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风息堡攻坚战(上)

作者:塔纳托斯 末日 更新时间:2024/3/30 21:01:43 字数:10936

白的。

黑的。

红的。

蓝的。

各种各样的颜色在视野的边界面上混杂,如同一盘尚未调和完毕的绘画颜料被玩耍中的孩童打翻后泼洒在洁白的画布上那般。

不存在名为“协调”的印象,光是看见就令人感到恶心反胃。

此时他的脚就正踩在如此混沌的平面上……是平面吗?亦或是地面?

一切都是那样荒唐可笑。当他垂下头去,甚至能看到他本应不在的某个生物器官。

而在他的对面,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映照着菈古妮丝的全身。

一个比他矮小的镜像,就如从前他俯视菈古妮丝时本该有的视角那样。

身高只到她的腰部,若不是因为她体形瘦弱不够壮实,甚至要怀疑她是传说中的矮人(Dwarf)了——那个只能通过化石考古从而得知其曾经存在过的物种。

“真是令人讨厌的梦。”他喃喃自语。

“若你认为这是梦境,那身为梦境主人的你想必可以随意地上天入地,在此处无所不能吧。可你现在做得到吗?”

“镜中之人”开口说话了。

可是他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众所周知,镜子无法反射现实中所不存在之物。

他尝试让眼前的她消失,可是即便生成了这样的念头,“赤诚”的菈古妮丝依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似梦,非梦。”

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给我说明一下,如果你是正牌的菈古妮丝的话。”

他踏步上前,试图抓住眼前这位未婚妻的肩膀,以免她再次逃掉。

可作为结果,他的手却穿透了她的身躯,什么也没有抓到。

“你做了什么?”他追问。

“这是‘牵引效应’,或者称之为‘归巢效应’,书上是这么说的。”眼前的菈古妮丝看上去毫不担心法洛斯会对他做些什么,看上去就像是她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法对她做些什么。

二人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对话、交流。

“你也知道,我们各自现在都待在不属于自己的容器内。我成为了你,你成为了我。所以在我们睡眠期间,换而言之就是最‘不稳定’的期间,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的意识或者说我们的那被定义为‘灵魂’的思维会在这个时候相链接,也就是你现在看到地这个状况。”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效果么?”

法洛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在奥秘与术法的世界里,就是会有很多难以用现实常识解释的事情。那只能用奥秘与术法的逻辑去解释、去理解。

“知道以后还有机会和你见面我倒是放心了,这代表我能够找你算账的机会不止这一次。”法洛斯说。

“你就这么记恨我吗?现在的你可是正牌的,是贵族艾隆布洛德家族的一员,不再是什么倒插门的赘婿。身份地位可比过去好多了。还是说,你很在意你失去了小○○的事?我看很多男性都很在乎这玩意儿。不过就算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毕竟世人眼中,女性就是没○○的男性,是一种‘劣化版’的男性。当一个‘劣人’有伤到你的自尊心吗?”

她扬起嘴角,像是想要戏弄眼前这个男人一般。

“别把我看作是那种肤浅的人,大多数人怎么认为是那个‘大多数人’的事,我没有这种无聊的偏见。”

未婚妻对他有很深的误解……不,说到底,他们俩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去互相理解过对方。

不论是法洛斯也好,还是菈古妮丝也罢。

这些年来只是在玩着像是“过家家”一样的贵族未婚夫妇角色扮演游戏而已,顺着长辈们的安排,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这是一段愚蠢的过去。只是眼下进行反抗对她们自身不利,所以才麻木地坚持下来了而已。

“比起性别变化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你的熟人圈子里扮演你才是对我来说最大的麻烦。”法洛斯怒吼道:“我又不像你一样,从小生活在贵族家庭里。你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规则也好,处事方式和礼仪也好,不论哪个都让我觉得很疲倦。”

而且最让法洛斯无法忍耐的是……

“我……讨厌贵族。要不是因为你伯父擅自给我舅舅封了个骑士,又擅自把我和你凑在一起,我就不会离开家乡,不会离开老妈,不会去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学院修习怎么当术士!等到我回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去世好些年了,就死在五年前的瘟疫里!就死在我离开那里仅仅一年之后!”

12岁那一年,法洛斯被舅舅带离了家乡,带离了母亲。而母亲在他1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没能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陪着她。而这件事却在他18岁以后才得知到。

甚至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贵族术士菈古妮丝”,眼下不得不应对战事,连回去对着母亲的坟墓悼念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就算去了,那也是“不符合身份的事”,只能在今后暗地里悄悄地去做。

“不仅如此,你父亲和你哥的叛乱又是怎么回事?拜你所赐,我也被连累,险些死了!你可别给我装傻充愣!这些明显是你策划的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想干嘛!”

法洛斯瞪大了眼睛嘶吼着,像是要把他这些天忍耐住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一样。要不是触碰不到对方的形体,他早就几拳头朝她脸上招呼过去了。

而在把这些不满的话语宣泄出来的瞬间,法洛斯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舒缓了不少。

果然,不满的情绪就是要找当事人想办法报复回去才能清爽啊。

菈古妮丝在听完她这些话后,表情先是有些惊愕,但很快又恢复成“看起来游刃有余、很冷静”的样子。

“呃嗯……你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起叛乱的确是我原先参与策划的,不过我那是为了别的目的,并不是有意坑你。既然你现在还活着,说明你处理得还不错,对你刮目相看了。”菈古妮丝说着。

她的状况,有些反常。

法洛斯隐隐感觉到了。

尽管破绽不是很多,可法洛斯还是发现它了。

于是他决定进一步试探。

“你哥哥尼古拉斯,还有你父亲奥瑞恩子爵,他们已经死了。据说是被人在食物里下了毒,二人已经死在地牢里头了。”

法洛斯紧盯着菈古妮丝的反应。

果不其然。

听闻了父亲和哥哥的死讯,她的眼中并没有悲伤的情绪波动。不如说她看上去反而觉得开心。

“是么……哥哥和父亲……”

“不用装了,看你反应我已经明白了。”法洛斯打断菈古妮丝讲话:“所以你策划这起差点把我也害死的叛乱,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父亲和哥哥赢。你从一开始就是以害死他们为目标的。”

原本法洛斯以为,菈古妮丝是故意搅屎找乐子,才参与策划了那起叛乱。毕竟她和他交换了身体的所有权跑路了,很难不怀疑她就是这个目的。因为对于已经逃离家族的她来说,这种事就算做了也没有任何好处或是利益可言。

除非……一方面,她故意把那封“战场告急的召回信件”押了一段时间,制造了情报的时间差。然后在这段时间里迅速点燃了原本就准备好的“火药桶”,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发起叛乱的那一方赢亦或是打算谋杀被叛乱那一方的某人。

她想要杀的目标,只可能是塔里斯伯爵一方的某人或是奥瑞恩子爵一方的某人其中之一……才怪。

更具体一点说,战争这种事情,也许她竭尽全力也未必能赢,可是只要她故意想输,十有八九是能输的。

因此,比起杀死塔里斯,她有更大的可能是想要出卖父兄并害死他们。

“被你发现了吗?也罢。既然事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隐瞒你的必要了。毕竟你今后永远都会是‘菈古妮丝’,我们到死也换不回来了。就算承认并和你分享一些秘密,多半也不会影响到我。你就当是我大发慈悲地产生了愧疚感,对你的一些补偿吧。”菈古妮丝说。

“补偿?你还真是挺会自我感动的啊。说到底麻烦比较大的是我,而不是你。现在的你也就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这么薄情嘛,你我好歹也算是未婚夫妻一场。互相留点情面,日后也好相见。咱们都还年轻,保不住未来什么时候还能碰面呢。”

“倘若真有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对你脸上来一拳。”

“倘若真有……是吧。也行,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就当我答应你好了。”

菈古妮丝的回答很出乎法洛斯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不会答应这种脾气话的,最起码不会如此轻易地答应。

可是转念一想也是……

就如她不了解他一样,其实他也很难说了解她。

明明这六年以来一直都是婚约在身,可是谁也没花心思去了解对方,都是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又或者说,因为觉得这是板上钉钉,难以反抗或者说反抗代价过大的事情,也就无心思再去做什么挣扎。

比起感情融洽与否的问题,他们更在乎的,是在规定的时限内,他们能否在学院内学到足够多的本事。

“那就这么说好了。”法洛斯眉头舒缓了些,姑且接受了这么一个结果。

“那么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呢?你口中所言的秘密。”他继续追问。

知道更多有关于菈古妮丝的事情,有利于他今后在铁血家族中继续扮演好菈古妮丝。起码在面对那些长辈的时候,自己手里会有更多能利用的可选项。

“比如说,奥瑞恩子爵杀死了我的母亲这件事。”

哦豁,你们贵族的家庭伦理剧还真是精彩,一上来就说这么劲爆的事情吗?法洛斯心想。

在过去的传闻,菈古妮丝的母亲是死于生菈古妮丝时大出血难产。

可如今从菈古妮丝本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却与这个传闻大相径庭。

这倒也没什么不正常的,贵族用事故的借口掩盖主动罪行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在编谎言这一块,没有谁比这帮特权阶层更擅长了。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你所知,铁血家族强大的血统,使得家族中所有的直系与旁系后代都是黑发黑瞳的外表特征。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却是蓝发蓝眼这种与父亲和母亲外卖特征都不相符的情况,倘若你是孩子的父亲,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会认为夫人出轨了吧。”

“嗯,没错。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我名义上的父亲奥瑞恩子爵愤怒地杀了我的生母,并且利用其权力,散布谎言,将其伪造成了难产大出血而死。”

“还真是残暴……如此一来,似乎也是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想要害死你的父兄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没什么……顶多也就觉得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是个没什么气度的人罢了。可实际上,事实不止如此。结合我这自从九岁起就再未成长过的身体来看,我之所以是蓝发蓝眼并非仅仅是因为母亲出轨,这说明我身怀诅咒。也就是说与我母亲出轨的那个人,和我的母亲关系非同一般。想必你也知道这个世界‘血亲之间不得繁育后代’这一禁忌吧,因为那一定会生出身怀诅咒的孩子。”

的确。

一代之内的旁系血亲繁育后代以及直系血亲之间繁育后代,百分之一百会生下被诅咒的孩子。而两代、三代旁系血亲之内血亲繁育后代,生下被诅咒孩子的概率会逐渐减少。直到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之间繁育后代,才能把咒子诞生的风险降低为零。

那并非是“先天病症”那种程度的东西,而是切切实实的诅咒。这是被学院的求道者所证实过的铁律。

“据我所知,我的母亲同辈并没有兄弟,我外祖父的孩子全是女性,而她们几乎都嫁给了王国西南部的贵族们,从地理位置和家族外交记录上来看,这些旁系都没有作案可能。而我外祖父又早就过世了,并且他是我外曾祖父的独子,而除了我外曾祖父以外的外高祖父的孩子们又全部早年死于战事。所以……能够让我母亲怀上咒子的人选就只有一位了。当然,前提是我家系上头的长辈们没在外头沾花惹草留下什么私生子。”

“……你是认真的吗?”

“我还能跟你开玩笑不成?”

居然是他么……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居然来自这样的人,就连法洛斯也觉得犯恶心。

“他和你年龄差多少岁?”

“十三。”

“那的确不能排除有作案可能。但在我看来,他也没有当爹的觉悟。”

“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会承认。只会把那当作是年轻时犯的错。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想看见。”

总觉得很恶心,还是不要再想这种事情了。

这帮变态贵族的想法,真的……难以言喻。

如此一来,也算是能够理解菈古妮丝为什么会对自己所属的家族和家庭抱有此等恶意了。

“除了发色与瞳色的异常以外,你有查过你身上的诅咒包含什么内容吗?”法洛斯问。

“查过了,了解过了。而且你现在也肯定深有体会了吧?”

“严重的低血糖,只要不按时吃东西就会身体无力且头晕,以及身体发育停滞在……九岁的阶段?”

说起来,低血糖这个学术术语目前还仅在学院内部有所传播,外界大多数人包括医生在内,对人体的认识里并没有“血糖”这一概念。

“实际上那并不是低血糖,只是症状有点像是低血糖这种病症。”菈古妮丝补充道。

“那是什么?”

“是间歇性心脏降速,我有测过诅咒发作时的心跳,会有非常明显的心率降低。就算饮食正常作息正常,这一诅咒症状也一样会不定期发生。不过我目前还没有查明影响它的因素是什么……只是诅咒发作以后,如果能吃一些东西的确能够缓解,所以会误认为是低血糖也正常。”

“……你还真是给我留了一副麻烦的身体。”

法洛斯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悲观。

“然后,因为我们身体交换还不满一个月,所以你应该还没发现。其实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这具身体却还没有来过月经。”

“也就是说,很多地方都停留在了九岁的地步,实际上连繁育后代都做不到么……”

“理论上的确如此,你可别告诉我说你对生小孩感兴趣。”

“没兴趣,起码我没法想象自己和男性○○的画面。再说了……”

比起男女之事,法洛斯现在更关心的是别的东西。

“要不了多久就得上战场了,能不能幸存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哪有心思想这些。”

“哈,你还真是认真呢。在生死大战到来之前先享受○○,才是正常人的做法吧。”

“别把我想的那么娇弱,再说了,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哦豁?也就是说你其实认真考虑过?”

“别啰嗦了,说回正事!”

法洛斯一脸正经。

“除了刚才说过的,你身上还负有哪些我所不知道的诅咒?”

这些才是要命的情报,他必须要知情。

“目前已经探明的诅咒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个我猜想的诅咒,只是目前没法验证。”

“什么诅咒?”

“短命。”

“……”

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恶了。

有那么一瞬间,法洛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而已。

“你好像看上去很平静?”

“嗯。”

“真是奇怪,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对我大发雷霆吧。”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迄今为止的人生,并没有遇到什么好事吧,特别是最近更是这么觉得。”

尔虞我诈、阴谋、战争、亲人的死讯,人生也被搅得一团糟。

他哪样都不喜欢。

“不过我也不恨你就是,虽然是很想打你一顿,很生气,但也只是生气,没有到憎恨的地步。”

特别是现在听完了这些关于菈古妮丝自己的事,感觉跟过去比起来,自己现在开始有些理解她了。

他们都有不情愿却又为了自己不得不做的决定。

他们之间有点像,但又不那么像。

隐隐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东西。

“菈古妮丝,贵族和王族这种存在,对人类来说真的有必要吗?”

他抛出了这个疑问。

自己的命运也好,菈古妮丝的人生也好。

迄今为止他们所做的,只是在听从“家长”的安排。

不……只有他是如此而已。

菈古妮丝已经率先做出了反抗。

只有他法洛斯还在当顺应规矩的乖孩子。

“凭我目前的学识,很遗憾,我没法得出结论来。”菈古妮丝脑袋微微朝着右侧歪垂,脸上却挂着微笑。

似乎法洛斯方才的问题让她觉得很开心一样。

“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也不喜欢贵族,所以才逃出来了……本来我以为你是对权力这些着迷,所以才执意要从学院回到铁血家去的,如今看来,真是个啼笑皆非的误会啊。”

她别过头去,看向遥远到不知有多远的混沌边界,表情看上去很苦恼。

像是个做错了事情后为此懊悔的孩子一样,在逃避着法洛斯的目光。

“抱歉……这个禁术一旦使用过后就换不回来了……对,对不起!”

她弯腰垂下头去,向法洛斯深深鞠躬道歉。

而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赔罪,法洛斯也没有心理准备。

他只是诧愕地看着这个“坏女人”,而后有那么些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不过事已至此,没法改变了。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破碎的玻璃不会因为一声“对不起”就恢复原状,被杀死的人也不会因为一声“对不起”就死而复生。

已经破坏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

但……只要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造新的。

“好了好了,说了我没恨你,只是生气而已。如果我能在战争中活下来的话,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吧。到时候你老老实实站着吃我一拳就好了,而且我保证不打死你。”

“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很可怕……”

“既然你想道歉,那你自己干的好事就给我承担起后果来啊!”

“……”

菈古妮丝点了点头。

这样就当她是答应了。

“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了。时间差不多到了,对吧。”

法洛斯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起来了,想必菈古妮丝也是吧。

这说明他们中有一方要醒过来了,意识的连接就快要中断。

“下次再见吧。”

“嗯,下次见。”

倘若有缘的话,一定还会再相见的吧。

混沌的世界越来越扭曲模糊,最终把他的意识弹回到了“容器”之中。

从梦中醒来后,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后半段了。

睡了一个有点儿漫长却又不够长的午觉。

菈古妮丝先下了床,她拿起桌边的手镜,确认一切并没有变化。

现在她的身份依旧是菈古妮丝,刚才变回法洛斯的情况只是异常而已。

只是她没有想到,还能以这种方式与那个“正牌菈古妮丝”再相见,让她颇感意外。

“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镜中的自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夜幕降下。

经过几个小时的准备,吃过简单的晚餐以后,菈古妮丝便带齐了装备,做好出征的准备。

在大衣下方,她穿上了一身锁子甲,头顶也戴了铁盔,腰带上别了一把较为轻巧不需要很多力量就能挥动的短剑,而必要的战斗用施术媒介也被她装在了腰包中。

虽然与普通士兵作战的时候用不上这些常规装备,可一旦碰上术士对决术士的情况,这身装备就能一定程度上在空战中派上用场了。

今晚是新月之夜,塔里斯伯爵决定趁着这深沉的夜色带军队奇袭风息堡。

风息堡距离壁炉谷距离不算太远,受过训练的职业军士们即使负重行军二十公里的路程,也足够在拂晓来临之前抵达风息堡并留存有一些战斗用的体力,趁夜色突袭并夺回这一处要塞。

这个距离要菈古妮丝完全步行稍微有点够呛,不过如果用术辅助的话,应该还是没问题。

第一批攻击部队为了降低路上的脚步声,全员都没有带马匹。拥有马匹的骑兵部队将会延迟几个小时出发,作为援军赶来战场。

在攻城战中,骑兵的作用远不如操作攻城器的步兵来得有用。而且他们要去打的风息堡周围大多是泥泞的沼泽地形,即使野战,骑兵的优势也难以发挥。

在出击的部队中,菈古妮丝发现了一个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人。

“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场战事。”

来的人是忒里昂·莱恩,被莱恩家族作为质子留在了铁血家的倒霉蛋。

不过他倒是满脸带笑,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

“怎么说我也是留在你们家做客的,可不能吃白食。既然战事近在眼前,那我自然会披甲戴盔,为胜利出一份力。”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自尊的。小心点,交战的时候你可以尽量躲在后面。你要是受重伤或是死了,以后和你们莱恩家交代起来会比较麻烦。”

“看来我是被你给看扁了啊,贵族男子从小就会接受军事训练,没那么容易倒下的!况且,我身上还穿着厚实的盔甲呢,这层意义上可比你安全多了。”

说着,忒里昂拍了拍他那厚实的胸铠,一般兵器是很难穿透这层防护的。

在没有术士参与的常规作战中,拥有精良的全身盔甲的战士与无甲的民兵或是只有皮甲、轻甲的普通杂兵相比堪称天壤之别。抛开武斗技术层面,被厚实盔甲保护着的人想要在实战中负很重的伤并不容易。毕竟铁刃砍肉和铁刃砍铁板完全是两码事。

倘若是在高炉中按照特定工艺锻造的优质钢甲,那就更难被击穿了。起码弓兵和持手弩的弩兵对其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床弩那种大杀器除外。

如果要体现盔甲有多重要的话,看看王国的法律条目就知道了:平民私藏刀剑什么的基本没人当回事,可如果有谁敢私藏整套盔甲,一经发现可是要上绞刑台的。

嗯,起码忒里昂穿的这一身严密厚实的板甲,很难想像他被杂兵干掉的模样。

“我好歹能飞天,一般的兵器基本对我没有威胁。而且你别看我这样,我里面穿了锁甲,也没那么容易受伤的。”

相比于板甲,锁甲相对更轻便也活动更方便一些。由于术士能飞,所以也就不需要注意防弓弩这种贯穿性的武器,只需要能防住挥砍就足够了。

“小姐,不好意思,来晚了。”

这时候,全副武装的灰眸也赶了过来。因为体型差不多的关系,菈古妮丝做主让这位前骑士侍从继承了威尔逊骑士的装备。尽管他没有爵位,只是个平民,可如今作为贵族的护卫,再考虑过去作为骑士侍从时的经验,从伦理上讲他也是能够穿戴豪华盔甲的。

“喔,你来了。这次好好加油,累积了足够的功勋以后,就可以上书给国王让他同意册封你当个骑士了。”

一听说有机会从平民跃升为贵族,灰眸可一下子来了劲。这一刻,他的眼睛仿佛在闪光。

“我一定建功立业,不会给小姐您丢人的!为了您的荣耀!”

别死了就行——菈古妮丝其实本想这么说来着,不过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

她并没有对灰眸抱有什么太多期待,之所以收他当跟班,更多是出于同情的心理。

谁让他原本的主子,那个已经为了颜面而自刎的威尔逊骑士是法洛斯的舅舅呢。

这么说来,也算是“法洛斯”害死了威尔逊骑士呢。不过老实说她对威尔逊骑士并没有太多感情,所以这笔账要不要算在“法洛斯”头上对她来说并无所谓。

“你册封手底下的人当骑士还真是随便啊。”一旁听闻了菈古妮丝话语的忒里昂说道。

“人生要有盼头才会有干劲,让牛马干活都知道要给吃草给吃饱。要是不给吃饱甚至不给吃,谁干活啊?我要是牛马我就在棚里睡大觉。”

“哈哈哈,艾隆布洛德小姐你这说法还真有趣。”

“农村小孩都懂的道理。”菈古妮丝皱起眉头。

这没什么好笑的。

“抱歉,无意冒犯。不过艾隆布洛德小姐您现在还没有爵位吧?你打算怎么给这位小哥册封骑士?”

“我可以谏言我伯父写推荐信给国王,只要理由充分证据充分,会通过的。”

塔里斯伯爵应该不会介意她小规模内组建自己的势力,只要不威胁到作为继承人的两位堂兄,通常来说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她是术士,能做的事比常人多,可要让她单打独斗,怕是总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养一些自己的部下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哎……真是越想越麻烦。

“原来如此。”

忒里昂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而后点头。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行军的时候我能走在你身旁吗?艾隆布洛德小姐。”

“你当我们是去郊游的吗?”

“不不不,请让我保护你左右。要是路上遭到野兽突然袭击怎么办?”

“我想没有野兽会蠢到袭击成群结队的大群人类……那和找死没区别。请不要把野兽当傻子。”

野兽虽然野,但真的不傻。

话虽如此,菈古妮丝是能猜到忒里昂他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算是贵族小孩也会想同样的事情。

菈古妮丝觉得自己没必要如他的意就是。

“我有随从,用不着你来为我费心。”

说着,菈古妮丝稍微抬起手,轻轻敲了敲一旁灰眸的腿部盔甲。

哎……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感觉到身高的矮小。菈古妮丝心想。

一般来说这会儿都是拍胸甲,结果自己只好拍腿甲……如果把手完全抬高的话,倒是能拍到腹甲,不过她没必要做那么大的动作。

现在她是菈古妮丝,淑女小动作的矜持印象还是稍微维持一下比较好。

“差不多要准备出发了,好自为之吧,阁下。”

说罢,菈古妮丝不再理会忒里昂,准备带着灰眸离开。

不过再离开之前,她突然灵光一闪,想了想为了避免忒里昂事后的不断纠缠,还是和他说清楚比较好。

于是她歪过头,向后传达最后的感想:

“哦对了,我很讨厌鲁莽无谋的人。匹夫之勇在我看来根本称不上勇气。最后,别让我在战后看到你的尸体,保住小命可比胜利重要得多。”

毕竟这是铁血家和冰狼家两个贵族领主的矛盾,除此以外的其它所有人,不过都是被牵扯进来的罢了。

为了荣耀和功名献身?真是真么想怎么傻。那根本不值得为之卖命。

不值得。

完全不值得。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随着全军准备就绪,壁炉谷的北部城门悄然打开。

在全副武装的塔里斯伯爵带领下,数千军队从城门分批步出。

除了最前锋的部队带了少量的照明火把探路以外,后方的军队只能跟着前方的军队行进。为了夜袭,谁也不许打火把。而为了尽量小地发出动静并节省体力,行军的速度也被尽量放慢。

现在是初春,夜晚还比较长。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行军,不用太着急。只要黎明之前抵达风息堡城下就算奇袭计划成功。

这一晚真是称得上月黑风高之夜,就如许多传奇故事的开篇那般,危险的气味顺着风向流入鼻腔。

“……”

菈古妮丝抬头,本想确认光亮,却发现今日是个阴天,别说是月亮了,就连星星都见不到。

见此,她像是预见了什么似的,紧皱眉头。

虽说只是猜想,但可能性也不小。

“灰眸,你继续正常前进就行,我去去就回来。”

“遵命,小姐。”

菈古妮丝从队伍的左翼小跑着赶到队伍的最前方的先锋小队,在那里找到了被盔甲包裹的塔里斯伯爵。

“伯父,有件事向您商量一下。”

“边走边说。”

“是。”

菈古妮丝走到她身边,和他并肩前行。

“伯父,待会儿能否下一道密令,让后援的骑兵部队提前出发?”

“提前出发?”

“嗯。”

见伯爵没有理解用意,菈古妮丝继续补充:

“今晚这个天气,很适合夜袭对吧?我认为,冰狼家族的人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说……”

“倘若他们想的和我们一样,都想趁这个新月之夜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我们和他们的主力军多半会同时出兵,并且在道路的中途相遇。到时候就会变成野外遭遇战的状态。倘若我们没有骑兵的话,常规军这边的战斗会很吃亏。所以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最好让骑兵提前出动,与大部队会合。若是路程过了一半,还没有发现冰狼家军队的踪迹,再让骑兵部队原地休息,等黎明再赶过来支援。”

马蹄的声音比较大,而成群结队的马匹更是如此。所以奇袭攻击的阶段最好不需要骑兵,因为较大的动静更容易被发现。

在军中一直有一种侦查方法,就是贴着地面听马蹄声,简称“伏地听声”,从而提前掌握军队的动向。

在学院的文典中有解释过相关理论,据说声音在固体中的传播损耗要远远低于气体。

总之,夜袭过程中若是带着大批骑兵行走,被发现的可能性会提升许多,只能让他们在夜袭作战中作为后援部队接应。

可是若要应对可能存在的遭遇战情况,还是最好让骑兵队跟到半途比较好。倘若对方也想打夜袭,到那时候也就差不多互相遭遇了。

“倒是个合理的安排。”

塔里斯伯爵思索片刻后,便决定采用了菈古妮丝的建议。他喊来一位手下的心腹,替他去像壁炉谷内的骑兵队传达指令。

“那我就先回原来的位置去了。”

“等等。”

菈古妮丝正要告退,塔里斯伯爵却叫住了她。

“再和我走一会儿吧。”

“是,伯父。”

他要做什么呢?

菈古妮丝一时间没想明白。

“侄女呀,待这场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对此,菈古妮丝思索了一番。

她的第一反应,是伯爵在试探她。

“我……”

她正要回答“我没什么想要的”,可话却迟疑了,没说出去。

不,这种时候表现得无欲无求反而很可疑吧?

因为菈古妮丝名义上还是之前叛乱的奥瑞恩子爵的女儿,就算这种时候伯爵对她产生信赖危机,进而试探一二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多少还是表现出自己的愿望会比较好,但是愿望最好不要太狂妄,以免引起伯爵的不满。

“怎么了,你的愿望很难以启齿么?”

“不……只是觉得,我的心愿不足挂齿罢了。”

“呵呵,不足挂齿也好,狂傲自大也罢。说出来,让我听听吧。”

伯爵的视线并未转向菈古妮丝,他仍然专心看着前方。尽管在他的前面还有数个个斥候兵探路,可他依然保持着战士应有的戒备。

“非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还请伯父能让我任性地保持独身,暂时别考虑我的婚姻之事。现在的我对男人、成家以及繁育后代这些不感兴趣……不,甚至是讨厌抵触的地步。”

“……原来如此,说起来几年没见,你也是到了适婚年龄啊。”

“是。”

菈古妮丝点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你先回队伍原来的位置去吧。”

“是。”

交谈完毕,塔里斯伯爵并没有对菈古妮丝的愿望予以明确答复。

她也不会去追着他要这份答复,这种乞讨一般的行径她还不至于去做。

只是这没有答复的情况……多半,他就只是听听而已。

这种“贪婪”的欲求,就不太可能被应允。

作为贵族适婚女性的她,可是贵族利益交往中的一张好牌。作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塔里斯伯爵不会把这么一张牌弃之不用。

说到底,就算她现在是贵族,也不过是“家主的财产之一”罢了。

就如六年前,那两个前往学院修习的小孩当时的感想那样。

不过是棋子而已。

不过是道具而已。

“真讨厌贵族啊……”

菈古妮丝喃喃自语道。

即使现在的她也是“贵族”的一部分。

就算努力,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回来的?如果一味地回避冲突,或许当初还真不如跟那个“坏女人”一起逃了的好。

所以……果然只有这一种方法了吗?

菈古妮丝的脑海中,一个危险的想法就此萌生。

从法理上来说,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让塔里斯伯爵、安可洛堂兄、狄特尔堂兄全部死掉,由她——菈古妮丝·艾隆布洛德来继承家族的一切,成为艾隆布洛德女伯爵。

这或许是唯一能够给如今的自己赋予“希望”的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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