不到,所以父亲才对自己冷眼相加。自己可真是一个废物,还要浪费这个世界的资源。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从出生起,他只知道,生命是父亲给予的。
既然如此,就不能擅自死去。
既然如此……
“呼,呼。”只能不断地挥剑,只能不断地榨干自己,自己的废柴,自己的无能,都不会让父亲开心,变强,变强,才能使父亲开心吧。
余光瞥见了父亲的身影,棱角分明的脸上胡子拉渣,眼睛斜长而又锐利,带着一丝淡淡的猩红,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半掩着眼。似乎站着,就已经成为夕阳下石壁的阴影,威严中带着沉默和不容置疑。
仿佛就是一整个天地,压迫着你,冷淡地观望你,用俯视的姿态无言,却无时不刻在对着你说:“站起来,继续。”
这样,就好。是父亲给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只要父亲愿意,自己可以献上被赐予的性命。
然而……
“……”
模糊的视线逐渐归于寂无,她又一次无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冰冷的铁栏杆,和一块发黑的脏面包。
“在这里,就能有吃的?”
细小的满足感从心中升起。
她捧起了面包,小心翼翼地啃食起来。
“喂,醒了?没事吧?你还好吗?”低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似有些茫然地转头,便看见隔壁铁笼内,一双担忧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愣住了。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物。
面前的铁笼内,是不是人类?
勉强可以看出是女性的身段,可头上却有一根断了的角,皮肤也比常人要黑,还有奇怪的紫黑色纹路。
她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倒是那人诧异了一下。
“你也是被抓住的邪族么?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要被当做奴隶了。”
“……”
黑袍之下的她愣了一下,原来,这种类人生物,是叫作邪族么?
不同种类的生物,也能互相沟通吗?
“我是……人类。”
“……”邪族生物沉默了片刻,似被震惊到了,过了一会儿,才颇有些动容地说道,“至少在邪族,是绝对不会贩卖同族的。”
她沉默住,也不知如何作答。
之后,两人也再无交谈。
俘虏的食物只有清水和一天两个的发黑面包,其余笼中的俘虏具是敢怒不敢言,倒是她颇有些满足地吃着。
不用苦恼于获取食物,那这里对于她来讲反而是个好地方。
转眼过了两天,奴隶贩子也不断牵走和牵来人或邪族,她也不做声,只是呆望着城门的方向,神色黯淡地出神。
天空是蓝色的,草是绿色的。
而时间,是透明的。
只需要放空所有的思绪,便能看见时间。
*
“小家伙,还好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她转向这温润儒雅声音的方向,一双浅笑盈盈的琥珀色眸子正盯着她看。
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泛着血色的双瞳空空无神。
“大人,这个家伙瘦瘦小小的,没什么用处,奴隶,果然还是要那些壮的好哇!”大汉热情地迎上来,看这人穿着不似平民,定是个有钱人。这种瘦小的奴隶卖不出多少钱,不如加把劲卖几个壮硕的邪族出去,挣一笔大的。
“不必,多少钱?”白袍人站起了身子,淡淡地问道。交付了不算多的一笔钱,打开笼子,大汉粗鲁地用绳子捆住她的手,狠狠地拽出,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却不发出声音。
“大人,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家伙那么瘦小,肯定……”大汉不死心,还想多卖出去几个奴隶。
白袍人的脚步顿住了,大汉一喜,可下一秒却吓的呆在了原地。
只见白袍人微微抬起了头,向后斜视着,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背着光的面容,刺目的寒芒在眼底闪烁着。
“不必。”
“啊,啊,是,是的大人,您走好!”
大汉哆哆嗦嗦地挤出这么几句话,慌忙退下。白袍人看了看手中的绳子,又看了看她,敛去笑容。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下一刻已经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
她无神的眸子中有惊讶一闪而过,茫然于空间的转变。
白袍人脱下了兜帽。漆黑的长发让挽歌一时间莫辨雌雄。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粘稠的黑暗,正在阴郁地翻涌着。
但仔细一看,却仍旧是那双浅笑盈盈的琥珀色眸子。
像是一颗星辰。
很远,很冷的事物,虽说是存在,却和幻想一样遥不可及。
她并不喜欢不能触及的幻想。他身旁的氛围让挽歌下意识地感到厌恶。
却也……熟悉……
“叫什么?”白袍人带着她片刻之间便到了一处密林,与其说是飞行而来,不如说更像是空间意义上的瞬间移动。
“……”她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父亲,能不能做到呢?能不能打得过这个男子?
白袍人没有得到回答,沉默了片刻。
“摘下兜帽让我看看。”
“……”
依旧没有回应,白袍人打算伸手去掀,然而她却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哪怕只是徒劳,却带着莫名的疯狂。
看着如同负伤野兽一般的她,白袍人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我叫落殇绝,现在……姑且是你的主人。”落殇绝的手如同铁锲一般,她骇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她用力向后仰着,可只能看着落殇绝的另一只手缓缓伸来。
她惊骇地发现,不论自己如何扭动挣扎,落殇绝都是丝毫不动,连脚步也未曾挪动半分。
“!”焦急的声音在挣扎的同时难以压抑地发出,如同惊恐的幼兽在悲鸣。
“哗”黑色斗篷的帽檐被掀开,一头洁白的发丝垂落而下,却沾着不少的污泥。落殇绝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脸,满脸的探究。
“有点脏呢,正好,这边有一池湖水。”
“洗洗。”
这一边,她已经停止了挣扎,无力地跪坐着,眼神中有一丝莫名的无神。落殇绝的话,她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坐着发愣。
终究,连这一个约定也没做到么,父亲的期望,自己又没守住么……
明明,明明最后的命令,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脸……
落殇绝皱了皱眉,良久,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管她身上的脏泥,将她移动到了池水旁边,手一伸,一条毛巾出现在手中,就着池水为她擦拭了起来。
面庞逐渐清晰,落殇绝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放下了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