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某处,一个小城在夜晚依旧灯火通明。喧闹、欢快的声音非常大,随着风传到很远很远的天边。而那有一片黑压压的小树林,凸起的灰色石块与泥泞的土地,那听过欢声笑语的风吹动着树的叶子,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悦耳。只是,那从更远处的天际送来的金光,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片片金色从天上垂落,它们好像母亲的爱,温柔轻缓地结合在一起,随之慢慢消融,出现一个娇小的人影。她来时嘴中还轻念着母亲,不过一会儿就好像融进了这片黑夜,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那沙沙声进入她的耳中,仿佛是施加给机器的第一把推力;她两腿忽然瘫软下来,跪坐在充满碎石子的泥土上。她没有因为锐利石子的划割而痛喊,任由身躯的沉重压力把自己压在如刀的地面,或者说,这点疼痛她早已感觉不到,即使是锐利的石子扎破肌肤,她也只觉得像水一样柔和。
“……母亲。”她又呢喃了一声。
在这一声过后,她想起来母亲温柔的眼瞳,和把她拥在怀里,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勒维兹。”
原本听起来应该像是天使温柔的、不带一点杂质的动听声音,此刻却仿佛像一把利刃般刺向她的目标,坚定而不可抗拒。她起身,先用一腿撑着,另一腿使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把被石子划破的白裙提起来,原先光滑洁白的小腿,现在渗着血、还被污泥染脏。她俯下身,用手抚去还扎在皮肤上的小碎石;右手唤出光和木元素,将它们小心地涂在受伤的地方。她做好这些,就抬起头来向周围望去。她想找个溪流,洗去身上的污泥。虽然她可以用清洁魔法,但长久的生活,让她觉得在溪流中清洗会更加舒适,正好也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精神。
她看着看着,发现这片树林长得又高又密,用肉眼什么都看不清。她想化龙起飞,可又怕这陌生的地方,吸引过来什么她应付不来的东西,她只好谨慎地放弃这一冒险举动。毕竟母亲曾百般告诫她外面世界的危险程度,如今出了安逸的龙岛,她温馨的家,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也似乎是因为贝德莉采能看出来她异样的早熟,有着不同于其他幼龙应有的能力和性格,贝德莉采就不断提醒着她还只是个幼龙,让她明白幼龙相比成年龙的孱弱。那种总感觉自己还有着不足的心理,能够时刻保证她的安全;其他幼龙在目空一切搞破坏的时候,往往会有家长的不断教训来打压他们高傲的心理,可女儿过于的乖巧总是让贝德莉采无从下手,作为母亲的她也只好出此下策——这可能会使弥赛亚总是怯生生的。
她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什么溪流,一点水声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只好用清洁魔法应付了一下,再抬头,就发现树林的一角开了个口子,那儿连着更广阔的地方。她就小跑着去那里,没等她站稳,就看见远处的小城的点点灯光。她凭借龙的视力,还能看见城门,只是周围也没有什么能表示城镇名字的东西。那有可能是勒维兹吗?她心中困惑,从见到父亲再到母亲让她去勒维兹都不过发生在三言两语之间,她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勒维兹,只从话语中模糊地判断那也许是某个地方。而且,她从未去过这个世界的人类城镇,甚至连龙岛都没出去过。
她感觉自己成了乡巴佬,虽然是一只尊贵的龙,却是个见识少的“土”龙。她心情有些低落,但这个小城是必须去的。
她鼓起信心,向着城门走去。父亲在危急时刻带来的话肯定很重要,现在这个沉重的担子撂在她肩膀上,她就必须得做好。
只是——
她看着近处被人把守的城门,停了下来,摸了摸头上的角,和拖在地上的厚实尾巴。
这些该怎么办?
弥赛亚四下张望,找不到什么东西来遮掩住她的身份标识;就算遮掩,进城的时候也会被检查吧?而且打探消息的时候,也会时刻被人注意,说不定遮得太死,反而会让别人的怀疑。
她靠近城门,蹲在不远的草丛里,两只黑角露在外面。
好想进去。
却没有办法。
“咔吱咔吱”
什么声音?她耳朵竖起,探出脑袋寻着声音来源。很快,显眼的火光从城门延伸出来的小径一侧出现。
在前面领着马的人,举着火炬;他身材瘦削,另一手牵着缰绳,引出一匹同样瘦削的马;被马拉着的马车也迟缓地出现,上面载着许多堆叠的木桶。这很是奇怪,这样的一辆车却套了一匹像是农人饲养的又瘦又小、黄褐色的马,按理说,拉货的马不通常是那种高头大马,有长鬃毛、粗粗的腿、稳健地迈着均匀步伐的么?
弥赛亚看着他们走向城门,她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或许她可以趁守卫检查马车、被吸引注意的时候,小心翻过这不算高的城墙。
马车已经接近守卫了。她绕着守卫和哨台的视线,悄悄溜到外墙根。正准备用爪子卡入墙缝的时候,她意外地想起一件事。
这墙有没有魔法?她观察了好久,城墙上也没有人巡逻,难道是因为有魔法而不需要配备人手?
“Miin do Vahzen。”
她尽量小声唤起真视之眼,观察墙壁和城垛上有没有魔力流动的痕迹。
没有。
她放心下来,利落地翻上去,越过城墙,平稳落地。
完美!
在心里感叹一下自己身手的厉害,整个动作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是胳膊上有点痒痒的,她把左臂举起来,看见上面缠着一条扯断了的细细白线。
“谁!”
“有入侵者!”
守卫的大喊声和响起的警戒钟声吓了她一跳。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但身体比思考要快得多,在她疑问的时候就开始拔腿逃跑。街道上都是灯光,就顺着黑暗跑,进入一个又一个弯曲的小巷。她的速度很快,在稍狭窄的小道里像鱼一样滑过,即使是拖着碍事的大尾巴,也丝一点儿没有停滞。直到听不见后面急促追赶的脚步声,她就停下来;她来到这个新地方,发现前面有个墙上插着木棍的小房子,旁边还摆着空的马车。不像是人居住的,倒像是个仓库。她上前去,顺走了马车上铺着的灰粗麻布,披在身上。这可能是马车主人用来垫放货物的,但现在归她了。
遮掩一下总比一直暴露在外面的好。
她呼出一口气,听见外面的吵闹。小心盖住头上的角,走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她躲在墙与墙之间的阴影里,窥探着外面。
“约尼,又拉来一车酒!”
“看看这样一匹小瘦马,约尼真是没钱了!”
喧闹的笑声不断响起,那名为约尼的中年人从另一头过来;这儿到处都是醉得东倒西歪的人,嚷着,唱着,有些还弹起竖琴来。应该是个酒馆,弥赛亚对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建筑,人们从酒馆里走出来,进去。
“让让!让让!”约尼把马车停好,头伸进酒馆里面,“杰拉德!小子!过来帮下忙。”
他说完就掉过头来,朝着街上的那些嗤笑他的人说。
“真是醉疯了。还喝不喝,不喝滚蛋!”
这个约尼,脖子很粗,满脸横肉,脸红红的,跟胡萝卜一样。那些人被他冲着这么一喊,停了一瞬。
“伙计们,这约尼发起火来了,哈哈!”
只是这个声音并没有让其他人再度像之前一样哄笑,有个人戳着那个发声的人的腰,“你别真不想再喝了,瓦莱。”他们听见约尼的话,都好像酒醒了,也不醉了。因为先前那人的话让他们有些尴尬,就都在那站着,手里拿着大大的木酒杯,身体想撑着什么周围却空无一物,他们望来望去,不知干什么好。
约尼瞧着他们的样子,倒是自己笑了起来。
“哦哈,还要喝的就进去,只要你们舍得花那几个钱。”他说完,就抱着一个橡木桶随身边的年轻人进了酒馆。留下外面那些人面面相觑。
“瓦莱,都怪你!”
“这下该你给我们请客了,上次是不是你逃走的?”
“对,该你了!”
“别心疼他,他有的是钱,还不敢给我们花!”
他们嘻嘻哈哈,推搡着那名叫瓦莱的人进了酒馆。弥赛亚趁机跟在他们后面进去,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她把尾巴摆在身后,粗麻布差不多只刚好遮住。她扫了这酒馆里一眼,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专门送酒和打扫卫生的女仆,也有一些装备奇异的、臂甲上都绘有不同印章的人,还有少数几个聚在一起的粗膀子兽人和醉醺醺的矮人。她想着自己的身份,只要没人过来……就算被发现,大不了夹起尾巴就开始跑,反正应该也没人跑得过她。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里的人类城市还会有其他种族,当然,并不是人类的城市也说不定。他们对其他种族的容忍度也很高,也不会像书里讲的会经常起冲突。因为现在那只有几个的兽人的叫喊声已经比所有人类都吵了,但人们却没有很反感,只是互相喝酒闲谈,似乎都已经很熟悉。
她耳朵动动,听着一旁酒桌上的人谈话。
“唉,最近又有些人闹事,搅得我家总是不安宁。”
“怎么,是你老婆嫌弃你天天出来鬼混啦?”
“什么跟什么,你不要瞎说,我老婆可是贴心的很呐!”
砰的一下,他把酒杯砸在木桌上,又摸着鼓起来的衣袋。
“你看看,这次出来的喝酒钱,都是她给我的。”
“噢噢,真不错。”
“确实是个好妻子。”
“真是羡慕你,我家那个粗婆娘总是克扣我的钱。”
“我说停停,最近有人闹事,你们听见没有!”
“闹事又没闹我头上,关我什么事?”
“就是就是。”
“啧,那我跟你们讲,刚刚守城的守卫,才抓着一个悬赏了好久的惯犯。他们估计要去辞了这工作,回家安享到天年了!”
“有这么多钱?你再多讲些,咱们说不准也能赚些钱不是?”
“就是就是。”
他们旁边那桌一人听见这动静,也提着大酒杯掺和进来。
“就你们还想抓贼?要不是那盗贼不知道什么原因出了点差错,碰到了墙上的陷阱,他能被抓着?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喝酒吧!”
那俩人听见这话就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喝酒了。
“就是就是。”
“不是,你丫谁啊,一直就是就是的。”
隔壁桌那人压住说着就要起身的人肩膀,他张着满是酒气的嘴继续说。
“要是想赚钱,明日可以去内城的领主府啊。”
“详细说说。”
“你们不知道?中央教会的那个荣光牧师要莅临咱们尼普城嘞!”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几个土……哎,算了!”他正了正头上的皮革帽,“我就是好心告诉你们,到时那些大人物肯定会讲些什么,你们就在下面看着,越近越好,就这样。”他说完就背对着坐回自己的酒桌,嘟囔着,“我真是喝糊涂了说这些……”
尼普城?应该不是勒维兹,她想,应该去找地图的。不过地图会在哪呢?领主府吗?不。她躲着还来不及呢,她左思右想,决定明天找一下有没有类似图书馆的地方,现在已经太晚了,她应该休息。
她刚准备起身,就有一道男声传来。
“这位小姐,我看你在这坐了许久,也没有喝些,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瞬间紧张起来,这人来到她身边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她故作平静地循着声音望去。来人正是之前看到的装备精良却有着奇怪造型的人,隐约还能看见他背上的盾,看样子他应该是个骑士。只有他么?弥赛亚又朝着最开始看见他的地方偷偷瞥去,跟依旧坐在那儿的、他伙伴的视线相碰,她们也在看着这里。她心里有些慌张,什么时候被关注到的?她抿了抿嘴,面对这个像绅士一样的俊美男子,什么都不说。
即使弥赛亚这样的冷淡,他也好像预见到一样,动作流利地在桌上排出一列钱币,炫耀着自己的财富。
“就算心事再重,喝几杯就会没事了。这次就当是我请客,怎样?”
弥赛亚还是沉默,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露出白嫩的胳膊拉动身上的粗麻布,把脸挡的更严了。这人倒也不在意,他走向老板那儿,要了两杯酒就拐了回来。他坐在弥赛亚的对面,把其中一杯推给她。
“巴蒙的南部,却出现了北方极地的亚龙……你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又在这光荣牧师巡回莅临此地的日子,也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么?”
亚龙?我?他还是看见头上的角了。可亚龙的角没有这么长、也不在头顶。说起来,亚龙是因为太弱小而被认定为非龙了吗?他这从容的样子并不像面对龙那样厌恶。而且……
众多的疑问促使弥赛亚开口。
“亚龙、恶魔?”
真是好听的声音…他在心里想,嘴上也不忘回应,“噢、你是说那常见的误会?这儿可不像愚昧的贵族一样分辨不清恶魔和亚龙种,毕竟这座城市里可是汇聚着许多活跃在世界各地的冒险者啊!比如我就是。”
说到这里,他骄傲自豪地挺起胸膛,用手拍在胸前的铁甲上。随后又放下手来,喝了一口酒。“小姐,你要是想提前近距离瞧见荣光牧师,我可是知道一些途径喔。”
我还没回答呢。
“只要你喝了这杯……”
“冒险者?”她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胡话。
“……怎么?”他却也不恼怒,反而很和气得问她。
弥赛亚环视了一圈酒馆,又开口。
“少。”
他向后望了望酒馆内的人,除了他的伙伴之外确实没几个。“那是因为这不是冒险者常来的地儿……”他说着回过头来,却没看见弥赛亚的身影。
“哎,亚龙小姐?人呢?”他站起来,满屋子地找着她。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看只有两杯酒的木桌。
“我钱呢!?”
此时的弥赛亚已经偷溜到街上。既然会被误认为亚龙,而且也有倒霉蛋做了她的替死鬼,她也就不用提心吊胆、怕被发现是邪龙而被围攻驱逐了。她手里攥着刚刚好心人送给她的钱,心里盘算着。既然身份不会被发现,钱的问题也已经解决,现在就可以去找个旅馆安心度过这天。能够遇到免费送情报还白送钱的人,她脸上也笑吟吟的。
她披着粗麻布,走在街的边沿找着旅馆。虽然不用担心被驱逐,但也得小心夜晚的危险。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她身上的美色而惹来麻烦呢?肯定会吧,她想。毕竟刚刚那个人挺帅脑子却有点拉胯的冒险者,就被她仅露在外面的胳膊吸引过来骗走了钱。这是她第一次以女性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人类社会,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女性就常常是被欺压的一方,更不用提从前肮脏的时代;她不清楚现在这个世界的道德水平怎么样,小心一点总归没错。
她找见一个人员密集的、有着三四层高的大型建筑,底下矮小的门却配了一个伸在外边的大牌子,上面画着木屋。这是旅馆吗?里面还有着不少人在桌上边笑谈边吃东西,角落里也如她所料有个楼梯通向上层。应该是了,她定好主意,就这么走了进去。直到她走了一半,都快到旅馆老板娘面前了,才发现这儿的人都噤声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心生不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按那个冒险者的话来说,她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她硬着头皮走到呆着的老板娘面前,排出她身上一半的钱币,说,“一间房。”
她话语落下,紧缩沉闷的空气才突然放开来;那些食客也都不盯着她看了,开始安心吃饭。他们好像无事发生继续之前动作的样子让她疑惑,不过很快老板娘就解释起来。
“抱歉,这位小姐。之前有一人谈到夜里常有恶鬼出没,它披着灰麻布到处吃人…本来就是一些鬼怪传说,都不当真。只是……真不好意思,您就把这事忘了吧,这是您上房的钥匙;只收您一铜二铁……您知道的,黄的和灰的就是,多的您拿回去吧。”
弥赛亚握着钥匙上楼,拖在地上的尾巴被楼梯咯得难受,她就稍稍提起来才舒服些。
“客人,房号在钥匙上!别忘了!”
她听见前台的老奶奶的喝声,看了一眼钥匙才寻见自己的房间,她就走进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