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云的身后,两百“飞骑”分两行静穆肃立,犹如一排排雕像。
他站立在齐国宫殿前,欣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
这片建筑群被十米高墙围起,从庄严肃穆的梨花木门走进,能看到一栋栋崇高巍峨的楼阁连成两列,楼阁尽头是琳琅的白玉宫殿。一排青翠欲滴的松柏拂过宫殿垂下的金色屋檐,为气派平添一丝生气;松柏之下是娇嫩的玉兰,围绕整座宫殿,如同众星拱月。
金色辉煌的白玉狮头威势十足地坐落在白玉梯底部两侧,而在顶部则是五色焕彩的盘曲蛟龙,无一不显示住王室的威严。
这座宫殿名为“崇天殿”,是历代齐王居住和办公的场所。
一名中年男性静静地肃立在崇天殿的白玉板上,不怒自威,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正四处打量的苏野云,迟迟没有发声。
在他身后,上百名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同样站立着。他们或是妇人、或是孩子、或是老人、或是青年,却无一例外没有中年人的镇定,眼里含着不安和忐忑。
他们对未知的命运抱有恐惧,所以都在盯着那看似随意的年轻人,目光里表达出放自己一条生路的渴望。
苏野云被上百人盯着,却依旧我行我素,视线从各个建筑上掠过,不时点头。
约十分钟后,在那百人煎熬的等待中,苏野云终于看完整片建筑群,说出第一句话:
“早就听说齐国宫殿大气磅礴,今日一见,尽管与我们蓝国的差点意思,却也算名不虚传了,你说是吧,齐王?”
中年人闻言皱眉,不悦地抿起嘴,争锋相对道:
“我大齐宫殿虽然简陋,但建时百姓安乐,未曾影响百姓生活。不过我听闻蓝王建宫殿时,百姓哀声连天,甚至有人横尸荒野。如此一看,岂不高下立判?”
苏野云闻言并未生气,而是仰天大笑:
“好好好,齐王还真是一张好嘴啊,在下无言以对。”
可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声音冷得吓人:
“那为何我在齐国境内这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流民?你确定在你的统治下,你的百姓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确定你底下的贪官污吏把每一笔钱都用在民生,而不是他自己的小妾身上?”
齐王怔住片刻,随即摇着头:
“或许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你不可否认大多数人是能活下去的,我没法保证每个人生存。”
“而那些贪官污吏,我没办法杀死,即便他们死了,新上来的一批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只能尽我所能控制他们,让他们不肆意压榨百姓,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齐王说完,看向苏野云,目光坚定。在他心中,他所做的每个决定都问心无愧。
苏野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喘不过气,好久他才缓过来,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我终于知道那些亡国之君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自认为自己是明君,在手下的欺瞒中以为境内一片歌舞升平,直到被打到家门口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国家是那么不堪一击。”
“你还真是悲哀啊,齐王,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国家是怎样的。”
“一月前,潜江洪水,流民四起,你发十万两白银救灾。六天前我到时,大坝还没建成一半,饿死饥民的尸体填在潜江里堵住了河流,你能想象尸体让河流转不通的场景吗?你无法想象那样的尸山是怎样的,秃鹰乱飞,苍蝇嗡嗡,空气尽是恶臭。”
“当我捆来一个修建水利工程的官员时,问他回事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大人,这不管小人的事啊。十万两白银从中央拨到地方,户部官员先私吞,再到工部、巡抚、御史,然后是县令、工头,最后只剩八千两白银了。’,所以那些百姓饿的死了,官员饱的想吐。”
苏野云说到最后似乎有了怒意,他盯着齐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就是个笑话,对治下的一切都不了解,被人蒙蔽双眼还洋洋自得。”
最后,他的愤怒表情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脸落寞。苏野云环抱着双臂在腰前,无奈地说:
“说实在的,我讨厌战争,却不得不用它灭掉六国,为的是就是拯救像这样的天下苍生。”
齐王仿佛承受不住苏野云眼里的怒火,低下头沉默许久。他动摇着,脑海中的场景在太平盛世与横尸断河中切换,不敢相信苏野云描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又过片刻,他艰难地抬头,声音伴着嘶哑与不甘:
“我……我不知道……”
齐王还没说完,他身后的人群便有人打断他的话:
“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是个侵略者的事实吗,苏野云?你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攻打齐国罢了!”
苏野云朝着声源看去,发现那是一名身着鲜艳红衣的美丽女子。
女子精致玲珑的脸蛋上雕刻着近乎完美的五官,两行柳眉在一双狐媚眸上仿佛活了过来,她光洁的额头上披散着几缕黑发,为魅惑的气质添加几分清冷。
“素儿,他说的没错。倘若这景象是假的,我大齐也不至于十数日而亡,那些繁荣昌盛不过是我们以为的罢了。”
齐王犹如失魂落魄的狗,彻底失去了信心,声音里满是遗憾。
他像是淋着雨,垂着头让黑发遮住脸庞,开口不知是说给苏野云还是自己:“其实有时候我也能听到各地饥荒的消息,却总是固执地认为那是谣传,认为我创造的盛世下不可能出现饥荒。我的下属也乐得看到这些,一边拼命地蒙骗我一边吸着国家的血。”
“我总是活在自己的梦里,而现在,你带着两万铁蹄把我从睡梦中拉醒,不好说该痛骂你还是感谢你。”
苏野云静静地听完他的话,这才抬头望着齐王开口:
“方才是我小瞧你了,拿得起放得下,这是君主的风度。”
随即,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女子,耸着肩膀说:
“你应该是一名公主吧。那么公主殿下,我想说你说的或许没错,战争总是需要一个正义的理由,于是我找了天下苍生的理由。不过我能保证的是以后他们不会饿死,这是你办不到的。”
那女子听到这话,脸庞涨得通红,宛如炸毛的小猫般冲苏野云说道: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能打仗罢了,说到治国理政这方面你还不如我父王呢!”
苏野云笑笑: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会治国,但我有个兄弟会,只是很遗憾你现在见不到他,他应该打完魏国,在回家的路上。”
女子还想继续与苏野云争辩,齐王却出声打断了她:
“不必再说了,素儿,余下的事也与我们无关了,要杀要剐,请苏将军自行安排。”
“说话这么硬气,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是否也是这般硬气。”
话音刚落,苏野云便跨越十五米白玉梯,骤然来到齐王面前,用带鞘的漆黑长剑猛然敲击他的双腿。
伴随着“咔擦”的清脆声响,齐王的两边膝盖骨都被打折。剧烈的疼痛从腿部神经传来,迅速传达大脑,犹如钻心般的痛苦侵蚀他的感知。
齐王想要跪下缓解疼痛,却仍然咬着牙保持原本挺直腰板的姿势,任由着膝盖发出咔啦的声响。他脸上流下汗珠,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句,齐王保留住他最后的尊严。
“刚刚我夸过你有王的风度,现在我又不得不改口了,你有王的气魄,我佩服。”
苏野云收起那副轻视的表情,转而一副严肃:
“我在打碎韩王的膝盖时,他不要说像你这样镇定,他直接跪在我的脚下哭喊求饶。比起他,你有更珍贵的东西。”
齐王勉强地笑着,面目因为疼痛看上去有些狰狞:
“因为我是一国之君,王永远不会向人下跪。我会随着我的国家一起死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接着,齐王严肃地注视着苏野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殉国忘身,舍生取义。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苏野云同样看着齐王的眼睛,那里面装着身为国君的威严,他呼出一口气:
“本来我想说饶你一命的,但显然那是对你的侮辱。算了,你临终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我帮你。”
齐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终于坚持不住,为剧痛发出低低的呻吟,缓缓地蹲下身子,过良久才虚弱发声:
“我希望我的家人能活下去。”
苏野云听到这个回答沉默片刻,蹲下身子和他的视线平行,平静开口: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蓝王不会留下他们的。斩草除根是每个君王的风格,他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我也不会给他留下隐患。”
他们对视着,苏野云只从齐王的眼睛里看出坚定,他不禁叹气道:
“最多一个人,我帮你留个后。”
齐王瞪大双眼,这是要他在一众儿女里选择一个生,其余皆是死。这对一个父亲而言,是一种比死更为可怕的残忍。
好久好久,齐王才艰难地发声:
“素儿,我的大女儿黄素淡,她是女人,掀不起风浪,把她留下。”
苏野云再次沉默,不是拒绝,而是为齐王感到悲伤。最终,苏野云轻轻点头。
然后,他站起身子,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出最无情的话语:
“副将韩纷翎听令,除齐长公主黄素淡外所有齐国余孽,当即处死。”
“得令!”
虎背熊腰的青年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发出沉闷的声音。
韩纷翎背后两百“飞骑”纷纷拿起武器,像是嗜血的狼一般,即将将利爪伸向那群手无寸铁的羔羊身上。
羔羊们眼睁睁地看着“飞骑”朝自己奔驰,全都吓得惊慌失措,他们痛哭流涕,露出绝望的神情,双手无助地摆动,示意死神的魔爪离自己远点。
当“飞骑”离这些皇室越来越近时,一声大喊响起:
“我们齐国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也都学过武功,我们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黄素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率先冲上去,柔软的内力在她的拳头上凝结成一层保护膜,她要以此为武器打破敌人的坚硬铠甲。
齐国王室也被她这一句话喊醒,站在这里只是等死,冲上去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全都呐喊着仿佛增添勇气一般,前仆后继地迎上“飞骑”
毫无悬念的,齐国皇室就像一头撞在巨型绞肉机上的疯牛,肉块和鲜血飞舞,剩下一具具干冷的残破尸体。
苏野云没有管他们,因为他清楚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刚刚发出的命令:除黄素淡所有人都会死。
他转头看向齐王,齐王不忍心看到那血腥的一幕以及听到那凄凉的惨叫声,正扭过头捂上耳朵,两行眼泪从他的脸颊默默地流下。
“抱歉,乱世行道,无情为先,再见了。”
说完,苏野云手起刀落,在齐王的大动脉处割下一刀,尽可能保证他的躯体完整。
这一切做完后,“飞骑”也解决完了战斗,苏野云却懒得回头看那一地狼藉,而是沉思着一个问题。
他向来讨厌“以暴力压制暴力,以战争推翻战争”这句话,为何会成为这句话的坚定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