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迈出片刻,李格冰就匆忙着开门,跌跌撞撞奔向父母的卧室。在那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的躺着两具尸体。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身体正在逐渐的冷却,有着血线浮现于脖颈。鲜血从其中汩汩的渗出,顺着青砖的纹路,渐渐汇成一个小血泊。“爸,妈。(哽咽)”李格冰的眼泪肆意流下,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看着父母惨死在面前的八岁小孩而已。他曾经还不了解死亡,以为那还很远,近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现在,死亡就在他面前,讥笑着他。
屋内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淡淡的,像丁香花的气息。民间,丁香花的花形像一个纯白的棺椁,象征着死亡,却又惹人安宁。
母亲的眼睛没有闭上,死不瞑目。她最后的视线即使看不见,也是朝向李格冰卧室的方向。
恍惚之间,李格冰又仿佛看见了那一瞬间父亲看向他的眼神,用没有声音的话,对他说:“熄灭灯,孩子。”他们身上尽是伤痕,而脸隐于夜,看不见死前的最后一抹神色。
还不敢相信今日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已经生死两别,李格冰差点没站稳,向侧边一歪,失魂落魄的走了一步。
然而李格冰的耳朵却听到了什么。那远去的脚步声突然又重了起来,由远及近。“是,是他们又回来了!”李格冰惊慌失措,却不知道怎么好。脚步声又重了一些,李格冰才急忙做出了一个八岁孩子会做得:他躲进了一个小小的柜子中。这个柜子可是他平日和父母捉迷藏的“无敌之地”,他藏下都还是勉勉强强,还可以透着门缝看着父母一脸疑惑的表情……可如今一想到那段时光却徒然让他心中绞痛。以后这个地方再也用不到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和他玩了……那段珍贵的时光苒苒,早早地终结了,以一种残忍的方式。
几乎是他刚刚合上柜门,两位杀父杀母仇人便再次匆匆闯入。其中一个弯下腰去,尝试将母亲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下,却弄了半天还解不开那红绳。“拽下来!没时间磨叽了!”那个看着的男子满是焦急。女子用力将红线扯断,准备离开。
“还有一块玉佩……”在柜子中的李格冰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一个细节。他知道今后还要很久,他才会有能力做一点点事情,而在那之前,他能做的,只有铭记。只有铭记,才不会对不起他的父母,只有忘却,才会辜负他所受的一切。
两人准备离去,却在这个时候,那个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凌冽。李格冰突然又想起,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捉迷藏呢?只不过不是和父母玩的不一样,这一次,是拿性命做惩罚罢了。
李格冰如坠冰窟,在心中发出无力的祈求:“妈妈,爸爸,不要让他们看到我,妈妈,爸爸,救我……”
他的目光如剑,在房中扫视了一周。在他视线落在李格冰躲藏的柜子上时,李格冰终于意识到了那个男子的恐怖:眼神就有着仿佛要将一切劈开的锐利。在他视线落在这柜子上是,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般,自身的心跳放大了无数倍,在李格冰耳边响动。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再一睁开,两人已经转身离去了,走入月光当中。
他们随手掏出一个火折子,甩在地上。火苗自末端升起,飘摇着壮大,燃烧,为了焚尽一切而准备。“久别了,那么久的恩恩怨怨。”那个男子的话中带着不尽的复杂之意。在他,在他们的前几十年中,一定经历过许多。
火焰升腾而起,逐渐蔓延。被那金黄的火光印在李格冰眼中的,是两人的身形。在跳动的火焰中,两个身影缓缓隐去,最后消失不见。这火大了,照出了李格冰眼中不住的泪水。
“啪嗒,啪嗒。”颗颗落下,打碎。
“拿水来!”“有人吗!里面有人吗!”“……”村民匆忙的奔走,找水,还有几位想要闯入去救人。就在这纷乱当中,两个人影从火中闯出,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他们来的时候,默默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带来了死亡,留下了这满天的火光。
“……”李格冰终于敢走出。他轻轻伏在妈妈那还没冷下去的身体上,紧紧的抱住,又抱了抱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李格冰取下来母亲那曾经系着玉佩的红线,死死攥在手中。
火舌燎来,李格冰才仿佛醒了过来。“妈妈,爸爸。”他最后满怀深情的俯下身去,将他们的眼睛合上。“救我……”李格冰喃喃,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 “还有人!”“里面还有人?!”外面有人透过火焰,看到了李格冰的轮廓,缓缓起身。“救我!”李格冰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比暗夜之中的乌鸦最凄厉的叫声好不了多少。
“救我!!!”但是,也只是救“我”罢了……失去的,已经救不回来了。在这个夜晚,这烈火之中,李格冰明白了;
“只能靠我……我要去夺回来。”在这火场中,他竟然笑了出来。
2B
午夜,一个同样静谧的时刻……
一个人刚刚走出,他用衣服擦拭着沾满血的长剑,丝毫不顾衣物,毕竟这柄长剑才是他的挚友,让挚友蒙脏,不是他应该做的。或者,这血,更像是一种赏赐。
“妈妈!爸爸!”一个小男孩哭着跑来,摇着爸爸妈妈,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我们是一家人啊,呜呜,我们是一家人啊!”这个小男孩才六岁,完全无法接受父母死去的巨大打击,仿佛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没了一点光亮。
“妈妈,你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啊!”小男孩嚎啕大哭,抱着母亲的头。但是他们再也回应不了他的呼喊,再也不能和平日一样,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了……
夜晚,寂静。从这个已经残破的房屋之中又传来哭泣,惹的那位已经离去的高大男子再度折返。他从强行破开的大门迈入,迈过散落一地的残垣,归还。
小男孩在烛光的光亮下几乎哭到晕厥,然后,他看到一双脚停留在他的面前。泪眼朦胧的抬头,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低着头凝视着他。“是你杀了我的爸爸!还我妈妈!还我这个家!”雷天宁挥动着拳头,用力的捶打着面前之人的腿,想要报仇,却软弱的宛如小孩间幼稚的游戏。
那个男人在那里站了许久,雷天宁也打了许久。男人的腰间斜挂着一把长剑,他缓缓出鞘,整个人犹如天上地下第一的神剑,锐意逼人。他的目光落在了雷天宁的身上,准确来说,是他幼嫩的脖颈之上。而这一切,那个小男孩一无所知,依旧发泄着内心的悲痛。
他看了许久许久,手腕轻微的抖动—本来对他这层次的侠客而言,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仿佛随时都可能当头劈下。但终究,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悄悄的收回长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记手刀劈下,落在了雷天宁的脖子之后,小男孩昏迷过去
但是在陷入昏暗的最后,他依稀听到了什么话……
“两朵相似的花……”雷天宁把话死死的刻在了脑中,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待到他阅历丰富,多回想回想,他也许能品出那深藏其中的……
如同一瓶刚刚开瓶的红酒,苦涩。只有醒上那么片刻,才能彻底看到那泡沫下的时间酿造的一切……没有阅历的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