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明月光

作者:戌安 更新时间:2023/6/20 16:32:05 字数:10065

窗前明月光

作者:阁风

1

云彩快速地掠过,霎时,阳光从窗外倾泻下来,在三角尺上波折出彩虹般的纹路。迷迷糊糊的我,在微微的焦热中不知所措。但桌子上被阴影遮住一脚的试卷很快就告诉了我:我在进行一场考试。

我抬头偷偷看向左右的同学,大家都紧紧地低着头,舞动着铅笔。耳边飘荡着细小的叹息声和纸笔的摩擦声,令我不寒而栗。

我必须加快速度。可明明考试才刚刚开始,我的眼睛就开始肿痛。不过这都是小问题,只要我手抖的毛病不犯,我还是可以坚持下来的。

连着好几道题目都毫无思路。卷子上的字也逐渐无法辨识,变得陌生又恐怖。

糟了,手开始发抖了。

“别,不要……”我绝望地用左手紧握失控的右手,指甲几乎嵌入了血管,但右手从腕部到指尖还是如同痉挛般地抽搐着,摇摇晃晃地摆个不停。

“明明吃过药了……”我小声嘟囔着。

“同学,出什么事情了?”

监考老师扶着眼镜走过来。

“不,我没事……”

“请不要做奇怪的动作,也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认真答题。”

“老师,我没有……”

“继续答卷吧。”

监考老师走开了。

但我无法再度将考试进行下去了。我闭上眼睛,终于,右手传来了熟悉的疼痛,像是被针挑刺一般,我的胳膊瞬间麻木了起来。额头上的汗滴滑到了眼角。我低下头,想必此刻我一定是满脸通红的吧!

不行,这样不行。在左手的强行控制下,我好不容易握住了笔,但怎么也写不出来一个字。

正当我尝试用左手书写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突然响起,我猛地抬头。

2

看到了正在上课的生物老师。

“大豆和玉米带状复合种植不仅可以充分利用光照资源……”

窗外乌云涂鸦着天空,教室里晦暗的环境让灯光有些刺眼。教室里好闷。我打开窗户。风穿过一旁的露天走廊,氤氲着水雾的空气钻进了我的鼻腔。鸟儿从走廊外低低掠过。柳叶和杨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海上的浪潮,富有节奏地拍打在滩涂上。

怎么又在生物课上睡着了啊。正这么想着,一股刺痛从指尖传来。右手仍然在发抖。

这样的毛病着实讨厌。我的脑神经系统似乎出现了一点紊乱,不知道为什么,右手时常会不受控的发抖,并伴随着神经痛。自从去年我患上这一病症起,父母带我四处求医,不仅没有得到见效的治疗,甚至连病因都无法查出。

起初,我只不过是手抖。

父亲见我在餐桌上举止怪异,狠狠地瞪着我。我只好避免在手抖的时候使用筷子,并将抖动的右手藏在后面,用左手抓起馒头之类的干粮大嚼。再到后来,病情发展,手抖的时候还会伴随着手臂钻心的疼痛。我没有告诉父母,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容乐观,或许无暇顾及我的病情。我亦深知毫无顾忌地说出只会给这个家带来更浓郁的阴霾。不过,有时我的右手发抖,疼痛来袭时,会被一旁煮饭的母亲看见。我眉头紧皱,视线触及了母亲既惊讶又恐惧的目光,我咬着牙笑着说:

“又抽筋了。”

“多喝点牛奶,让你喝你也不听。田傲言,把手伸直,挺一会儿差不多就好了。”

“嗯嗯。”

我连忙跑回卧室,吃下止痛片。

但当那天晚上的我突然心口绞痛,双手抱胸,跪倒在客厅中央时,我终于瞒不住了。客厅两边,角落里的父母从“冷战”中跳出来,慌忙地摇晃着我,以颤抖的声音不住地喊:

“儿子?……田傲言,田傲言!……”

我的眼睛被客厅吊灯的光晕刺痛着,胸口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喉咙里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我再度醒来时,是在医院里。耳边充斥着的,是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叹息。随后是母亲的斥责与父亲的怒吼。二人吵架中并没有发现躺在床上、已经醒过来的我。我随手抓起手机,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1:30了。

我低声嘟囔了一会。我还活着,我还能看得见,我还会说话。

父母也许是吵累了,也许是被护士因影响病人休息警告了,我从病房门外隐约地看见在长椅上疲惫入睡的母亲与正在抽烟的父亲。我睡了很久了,所以并无困意。我盯着天花板和吊瓶的滴液,长舒了一口气,正如外面吐着烟圈的父亲。

最终的诊断结果是心脏的问题。连续住院半月左右,我已经脱离了危险。心口虽然偶尔还会抽痛,但并不剧烈,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我手抖的毛病依旧没有得到改善。

护士姐姐看着被我抖落的针头和满是血迹的纱布陷入沉思,震惊之余,决定以后只用我的左手输液。半个月下来,身边的物品基本都被右手误摔过;我的左手也变得紫青,像是被小刀擦坏、被冻伤了一般。

出院的我,在家里过得竟然舒服了一些。没有父亲的谩骂和母亲的教训,也没有之前分数的苦恼,我度过了极其安稳的一段时光。直到那天,我的名字出现在了班级的“问题学生”名单。原来我不知不觉退步这么多了。我不断地被提问、被催促着学习、被几乎断绝了一切与学习无关的活动——当然也有我自愿的成分,我实在不想让大家失望。虽然老师们对我还算宽容,但也时不时会采取“激将法”,同学们的嘲讽更让我无地自容。

我开始托着病态的身体与生活拼杀起来。

哎,好傻啊我。

3

我到底为了什么而努力呢?我在寻找什么?我低下头沉思,沉思。

天气善变。突然迎来满目晴空,是清澈的天和充满绿意的大地让我心情愉悦?还是……

眼前的女孩。

司絮是我上高中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异性朋友。时间太久,我都快忘记了怎么认识她的了。

“那个,今天是我生日哦~”司絮笑着看向我,浅浅的酒窝略显可爱。

“啊,那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口气太随便了,以至于当我看见司絮有些嗔怪的目光时,不禁打了个寒战。被她那双清纯澄澈的眸子死盯让我浑身难受,于是我打诨道:

“热烈庆祝司絮同学十八大寿!”

司絮果然忍俊不禁。我随便一个笑话都能让她笑得花枝烂颤,这家伙笑点也真够低的。

“什么嘛!我今年十六岁诶!”司絮鼓起两腮做出生气的表情。即便这样,也比刚才的白眼好多了。

“诶?司絮不是06年的吗?”

“06年才正好小一岁吧!”司絮埋怨的语气让我有种得逞的感觉。

“那是……十六大寿?”

“‘大寿’什么的把我形容得好老啊,根本不符合我的人设吧!”

哦哦,对,是这样。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絮噗嗤一声笑出来。

司絮摆弄了一下头发两边的刘海。白皙的胳膊搭配她楚楚动人的脸庞,我忍不住一直看着她。

等一下,耳环?

司絮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用手轻触肩膀上方的水晶耳坠。春日里的曦光,被晶体规则的几何形状不断反射而聚焦在一起,在我的眼中闪亮着。

“好看吗?”

“好看。”

“我去扎耳洞了。”

“诶?!不疼吗?”

“疼啊,出了好多血,不过我没有哭哦。”

“啊?!呃……”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和我印象中的司絮也太不一样了吧!

司絮突然坏笑。

“骗你的啦,”司絮以“真是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我那么胆小,怎么可能去扎耳洞啊!”

说着,司絮从耳侧摘下两只发卡。发卡下面,金色的短线连接着水晶吊坠。

“是发饰啦。”

“呼……”

不知怎的,我长舒了一口气。

司絮温柔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笨蛋田傲言!”

前方传来了风铃般的笑声,萦绕在我的鼓膜周围。

司絮笑着跑出了教室,我忙跟着跑了出去。似乎因为跑得太急,我跌倒着扑向地面。

后脑勺好痛。

不对啊,向前跌倒为什么后脑勺痛起来了?

4

我踉跄着爬起来,不,是把头抬起。生物老师像是憋笑的模样,连脖颈后的发丝都颤抖起来。靠,原来我又他妈睡着了。

不过梦见的,正是去年发生过的事情。

同学们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哎?怎么还看呢?

你们笑啥啊?我手抖?这毛病你们都已经知道好久了啊。

我抬起头,看到窗户外侧年级主任慈祥的笑容和他悬停在半空的大手。

我知道我该说点什么,但我又不知道我到底该说点什么。

刚刚拍醒我的大手现在正抚摸着我的脑袋,我右手抖得更厉害了。

主任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一下。

“给我后面站着去!”

年级主任收敛笑容,我狼狈起身,向教室后方走去。

突然,刺痛从右手传来。在同学们面前,我不能表现得太痛苦。我咬着牙,直挺挺地迈着步子。

我的目光不知怎的与司絮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她半皱着眉头,却洋溢着笑容。甜甜的,浸透了我的心脏。

女孩的眼眸低垂,十指交叉,双手轻轻地抬升到眉间。在默念什么呢?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吧。可是,司絮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小臂架在胸前,少女身材的曼妙弧度映衬在我的眼底。眉头轻轻地簇着,我能体会到她此刻的认真。

这动作……是祈祷?

本已经蔓延到心脏的疼痛渐渐退散,就像浪潮过后,海水托着浪花卷入海底。那双无形的抓住我心脏的手,此刻蓦地松开,化作心间温柔,摩挲着我的神经。疼痛像水流般淌到了右手的指尖,缓缓地冲出我的身体。

这是什么?是神灵的眷顾,还是上天的垂怜?

我一时想不出原因,但我迅速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急匆匆跑向教室后排站定。

我的右手恢复了平静。

5

我在中午的时间掏出手机。这是学校里唯一允许使用手机的时间。她的确快过生日了。这次是十七大寿了。啊啊,得做点什么才对。

于是我打算去一些论坛软件上搜索送些什么合适。打开页面,映入眼帘的是白羊座的主题屏保。奇怪,难道说自动更新了?什么时候换的?

屏保上画着群青色的夜空,大抵是从窗内的视角构图的。在白羊星座的天空边,是一只玻璃制的小风铃。风铃上纹着浅浅的桐花,夕阳的辉光与星辰的闪亮交融在一起。风铃下牵着红线的纸牌被风吹动出一个弧度,那正是风的形状。

就送风铃吧。快要午休了。我查询了风铃的大致款型和价位就匆匆关机。

“喂,田傲言!”几个男生还有一两个女同学笑着朝我走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上来摸了摸我的头,随后又重重的敲击我的后脑勺。

“好痛!”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要不要再到后面站一会儿?”

我看清了来者,原来是他。

我和他算是老冤家了。他是班里有名的大人物,经常会被老师夸奖,他锋芒毕露的性格本来就与我截然相反。不过,人们总归要接受他人的不同。同学们都叫他晋哥。

晋哥曾向司絮表白被拒,大受打击。恰巧那段时间我和司絮走得比较近,于是晋哥把我当作情敌,经常挖苦或攻击。晋哥所在的小团体还十分八卦,班里传出了许多关于我和司絮的流言。

我向来对这种班里盛行的闲话不感兴趣。所以当我听到之后,只是一笑而过。尽管那时的我,已经对司絮同学产生了可以称之为情愫的感情。不过,我一向羞于吐露心意。相反,我擅长于克制。

但当晋哥误认为我和司絮在交往而来找我的麻烦时,我还是感到满腹委屈。很快,没有了委屈,也没有了愤怒,转而变成了我对表露心意的强烈渴望。可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还是没有勇气表白。我把写好“喜欢你”的纸条换成了“生日快乐”,塞进了送她的那本《桐花之忆》。

随着晋哥对司絮的纠缠愈演愈烈,司絮开始处处躲着我。时间一长,晋哥对我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但仍然喜欢对我冷嘲热讽。

这么被司絮躲着,我也知道迫不得已,谁都不想惹动家长或老师参与进来。但我还是莫名地空虚了起来。

那之后,就是我生病的事了。我在恍惚中把高二草草度过了。

此时我愤懑在胸,冷冷发问:

“有什么事吗?”

“没有,看你今天犯病了,特来慰问。”

我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微笑,虽然有些帅气,但更多的是令人不舒服的厌恶。

我脸转向窗外,露天走廊里有几个学生谈笑着走过,大家正在准备午休。外面还是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也因为灰白的背景色而显得虚无空洞。远处操场旁的园林里团簇着惨**红的花树。

“没必要同情我。”面对他,我实在愉快不起来。

“哎呀,”晋哥说道,“别把我拒之门外嘛!”

“没有的事。有什么话直接讲,别阴阳怪气了。”

“噗,”晋哥笑了,身边的几个同学笑眯眯地看着热闹,“我说老田,你这帕金森什么时候得的啊?”

“不是帕金森。”

“啊,对不起啊。我是说手抖。有看过医生吗?”

“医院只治疗了我的心脏病。没有治疗手抖和神经紊乱。”

“哦,手抖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田傲言同学曾经做过招财猫吧!”

身边几个同学笑了起来。这玩笑并不坏,我想着。我扭过头来赔笑。

“哈哈哈,真有趣。所以真正的病因是什么呢?”

“医院没有查出来……”

“那你为什么专挑上课的时候或者考试的时候犯呢?”

“不,平时偶尔也犯的。”

“该叫你奥斯卡影帝吧。演得真好。”

听到这句话,我不仅浑身颤抖了一下。果然,他们认为我是装模作样的傻子。我回忆起了当初搪塞父母时,父母的嗔怪;想起医院里被甩掉的针头和满手的鲜血。我低下头,想要删除这段不愉快的回忆。

刺痛。右手。发抖。

“我去,这是即兴表演吗?”身边的同学拍起手来。

“精彩!”

“不,只是我……”

我有些语无伦次。这时,晋哥突然紧紧抓住我的右手:

“这种疑难杂症,难不倒我哦。”

足以拧开罐头的力度施加在了我痉挛的右手,我的右手被死死地倒扣在桌子上。力气很大,但是我只感觉手腕有点酸。手虽然不动弹了,但痛觉神经仍然在跃动,针刺感隐约地传来。我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有这么夸张吗?”晋哥以鄙视的眼神望向我,“帮你治好了医院都没治好的‘心病’,该谢谢我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说什么都不好。

“你们,差不多得了!”

6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司絮站在前门高喊着。身材娇小的她喊得如此大声,也把我吓了一跳。希望别惊动年级主任。司絮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满格音量”,脸上羞赧起来。随即,她奔向了我。

晋哥呆住了,手也渐渐松开。

司絮拨开人群,一把抓住我的左臂,用力将我拉起。

“快走!”

在众目睽睽的呆滞下,两人飞驰而去。

“喂!谁叫你们午休时间擅自离开教学楼的!”

刚刚跑出教学楼的我们,被年纪主任抓了个正着。年纪主任光秃秃的前额与半透明的镜框给我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班级,姓名。”

正当他掏出黑色的夹本时,我给司絮使了个颜色,司絮似乎还在犹豫。

怎么办?等到被主任拎回教室,不仅有老师的批评,还会面临同学们的嘲笑……尤其是晋哥。虽说午休外出并不违反校规校级,也算不上翘课,但是被极其认真的年纪主任抓住,恐怕……

不行,再想就要……

“嗯?”察觉到半天没有回复的年纪主任抬起了头,发现了我们远去的身影。

就在前一秒,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司絮的手,光明正大地溜了。

果然,和司絮在一起,我这个废物也充满了勇气。

“喂!”

似乎是因为跑得太快,年级主任叫嚷声的能量已经无法通过声速传递到耳边,这种感觉就像是驾驶者超音速的跑车在校园里的甬路上一骑绝尘。风从我们耳边呼啸着飞过,此刻我们并肩奔跑,我能够察觉出她的喘息声和洗发露的香气。

愉悦感。久违了。

跑了许久,并没有人追上来。我们瘫坐在地上。看着彼此狼狈地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乌云纷纷被从天空中抹去,留下一隅清澈透明的碧蓝闪耀在头顶。我们不知不觉跑到了学校的园林,并缓缓地踱步起来。

一定是昨夜的星辰酩酊大醉,失足侧落,成就了林间繁华。最大的那一棵樱花,如同江畔梳妆的女子,渗透着独具国风魅力的优雅。我不由得看的痴了,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花瓣随风落下,带来一缕清香。

“田傲言……”

司絮的呢喃让我回过神来,原来此刻我正紧紧地牵着司絮的手,漫步在花下。

“啊啊!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可是却缓缓地松开手,这种口是心非的状态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差劲。不过,女孩子手上的温度是那么清晰。柔软到融化。

女孩走在前面,我悄悄跟在后面,一路捡拾着她的欢喜。司絮停下来,站立在樱花树下,背对着我。我看到她略低下头,发丝缭绕在脖子后面,风吹过,游丝般地延绵。

祈祷吗?

雨后初霁的清凉带走了我最后一丝烦躁。我的右手再度恢复正常。

是神灵的眷顾,还是上天的垂怜?

是女孩的心愿,融化了春天里最后一抹冰霜。

司絮转过身来,带着我无法形容出来的笑容。像是此刻陡然放晴的天空,千万滴雨水洗刷过后的穹顶下,万千生命奔涌在花间,本来有点静谧的氛围突然改换。

世界终于睡醒,于是满目生辉。

7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沉默地在花海中的甬道上行走。寂静的世界里,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我们一言不发,却并没有尴尬的感觉。司絮的笑容带给我的力量,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如果非要描述出来的话,大概是幸福吧。一切都静静的,静静的。如果神灵能够眷顾我的话,可以让这一刻成为永恒吗?

……

回来的路上我向司絮道了谢。

“话说,中午的时候,真的是你吗?”

司絮温柔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

“我……迫不得已啦,但在今天,我感觉我不该袖手旁观……我本来声音就小,都要喊破音了。”

这家伙还真爱脸红啊。

“嘿嘿,尽管发怒,声音也很好听哦。好奇你唱歌是什么样子的?”

“不太好啦……我有点‘社恐’。”

“要是只唱给我听呢?”

司絮终于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了。

“再问要揍你了哦。”

我们看着彼此笑出声来。

偷偷溜进教室,被没有睡着的晋哥发现了。晋哥假装看向窗外,紧接着泄愤般地把头埋进课桌,装成睡觉的样子。这是困意涌了上来,我也安静地趴到桌子上,渐渐睡去。

8

我今天是真的困。

昨晚(其实已经是今早凌晨了)不小心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竟然被金属碰撞声吵醒。

抬眼一看,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了。

轰隆。

又是一声。

我吓得瞬间清醒起来,母亲失控的高喊刺入耳中。父亲情绪也很激动,一直在骂骂咧咧地吼着。我偷偷把门打开一点点:

父亲手中拿着擀面杖,母亲像是被他打翻在地,但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锃亮的菜刀。父亲身上留着抓痕,母亲的胳膊上有一片淤青。母亲留着眼泪,父亲面红耳赤。

我心乱如麻。

吵闹声让我难以入眠。我神经紧绷起来,将手机开机,准备随时报警。

乒邦。

随着最后一声顿挫的声音,环境重归宁静。难道说父亲已经……

我忐忑不安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安心了一点点。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母亲抽噎不停,若有所思。桌子上,插着那把菜刀。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祖宗保佑。

手机震动声。

打开一看,是司絮发的消息。(注:*代表司絮,#代表田傲言)

*怎么还在线啊,田同学这么晚了还要卷吗?

呼,看到司絮的消息,我感到轻松了一些。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字回复:

#某絮同学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在线呢?

*我啊,有点想妈妈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不断默念。阿姨去世这么久了,我又让她想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已经想象出对面司絮同学梨花带雨的情形了。这让我心头不禁抽痛起来。

#对不起

我尝试用简单的三个字来洗刷我的负罪感。

*没事的呀。话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父母吵架。不过我习惯了

*这样啊。我好害怕

我大脑一片空白。司絮在害怕些什么呢,难不成深夜里遇见入室抢劫?我浑身的肌肉又紧绷起来了。

*爸爸出差了。我有点

*怕黑

*不过现在田傲言能这样陪我说话,我不怕了哦

#骗人吧,你肯定怕的要死

#是不是怀疑柜子里有鬼啊

*啊啊啊你怎么知道,别吓我了啊

我发了一只搞笑的表情包。我感觉这类东西似乎可以驱散恐惧。

*哈哈哈哈

#现在怎么样?话说他俩吵完架了哦,我也和你一样在黑夜中了

*没事就好。谢谢你,我现在活力满满,要睡觉了

*明天 不对 今天好运

#活力满满和睡觉不太搭吧

*啊对对对,晚安

#啊对对对,晚安

我故意模仿着她的语气。一定又把她逗笑了吧。不过,我这一宿压抑的神经也似乎因为刚才的谈话轻松了起来。我也该谢谢她。父母明天还要上班,我还要上课。所以,生活啊,请步入所谓的正轨吧。

伴随着昏沉的头脑和温暖了的残破的心,星星涌上夜空,我沉沉睡去。

8

早上起来,我面对着日历发呆。

四月已经开始六天了。与平日不同的是,日历上的数字6被用红色的蜡笔圈上。

但红与黑强烈的色彩冲击仍然不能让我清醒起来。我需要睡眠。我连早餐都没吃,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走向学校。

而这长达十二小时左右的困倦终于在今天中午扫除。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半小时的午睡,但还是让我精神饱满。下午的听课效率也异常的高。面对生活、面对未来,我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想法。想法很少,但还包含了另一个人。所以对我而言,这一点点的想法就足够支撑我走下去了。我愿将这想法称之为梦想。我终于、终于,有了一丝梦想,一丝值得我遍体鳞伤却矢志不渝奋斗的梦想。

下课我时常呆呆地看向窗外的露天走廊,同学们一走一过,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孤独感,而是沁润般的温暖。自从中午放晴,天空再没了乌云的影子。我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手抖?那是什么东西。

好舒服。好开心。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是不会忘记的一天。

笨蛋田傲言!

我一边喝着凉茶,一边看着望向窗外的田傲言。我把头发扎好,不知道蝴蝶结的发带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

不对,这么想也太不符合我的人设了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田傲言上课状态好起来了。今天上午,他打盹反而引起了同学们的惊奇。

看来,田傲言认真起来了呢。而我,我也有了梦想。我想和这个人考上同一所大学。

现在,还来得及吗?一定来得及的。田傲言没有被伤病打倒,成绩虽然退步了一点,但依旧优秀。田傲言能从阴霾中走出,我也一定可以的。

妈妈,我会让你看到最可爱最坚强的司絮的。

不知从何时起,我被田傲言身上的某种特质深深吸引。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他韧性的生命。

没有输给风雨,没有错过彩虹。现在,这种特质也感染了我,融入了我。渐渐地,我从妈妈的离开中苏醒过来,在冷冽的风中义无反顾地前行。如果时间可以停止,我当然想要永远地停留在有妈妈的日子里。但时间流动,却让我与他相遇。一个少年,像是被已经成为天使的妈妈送到我身边的少年,拉着我走出了名为悲伤的洞穴,看见了整个春天。

中午,伴随着一面绽放一面凋零的花海,脑海中仿佛悠扬起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我爱这样的春天,我也喜欢终于跌跌撞撞奔跑起来的、此刻的我。

还记得田傲言送我的生日礼物是《桐花之忆》。书的扉页上是田傲言有些潇洒的字体。不像书法家那样精致,但的确是属于高中男孩特有的意气风发。我还以为你这家伙要告白了呢。看来是我想多了啊。还记得还在上面写着一句足以打动我、让我永远坚持下去的一句歌词:

最终不管输赢都一般可爱

今天的凌晨,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做了关于妈妈的梦。梦中,妈妈抛下我一个人去了远方。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我怎么也追不上。

惊醒。我才意识到眼泪不受控地簌簌掉落。

远处传来汽车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引擎声。恐惧、失望、痛苦的感觉似乎要把我永远地冻结在这漆黑的夜晚中。我打开手机,意外地发现你在线。那一晚,在我昏暗寒冷的夜空中,闪亮着一颗微微的星辰,就像干净的天空里粉白的花瓣。似乎被田傲言的温柔笼罩,我得以轻轻踏入没有伤痛的梦乡。

话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笨蛋田傲言不会连这都忘了吧。呼,今天好几次都差点说漏嘴了……可是你这家伙跟本不记得啊喂!没人记着你的生日,你怎么一点失望都没有啊喂!

我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哦,有好多话要对你讲。

哎呀,太长了。还有好多表达不出来。看着田傲言身边的窗户,和我桌子上的彩铅,我想……

……

9

现在是晚间的自习时间。超过九点四十,同学就可以自行决定是留下来自习还是回家。本来我是想要回家的,可是,看到司絮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一隅,认真地学习。累的时候还会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我不禁有留下来陪着她的冲动。

于是,等到晚上十一点,学校值班的老师已经在催促同学们离开了。班里剩下十几个人。

我的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见窗子上架着一个翻页本。纤细的手指抓握着本子的两角,脸颊躲藏在翻页本的后面。就这样,我还是认出来这是司絮。

司絮开始翻页了,不少好奇的同学也张望过来:

十八大寿!

红色的字体如同新年般喜庆。我想起之前给司絮庆祝十六大寿,不禁笑出了声。

等等,今天,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么多个日夜

假装不知道你生日的我

还以为会给你惊喜(好幼稚)

你居然忘了!

你的右手应该好些了吧

为此我可祈祷了好多次呢

不用谢我啦

我在田傲言你的身上

找到了名为梦想的东西哦

我会努力

我要和你考上同一所学校

妈妈也不用再担心我了

因为,陪在我身边的

是最坚韧的田傲言

田傲言一定没问题的

放学了,

来我家取礼物啊

10

在约等于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跑动着,我不禁感慨今天的运动量实在是超标。司絮一边小跑一边在耳边嘟囔着:

“再快点啊,一会儿更夫要锁门了!”

听她这么说,我也不想被关在教学楼里过上一夜,于是乎加快脚步。

出了校园的司絮依旧保持着小跑的姿势。

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路灯的昏黄。

“田傲言,跑得好慢啊。”司絮有点嫌弃地看了看我。

“啊,这么着急吗?”

司絮有点担心地看了看两旁黑暗的巷口与树丛,对我说:“现在不是散步的时间吧,路上都没有人了,我……”

“你又怕黑了吧。”

“嗯,有一点。”

司絮放慢脚步,“不过田傲言不怕黑吧?”

“不怎么怕。”

与其说不怕黑,我更喜欢这样的黑夜。我不必再像白天一样躲避他人的目光,能够和司絮一起漫步在星空之下。

“那,田傲言会保护我吗?”

“会。”

“嗯。嘻嘻。”司絮在毫无根据地发问后,突然如释重负,放松地笑了。

十八岁的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她,我的明月光。这样想着的我,也露出笑容。

话说,我还没去过女孩子家里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许多。

终于在转过了好几个街区后,我们到了司絮的住所。

打开门,开了灯。司絮家的玄关窄窄的,客厅也不宽阔。即便这样,屋子里整齐的家具和干净的地面还是均衡掉了空间狭小所带来的压抑感。

“进来呀!”司絮从一旁拿出拖鞋,哼着歌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谢谢。”

我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司絮的生活。茶几上摆放着司絮儿时一家三口的合照。似乎还是初中生的司絮和现在的司絮一样可爱。

不一会,司絮出来了,递给我一本书,

“生日礼物哦~”

“还有这个——”司絮从背后变出来一盆小小的仙人掌,递到我手里。

“小心有刺。”

“嗯嗯。”

“在我眼里,田傲言就是个小仙人掌,坚强又令我温暖。回家的时候你把它煮一下,切成片,敷在发抖的右手上。”

“哦。”

“哦什么啊,你怎么什么都信啊哈哈……”

看着一旁笑出眼泪的司絮,我才发现自己又中招了。

我们笑了一阵子。司絮拉着我到她的卧室,我们边看着窗外的月夜,边聊着天。

渐渐地,司絮倒在窗边的小床上睡着了。

我替她盖好被子。睡梦中的司絮也在浅浅地笑着。

我悄悄地离开了。

春天的夜里有些冷。

或许我和司絮的世界里,一个个小小的窗,早已收纳了银河。银河里有一颗星星,它的光芒冲破了时间与空间里的一切阻隔,从亿万年前对我说,生日快乐。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