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小弥？”贝德莉采听见房门被推开，看着站在门口的弥赛亚，“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看着一言不发的女儿，贝德莉采将手中拿着的书本放在床边，张开双臂。“来，让妈妈抱抱。”
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弥赛亚就一跃冲向母亲的怀抱，将头埋在母亲和被子的夹缝中。贝德莉采温柔地抚摸着弥赛亚的长发，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弥赛亚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母亲只好继续安慰着女儿，直到弥赛亚抬起脸来，露出那哭红过的眼睛，“我会看见很多人死去？”知道女儿在说什么的贝德莉采轻叹了声，“你还小，原本不该跟人类有任何交集，”她接着说，“他们是有着强大神力的种族，吸引着其他种族看向他们，亲自去感受深渊的可怖；一旦看向深渊，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睡吧。睡过今夜就没事了。”
她轻抚着弥赛亚，转而望向外面的夜，神情有些清冷。温暖的照明火焰跳跃，让贝德莉采的脸上亮光忽明忽暗，晃动不定。她想起曾经，那个弱小无知的男人，不顾世俗眼光，抛下一切财富也要追随她的样子；只是因为她回给男人的小小称赞，那个人就对她死心塌地；深渊是如此的可怖，让她败给了他，让那个人将她一生的爱情都偷走。她听着女儿沉沉睡去的安稳呼吸，又轻叹了一声。她小心翼翼地腾出一些空间，好让女儿也躺进母亲温暖的被窝；她谨慎地扯过被子的一角，缓缓盖住女儿娇小的身体。她又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儿，才转过头去吹灭悬在身旁的火光。只是，她依然有着希求。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你的女儿？”
最后一缕细微的声音，融进了月光柔柔照耀下的黑暗里。
硬皮靴蹚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似是到了一个新地方，这个高大的男人停了下来，看着周围。外面的街上已经暮霭沉沉，他觉得潮湿的空气正迎着他灼热的胸膛。这儿那儿的窗户里，都是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都遮上了窗帘，让人看不清里面。挣扎着想要透进来的阳光，还能给这有些破烂的地方带来些清辉，时而可以听见远处军队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这中间还夹杂着小孩子受惊的哭叫声。一群群讨饭的孩子，从这家讨到那家，或者爬上台阶栏杆，去吃那闭门羹。有时，一扇门忽然打开了，一阵唾骂声把这群不速之客从稍有灯光的屋前，赶到黑咕隆咚的巷子里去；在某户人家的门廊里，响起了一曲古老的希望之歌，歌声中夹有少女们清脆的嗓音。男人无心去听这一切，他急匆匆地走了过去，从一条街拐入另一条街。按着手里地图的指示，他到了汇合的地点。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只有高悬着魔法灯点着略显昏暗的光。他跟那边坐着的人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看着天空上正旋转着的黑云，他想起自己还在外面的妻子，就将胳膊撑在腿上，双手交叉，顶着低下的头。那时妻子同他分别，已经怀有身孕，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恐怕孩子已经出生了。不知道是个女孩还是男孩？他抓着自己黑色的碎发，面露痛苦。他仿佛跟这黑夜压在土地上一样，沉在了这里，沉在了这石凳上。绷紧的坚实肌肉，看起来却显得无力。旁边那人瞧着他的样子，用腿踢了他一下。
“喂，在想你家里的孩子？”带点嘶哑的雄厚嗓音响起，“我劝你别再多想了。看这阵仗，要是抗不过去，别说回家见老婆孩子了，咱们连走出这地儿都难。”嘴里说着大难临头的话，他却毫不严肃，散漫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担心。高大男人看向他还算壮实的身影，一顶草帽斜着，遮住他的脸。身上的衣服厚实，仿佛不知道现在是夏天一样；腕上缠着发黄了的绷带，胸口还挂着不成样子的铁板片。两手垂放，靠着身后的石板瘫在那里。侧肩还背着个长方形的黑包，不知道装着什么。
他就这么让草帽斜着，阴影下的嘴唇蠕动，“你就是龙那边派来的、救场的那个什么，特别战斗员？”说到这里，好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开始放声大笑。“就是这个样子的？来到这儿就一副沉闷不乐的表情，别告诉我你也干不过天上的那玩意儿。”
高大男人把手放下，撑着身体，“我劝你说话正常点儿，别挑衅还要一起作战的同伴。”
“好好好，原来还不是个死脑筋。”他顿了顿，“要不是我那船在暴风雨中迷了道儿，也不至于跑这来，卷进这破事。”
“既然你已经在这了，就得贡献你的力量。”
“还挺蛮横。”
“你不想干我可以逼着你干。”高大男人说着就站起身。
“停停停，我干，我干就是了。”带着草帽的赶忙挥着手，“我真是看走眼了，还是个死脑筋。”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接下来在这干什么？难道就看着天上的阴影搁那咬尾巴？”
高大男人重新坐了下来，“别急，时间到了，他就会自个儿下来。”
“仪式魔法你写了？我看你是一点没动啊。”
高大男人瞄了草帽一眼，拿出几张卷轴，他展开给草帽看，那上面赫然是生命之树的图示，一张卷轴刻着两到三个仪式魔法。
可还没等高大男人给他解释作用，天上的乌云就伴着轰隆隆的声音开始扰动，好像有生命般。那厚厚的乌云化成一缕缕黑雾，从天上分离，飘了下来。黑雾带着点电花闪光，噼里啪啦作响，它们聚在半空，凝成更大的一团黑雾。城镇中还在分发食物的居民们，看见天上的异象，纷纷大喊，呼叫着未注意到黑雾的人迅速躲进家里；妇女们拉着孩子，在混乱中争抢着还没发到手的食物，只为了填饱将在屋中渡过黑暗日子的自己和孩子。全是男人的军队维护着秩序，有些还悄悄地塞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多些食物。街上一片混乱，孩子本将息的哭闹声又重新响起，各处都是叫喊声、敲钟声。但天上的黑雾完全不在意这些，它好似有眼睛，一直盯着草帽和高大男人。仿佛被注视着的高大男人出口提醒。
“小心，他盯上我们了。”
“这可用不着你来提醒。”草帽男人将自己的草帽摘下，扣在背上，果然露出一副沧桑的大叔脸。没有先前那样的玩世不恭，他神情肃穆，紧盯着天上的黑影，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他从背上的包里抽出一把剑，剑身如镜面光滑，剑尖锐利，仿佛能刺进人的灵魂。他右脚向后滑开，左腿低压倾身，两手一高一低，将武器下放，剑尖高指天空，剑柄指向体侧。整个人蓄势待发，就等着黑雾袭来。
“你就准备用你的剑对付笼罩了这整个海域的阴影么？”高大男人瞥了他一眼，“可不要被灾厄缠身。”说完，他就拿出一张卷轴摊开在地上。龙语沉吟，术式散发光芒，三个增幅魔法作用在二人身上。
“激昂和看破倒是很常见，不过你这个强心术是什么意思？”
“你是第一次应付这个怪物吧？我怕你胆怯。”
“啧。”草帽一直盯着黑雾，现在倒是想扭过头给旁边这龙来一拳，“喂，它怎么又没动静了？”
“都说了别急——”高大男人本想继续说些嘲讽的话，却感到杀意如芒在背，他迅速转身摆出防御姿势。
几乎同时，草帽也开始了动作，他将握着的剑反手用力向后挥去，剑在划过某段空气时突然发光，随后阻滞不前。隐匿在空间里的阴影被迫现出身影，缭绕的黑雾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看起来如玄武岩质地的肌肤，魁梧的身形。它窃笑了几声，将卡在它臂膀处的剑用力推出，又化为黑雾游走在周围。
“可否告知我你剑名？”高大男人看着这一情况，快速问道。
“……索拉瑟（Sorath）。”
他得知剑名，骤然抽出一张卷轴。就在他要翻开时，时间好似被冻结，他的手仿佛静止了一样，那黑雾就顺着他的手爬上，凝出实体，幻化出一只同样粗糙宽大的手，掌心贴满他的手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情景，却怎么也动不了，只听得背后的阴影戏谑的声音传来，“嘻嘻嘻……你觉得我都在这了，你带来的新奇玩意能有用吗？”它又用手蹭了一下，时间才开始流动。只是还没等他重新开始行动，他就感觉自己颠倒了过来。
草帽看着瞬间就被拍飞的高大男人，顿感棘手，他迅速调整好姿态，重新摆剑。他将武器抬升至肩，剑柄在领子上方，交错移动腿迅速靠近黑影，剑高举于肩顶，向黑影用力劈下。
剑身光芒四射，削弱了一部分阴影的黑暗。黑影似乎是没料到这一瞬的压制，它躲闪不及，右臂被顺滑切下。它看向自己手臂的断面，那里如火焚烧过后般，闪着火的炽热和焦黑。它意识到自己有些低估这把剑了。就在它又想散成黑雾躲开面前草帽攻击的时候，隐约听见不远处压抑着的龙语声，它大感不妙，还没等身影稳定，就又想向后跃去。可惜，它刚想抬起来的脚，此时已经不受它的控制，被无形之手抓握住了。一股风压随着龙爪迎面而至，给黑影的脸上来了结实的一爪。正发着与剑身同样光芒的龙爪如胶粘在它脸上，高大男人下劲一撕，从黑影脸上扯下大片黑雾，那些黑雾都如同火石入水，发出呲呲声响后消失。草帽抓住机会，压着身子上前，欲给黑影再来一剑。
就在那剑身开始散发光芒的刹那，时间又停止了流动。虽然静止时间不长，但等到二人反应过来时，黑影已经躲回天上，只留下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伟大的你，我们永远对你敞开胸怀，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噢，还请别忘了你的妻女，奥伯格·阿利吉耶里（Oberg Alighieri）……”
草帽拉住正要化龙起飞的高大男人，对着他摇了摇头，“我直觉感到它只是个试探，勿要冲上前去。”草帽看着正原地无能狂怒的高大男人，又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是奥伯格？奥伯格·阿利吉耶里？”
似乎是被草帽男人的目光看得有些难受，高大男人开口说，“现在是闲聊的时候？说不定等会又下来一个。”
草帽看了看依然被阴影笼罩的天空，摇了摇头，将剑收回了剑鞘。
“只要我们还站在这儿，在它们寻找到对付那光芒的方法之前，已不可能再下来一个了。”
他转而又望向高大男人，好像是要将他看透一样。
“所以你真的是奥伯格·阿利吉耶里？”
“……是又怎样，”奥伯格掐灭了手中因烦闷心情而随手捏出来的魔法，向石凳那走去，“我并不认为我的名字能让你这样的人类记住。”他坐在石板上，将腿跷了起来，接着说，“你也听到那黑影说的了，我的妻子女儿现在都还在外面，她们是否安全我都不知道，你觉得我有心情和你闲聊吗？”
“那好，就聊聊你的妻女，她们都叫什么啊？”
草帽看着黑下脸来的奥伯格，淡定地坐在奥伯格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腿跷起来。
“你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揍你，持有索拉瑟之人。”
草帽挥了挥手，依旧沉稳地说道，“你妻女在这风暴外面？那我问你，对她们来说，这世上哪里最安全？”
“你什么意思？”
“它不可能白说这么一句话，多半是要对你妻女下手了。”
“可它就在这，哪都没去……”奥伯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回答着草帽之前的问题。
“……是这里，龙族这里是最安全的。但是……”
“对，现在这是最危险的地方。它估计会想法把你妻女引过来，好既不离开这里，也能……”
草帽含蓄着没说完。他将姿势摆正，用着标准的厄斯语说，“我说与你不是让你现在就冲上去跟阴影斗个你死我活，奥伯格。”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变得如此莽撞。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发挥你伟大的地方。你已经拥有了索拉瑟的一部分力量，即使不那么纯粹，这对你来说至关重要。”
奥伯格只沉默着，随后他看向草帽。
“那么，你是谁？”
“我？我只不过是个没什么力量的人类。”
“别油嘴滑舌，你知道我没耐心。”
草帽看着奥伯格认真的眼睛，清楚他心中的意志之后，他就好像在怀念过去似的开口道。
“我已经很久没说出我的真名了，那是多久以前了呢？我记得我是……”
空中的乌云慢吞吞的旋转着，不断有雷声从中泄出。淅淅沥沥的小雨预示着将来的暴风雨。随着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他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晰，但又好像被操纵般缓缓开口。
“艾瑞尔·莱恩赛德（Ariel Lowensei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