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A
“哈~~”李格冰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此时大概才是四点出头的样子，这夏日太阳早出，天地间也只有蒙蒙的微光。这么多日的调控之下，他的生物钟早已经改了过来，每天到五点的时候便会自然醒来，甚至有的时间会更早。
山下传来一声高亢的鸡鸣，彰示着即使现在依然处于黑夜，破晓也将至。纵然现在只有一声，马上便会有其他的和上。
推开大门，身后的烛火依旧摇曳。李格冰回头，仿佛想到了什么，愣了愣，随即走过去，准备将它掐灭。然而他的手颤抖不止，掐了数次终于成功。随后房中变得和屋外一样灰暗，只能看清个大致轮廓。
“呼……”掩上房门，李格冰准备在宗门中好好地逛上几圈：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不过这次好像格外早一点。
还没有走几步，李格冰就几乎被吓了一跳：在宗门中央种植的那棵桦树下，赫然坐着一个身影。在华盖般的树冠下，Ta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走近一点，终于看到了那长长的，宗门的长袍。Ta盘坐在地上，双袖就这么垂地，头则靠着桦木。再近，李格冰终于看清，原来此时这个身影是她的三师姐，樟芠菡。那通体淡绿的道袍，加之浓绿枝叶镌刻其上。听到脚步声靠近，樟芠菡缓缓睁开眼，就这么坐在高大的桦树下，如同一位超脱的隐士。
“师姐。”“……”对于李格冰的作揖樟芠菡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拍了拍附近的地面，示意他一同坐下。
两人都是无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山顶吹起大风，刮得树叶都沙沙作响。樟芠菡的长发也轻轻飘起，无意间拂过边上男孩的肩。
“师姐也是这么早啊。”“嗯。”“……”樟芠菡一个简单的字就结束了这对话，四周再度归为沉寂。
“白天太吵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樟芠菡随手拈起一片枯叶，用指尖摩挲着，感知着纹路。“这棵树吗？”李格冰抬头望去，便是显得墨绿的叶子。
“不止这棵树而已。宗门四周的那些松树，都是很有趣的朋友。”这位十六岁的少女拍了拍李格冰的手臂，将自己手上的那片树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随即低声道：“你感受一下。”看她的样子，这片叶子就犹如什么珍宝，即使交付给他人，自己还要紧张地看着。
“我……”李格冰有模有样地学着樟芠菡的样子，细细地触摸。闭上眼睛，他感受到了粗壮的叶脉。厚大的叶片如同一张牛皮纸一般，即使已经枯萎，也改不了那种厚重。
“感受到了什么？”樟芠菡的眼中带着光，话语中也不由自主的染上了期盼。“嗯……我感受到了一种精妙……”“嗯，不错，接着说。”
“这树叶的一切曾经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当它还在树上悬挂时，便是一丝不苟的运行，尽己所能地供养这棵桦树。即使如今叶片发黄，凋零飘落，它也没有脆弱地化为粉末，而是顽强地将自身保存了下来。即使自己将要死去，也要保持好死后的完整。”这一切，并不是李格冰的敷衍，真真确确是他的有感而发。父母被杀带给他的苦痛实在过于巨大，成为心头一个移之不去的包袱。无论看到什么，心头总会那么一沉，想到什么。
“嗯……”樟芠菡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片刻。
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如墨的漆黑缓缓变成了藏青的颜色：黑暗正在恐惧，正在缓缓消退。
好像很久，樟芠菡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与你有些不同。啊，我不是说你不对，自己的意见不可以强加别人的头上。”“没事没事，讲吧。”李格冰摆了摆手，示意樟芠菡继续说下去。
“我是听到了这棵桦树的声音，而不是这片树叶的声音。”樟芠菡抬头。此时光线逐渐明亮，可以看见那深绿的叶片。“秋天已经来了，秋露，秋水，告诉了我们这是一个萧瑟的季节。”
“但是我们还要活下去的。我们可以躲进房屋之中，可以穿上自己的棉衣来抵御这种肃杀。但是树没有，而且它们也要活下去。”
樟芠菡从李格冰的手中接过枯死的落叶，捧在自己手心中。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可能是在观察它所代表的东西吧。
“我想……这棵树是怎么决定放弃呢……是不是过去经历过的霜寒，让它明白，只有割舍，才能让更多的树叶同胞活下去？”
“它又是怎么决定，哪些树叶去‘死’呢？没有一片树叶不会热爱自己。即使为了集体去死，心中也会带着一丝遗憾吧？”
“它又是怎么杀死的呢？每一片树叶都是它的子嗣，狠下心，掐断了自己孩子维系生命的导管？”
“以及最后的……”樟芠菡语气有些沉重起来，眺望东方。李格冰同样看着，等待着日出。此时是黑夜与白昼的交锋。黑与白各自占据了半边天空，割裂了天地。就像一头双鱼，极致过去，便要改易了。
“待到来年春天……”樟芠菡小嘴轻启，吐出自己最后一个疑惑：“春华繁盛，新叶迸来。这棵桦树会不会和它们说一个故事：‘在一个秋天当中，你们的哥哥……’”
太阳依旧没有上来，然而天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亮，直到头顶呈现平日湛蓝的天空。
“什么感觉？”“……什么感觉……”樟芠菡闭上眼，感受着身后树干粗糙的纹路。又是很久她回答道：“应该……不舍与洒脱交织，哀悼与欣喜同存……”樟芠菡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用来绑头发的柳枝，“如果真的能变成一棵树该多少好……能感受着夏日的阳光照于林中，体会着冬日的雪花渐渐落满树梢。能奋力扎根向下汲取水分，能努力伸展躯干……在陪伴之下，默默地过下这么一生，为后代让路……”
说了这么多，樟芠菡带着有些哀伤的眼神看向李格冰，随即意识到什么，又不去看他，转而低下了自己的头。李格冰见此，也是把正欲讲得话咽了下去，毕竟，他只是想问樟芠菡联想到此的感受而已。不过见她是这么一个敏感又把所有的话藏于内心的人，他还是选择不做声。
东方的云层终于呈现火红，如同有一只凤凰带着滔天的业火飞来，点燃了大片。
时不时想起开门的声音，想来是快五点了，师兄们都已经起床了，就待着师父，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
“……”见樟芠菡还是有些落寞，李格冰总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她：毕竟是自己今早撞到她，才有了这后续的对话。
“将心思放在报仇上，有点什么东西寄托，或许就会稍微开心一点吧……”李格冰感觉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不大好，想要说些什么，结果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话。话刚说出口，便见樟芠菡抬起来头，用着一种很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师弟，打坐去了。”樟芠菡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然后将那枚枯叶轻轻插在泥土上，随即便走开了。
李格冰呆在原地：刚刚他总感觉说错了，脑中也在不断的回想这他说出口的那一幕。可是越是回想越是不真实。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有没有说……”李格冰喃喃道。心中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随即他有些肯定了起来。“她应该是说了……”
他回忆起樟芠菡最后说道：“报仇……眼中只有报仇，忽视了一切，就是脱离了土地了禾苗。即使想要及天，终究会死在原地。所以我想要当一棵树。那棵树可以没有荫蔽，允许它奋发向上。但是它一定也要向下深植，不放过一缕阳光，即使明日霜雪漫天，黄沙蔽日，也不能忘记这成长途中一切所见……”
“……她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李格冰看着眼前的桦树，眼神失焦。
“喂！师弟！过来！五点了！”
开始一天的修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