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长衫的袖口下，少年双拳紧握。
烈烈冷风吹起他鬓角的长发，一双星眸在风沙中显得那般黯淡无光。
天地间，尘土飞扬的荒漠上，一道枯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片渺无人烟的大地上再一次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一道凛冽的剑光，一声悲鸣的鹰啼，少年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羽翼斑驳着血迹的矛隼滑翔坠落。
“阿允！”
他神色动容，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阿允，阿陨，早知就不与你起这般晦气的名字了。”
少年合上双眸，三息后再看不出一丝表情，满是落拓风霜的脸庞沉寂如水。
“晦气，跟了你，本就是晦气的事。”
苍老的声音透过漫天黄沙传进少年的耳中，他缓缓睁开眼，无形的气机自他身上蒸腾而起！
刹那间天地失色，云静风止！
“当年殿下令你教我习武，你我也算有段师徒之缘，铁侠岭我救你一命算是了却了这段恩怨，如今你随我踏入大荒，若要替他出手，我不会留情！”
少年缓缓张唇，抿出口中的发丝，语气冒着丝丝寒意。
这是武道练至极致的象征，吐息纳气，势随心动，无情极境可凝冰渡海！怒焰滔天可焚骨无灰！
老人佝偻着身子，看似垂朽沉暮，可手中的剑亦吞吐着寒芒：“宰辅大人说，不留你。”
“好！”少年抬了抬眸子，轻声应道。
茫茫沙尘中，人影绰绰，金铁交鸣。
鲜血穿透尘烟，洒在荒土冷硬的砂石上，凝成道道冰霜。
风沙无法阻挡他的脚步，这世间的最后一位武圣亦不行。
荒土上，少年牵马而行，天地间一人一马渺小得如同两个黑点，可就是这两个黑点，此时此刻却牵动了无数人心。
他已经记不清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想要提他头颅，回去领赏的人。
大乾武者、捉刀人，还有数不胜数，不要命的疯子。
死了。
他们全死了。
少年望着远方屹立荒土之上的蛮荒巨城，再一次，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殿下，我来接您回家。”
“央云……”
大乾三公主，李雪瑶眼中泪水不断滚落，她轻抚着身前半跪着的少年脸上的伤痕，语气哽咽：“疼吗？”
央云摇了摇头，尽力收敛眼中的沧桑。
“央云，能不能……”李雪瑶微微张唇。
央云听她开口便已知她想说什么，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殿下，这荒土护不住您，也……容不下我。”
他知道，从他入大荒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大乾的敌人，大乾不会留他，荒土更容不下他。
“为什么？”李雪瑶目光黯然。
“为了这天下。”
“天下！天下！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这天下！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李雪瑶泪光摇曳，她死死攥着拳头，眼眶通红的看着央云，“我只是这世间的一名弱女子，我不想要这天下！”
“央云，求求你，留下吧！”
少女的哭声令央云的心脏微微抽搐，他颤抖着伸出手，抹去她颊边的泪水。
“是我没用……”少年脸色苍白，一口鲜血从喉中涌出，他强行将腥甜的鲜血咽下，可仍有一丝不可避免地顺着嘴角滑落。
这一刻李雪瑶好似明白了什么，她转过身，目光凄然地看着北方。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明白的。”
她的父皇驾崩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经由不得她了，不管她想还是不想，那些人都要将她推到那个位置上。
“央云，不是你的错。”李雪瑶轻咬唇瓣。
央云缓缓垂下眸子，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殿下，你会活下去，会成为这大乾的皇！”
“我相信你。”
少年再度牵马启程，只不过这一次却不再孤身一人。
穿过大荒，一路上无人阻拦。
央云并不惊讶，因为上一次也是这样，他明白无人阻拦的原因只不过是那位宰辅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是了，任谁也不能带着一个人平安无事地穿过十万大军。
当李雪瑶看见那密密麻麻的黑甲军时，脸色苍白。
“别担心，我会带你平安离开。”央云扭头安抚了一句，他脸上的笑容令李雪瑶安心了不少。
只是十万大军，哪怕是站着不动让他杀，就算是杀到手软也杀不完啊！
想到这，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忧色。
“央云！”
“嗯？”
“答应我，一定不要死。”
央云闻言微微有些恍惚，同样的话他听过多少次了？
同样的回答他答得有些腻了，于是少年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太正经的笑容。
“哈哈哈！我可是还没尝过大乾女皇大滋味呢！怎么舍得就这么死去？”
“油嘴滑舌！”
李雪瑶俏脸一红，双手忍不住紧紧攥在一起。
“前方可是央云，央大侠？”
一道呼喝从远处传来，阴沉沉得黑甲大军前，一人打马而来，沉闷的马蹄声，声声落在两人的心上。
“是我。”
央云沉静地看着那年轻小将，此人是塞北的将军，许魏柯那奸贼为了将他们堵在大荒，特地将此人从塞北调来。
“吾等奉命接公主回宫！请央大侠放人！”陈道阳手持长枪，一身银袍在黑甲军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央云并未答话。
下一瞬，
“请央大侠放人！”
十万大军齐声高呼，气势奔涌，如怒涛雷鸣！
这天地都仿佛为之颤抖。
李雪瑶脸色苍白地望着那十万气势如虹的黑甲军，他们长年镇守边关，每个人身上都染着蛮族的血，一个个满身煞气。
“我不会让你们带走殿下的。”央云眯了眯眼，手已经扶在了剑柄之上。
星芒闪动，剑气如虹！
李雪瑶已经记不清他们究竟是怎样突破十万大军围杀的了，只记得身前摇摇晃晃的少年中了十五箭。
“一定……要将殿下，平、平安，送回……京都！”
央云望着面前一身正气的华服老人，总算放下了最后一口气。
有他和云岭的大军护送，想必李雪瑶一定能重回京都！
在少女的哭喊声中，央云缓缓合上了双眸。
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似有风声在耳畔吹过，紧接着周围似乎嘈杂了起来。
央云猛地张开眼，望着京城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又失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