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虚继续述说道:
“火连云突遭巨变,急火攻心之下丧失了理智,从而魔由心生,竟闯入峨眉后山的禁区封魔窟。
他撤去了封住洞口的乾天易元霹雳大阵,进入魔窟与血魔订立誓约,引魔魂入体,获得无上魔法。而后出洞大开杀戒,逼我与之决战。
师父见爱徒已成杀人狂魔,痛心之下只得召集峨眉弟子将他制伏,关押在冰劫狱中,以玄铁锁链将其捆缚,并以玄武冰心印镇住其魔性。
火连云堕入魔道之后,其所炼的仙剑雷火也变成了魔剑炎魂。火连云被击败时炎魂却逃脱,此后一直不见踪影,想不到竟躲进了峨眉的剑胎谷,就在眼皮底下。”
“原来如此。”笑天云总算清楚了前因后果。
“天云,炎魂伪装躲藏,就是为了等待时机成熟助火连云复仇。如今炎魂重现,只怕复仇之日已到了。”洞虚忧虑道。
“那怎么办?”笑天云问道。
洞虚道:“炎魂就是要等到你辟光时与你订下誓约,使剑灵与你的灵魂捆绑在一起,到时便可将魔念灌输到你心中,诱使你帮火连云复仇。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将炎魂毁掉,并清除掉你心魂中的魔性。我已经将炎魂镇在了刑剑窟,正在思索毁掉它的方法。”
洞虚又转头对笑天云道:“天云,我虽以正神护心印镇住了你心中的魔念,但火连云剑上的魔性非同一般,护心印只能镇住一时。
到了午夜子时,护心印的力量就会减弱,到时魔念又会发作。天云,那时你只有以自己的意志与魔念相抗了。”
“既如此,为什么不尽快将我心中的魔念清除掉呢?”笑天云疑惑地道。
“本门的正神护心印并非最精深的洗魂心法。”洞虚叹道,“要想洗去火连云的魔性,惟有靠青城派的善化涤心经。”
“青城派。”笑天云忧道,“无弦那只母老虎一向跟峨眉不相往来,而且为人冷漠无情,她会帮忙吗?”
“休得无礼!”洞虚听笑天云骂无弦母老虎,斥道。
“唉,师父,危急待救之时偏偏碰到了冤家,我看这事难说。”笑天云无望地道。
“不。”洞虚肯定地道,“她一定会救的。”
“师父凭什么这么肯定?”笑天云问道。
洞虚道:“就凭她是你娘,你是水静天和卓清妍的儿子。”
笑天云嘴里像突然被人塞了个铁球,惊得张大嘴差点要跌倒,“那个母老虎——”见到洞虚眼中的厉色立刻又改了口,“那个无弦是我娘,师父是我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清妍是青城弟子,自从出了火连云一事,峨眉与青城的关系便降到了最低谷。我和她均受到了门内的处罚,我在千丈岩面壁,她在思邪窟思过,两人再难见面。
后来我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等她生下后,我便将之接来抚养。因为当年两派结怨时使我和她也产生了一些过解,二十年来她一直未能释怀,不愿跟峨眉来往,所以连你她也不认识了。
若不是上次我出剑击碎了你的上衣,让她看到了你左肩上的胎记,认出了你,她是不会放过你的。”洞虚道。
“竟然是这样!”笑天云恍然大悟,惊得一屁股做在了石凳上。
青城山,凌云阁。
高悬于青城山顶峰的凌云阁,仿佛一只栖息在山顶的云雀,惬意地俯瞰着青城的挺拔与清秀。
无弦漠然地站在阁中举目远眺,对面的峨眉山像是一位挺立在风尘中的侠士,在迷蒙雾霭中若隐若现。
她眼中似乎也出现了一位俊挺的侠士,丝丝柔情化为缕缕清烟将他缠绕。然而血光一闪,清烟骤然变成一团火光将他燃烧。
银光乍现,穿透重重迷雾向青城山飞来。无弦不禁一愣,她已辨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以往,这样的银光总会忽然闪现在她眼前,这一次也应当是幻觉吧。
然而当银光飞近,让她看到了银光中的身影,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心头不自觉地涌起一阵惊喜,可是还未来得及显现在脸上,便被一种炽热的恨意生生封挡。
洞虚落到凌云阁,拱手道:“贫道冒昧前来,请大师赎罪。”
“青城与峨眉素无来往,而且本门一向禁止与男子接近,真人难道不知道吗?”无弦侧对着洞虚,望着远方冷漠地道。
“贫道自知。”洞虚愧言道,“只是目下有一件事关蜀山剑派安危的大事需要求助于大师,只要事情了结,贫道自会向大师谢罪。”
“哦,什么事如此严重?”无弦问道。
“炎魂剑再现,并且已缠上了我的弟子。炎魂魔性非同一般,倘若不能尽快清除小徒心中的魔念,断绝与炎魂的关系,必将导致魔念蚀心,引发更大的祸端。
本门的正神护心印不能彻底根除炎魂的魔念,青城派的善化涤心经是蜀山最精深的洗魂心法,所以还请大师施以援手,除魔卫道。”
无弦听到“炎魂”二字便是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道:“善化涤心经乃本门无上清心修真心法,岂可外传?再说本门早已宣告和峨眉断绝来往,我又岂能坏了规矩?”
“蜀山剑派一向同气连枝,峨眉与青城又是近邻,若峨眉有难,唇亡齿寒,必会危及青城,请大师顾全大局,网开一面。”洞虚拱手恳求道。
“青城既与峨眉断绝来往,存亡安危自与峨眉无关。即使青城真有危难,也与峨眉无干。峨眉的事,恕青城不便插手。此次真人贸闯青城之事,我权当没看见,但是下不为例。贫道还有事,真人请回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洞虚忧急之下,拦在无弦身前道:“大师且慢,大师可知被炎魂纠缠的弟子是谁?”
“他是谁与我何干?”无弦漠然道。
“他就是劣徒笑天云。”洞虚道。
无弦眼中凛然一惊,迈开的腿竟僵在空中没有落地。
良久,无弦木然不动,眼中似乎有一股柔光与一团火光激烈缠斗,最终火光压住了柔光,她悬停着的脚向前迈了一步。
“我已说过,贵派和贵徒之事与青城无关,真人不必多言,请回吧。”无弦说着又往前走去。
“清妍,难道我们的儿子有难,你真要见死不救吗?”洞虚终于忍不住,把心中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无弦双目一颤,又一次停步,目中泪光莹莹,似要流出泪水,却被一层寒冰挡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真人自重。”
“清妍!”洞虚又一次走到无弦身前,“我知道你对二十年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是我对不起你,也不敢奢求你原谅。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孩子无关呐,你可不能眼看着他堕入魔道,万劫不复呀!”洞虚说得声色俱动,恨不得剖开肺腑,以表恳切。
“够了!”无弦寒目一敛,怒道,“你总算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当年我不惜牺牲名节,被师父责骂,被门人耻笑,如此含羞忍辱,都是为了你,而你最后却背弃了我!
你既如此无情无义,我也便下定决心和你决裂!
谁知偏偏那时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可我一看见他,就想到你!我痛恨!
我既已决心和你决裂,就不愿看到跟你有那样的结晶,所以我宁可把他抛弃在路边!
想不到他竟没有死,反落到了你手上。既然当年我决定抛弃他,今天就决不会救他!”说完眼中寒光一闪,似在表明她的决绝。
无弦的话仿佛一阵冰雹猛落到洞虚身上,打得他佝偻着身子痛苦地用右手抵住自己的脸。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面容憔悴得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清妍,是我辜负了你,你应该恨我。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忏悔,虽然你闭门不出,可我还是希望能有机会让你知道。你跟我来!”洞虚一把拉起无弦,踏着银光向峨眉山飞去。
无弦虽不情愿,奈何洞虚紧拉着她的手,她根本摆脱不了。
洞虚带无弦来到了顶峰的千丈岩。
“当年师父罚我在千丈岩面壁一年,而我一待就是三年,只为了它!”洞虚一掌拍出,千丈岩高处的云气瞬即飞散,露出几行暗红的字迹,是一阕《钗头凤》。
“我面壁三年,就是为了刻好它。为了表示我诚心的忏悔,我不用剑,不用内力,单凭手指划刻,经年累月,日日不息。我觉得不这样,不足以表明我的诚心。
清妍,我是真诚地向你致歉,希望你看在这个份上,救天云一命吧!”洞虚殷殷恳求道。
看着那些暗红的词句,深凹的刻痕,无弦坚冷如铁的目光不禁有些动摇,她目中的柔光与火光又一次缠斗起来。
然而当过往的画面一幅幅在她眼前掠过,她目中的火光又一次炽烈起来。她目中闪烁着火光,然而她的话声却冷若冰霜:“你跟我来,我也有东西让你看。”
洞虚跟无弦来到了青城山思邪窟。
无弦掐指弹出一点火光,点燃了石壁上的火把。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下,无弦带洞虚走到了一处有山石凸起的角落。
无弦伸手拍出一掌将那块山石推到了一边,露出了其后石壁上触目惊心的字迹:
弦断声停,琴破音尽;
无琴无心,无弦无情。
一笔一划尖如戈矛,锋如剑刃,似有万般兵器横挡于前,杀气森森。
洞虚双目直颤地望着这些字迹,字上的森冷气息似已渗进他胸口,将他的心割碎后再冻结。
无弦坚冰般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字迹,二十年前刻骨铭心的一幕又浮上她的脑海。
“静天,师父要我跟你绝交,否则她就要将我逐出师门。静天,就算青城要将我逐出门户,我也要跟着你。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蜀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她急匆匆地来到峨眉山下,对他道。
他凝眉敛目,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脸上时而冰冷,时而灼热,仿佛徘徊在一边是冰一边是火的世界中。
“静天!”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的师父过来了,“你夺人之妻,已是下流不义之举。我救你上山,收你为徒,你若再背出师门,和这贱女人私奔,更是忘恩负义,不忠不孝,成为峨眉有史以来最可耻的叛徒!”
师父的话让他内心的冰山轰然倒塌,掩埋了如火的热情。他身上的热度似乎一下子被抽光,冰冻般僵直地跟师父向山上走去。
她心中暖阳般的热情也似乎瞬间坠落,在大地爆成一片火海,点燃了她所有的愤恨。
“水静天,我一定会永远记住今天!”她所有的怒火涌出只化作这一句,震得整座峨眉山的鸟雀都倏然飞离。
“为了你,我不惜被人骂作娼女**,受尽唾骂和白眼;不惜与师父翻脸背出师门,饱尝屈辱和痛苦,而到头来,却得到你这样的答复!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恨你一辈子!
我又回到了青城山,师父见我与你绝交,答应不将我逐出门墙,但必须要在思邪窟思过一年。
在这里,我刻下了这十六个字,每天都默念一遍。
我继任掌门后,便据此命道号为无弦,并立下新规:凡青城弟子不得与男子来往。
我再不会相信爱情,也不允许门人去追求。”无弦两行清泪溪水般不断地流下,淹没了整张脸。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泪水早已浸湿了胸襟。
她满脸都是泪水,而她的眼中却燃烧着两团火,仿佛苍茫大海上正在喷发的两座火山。
洞虚完全僵住了,就像二十年前的那天一样,被彻底冻结了。
二十年前他是一个刽子手,屠戮了她的深情。
二十年后,轮到她做刽子手来屠戮他了。
也许一切都是轮回,都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