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是宁静的,但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
此时的城中,一块块古井无波的石头,在这个早晨,砸裂了原本还算平整的薄冰,搅动着深藏在表面之下的暗流。
艾迪森堡前的农田,早起的农家少女雪莉,忧心忡忡地坐在家门口的横木上,眉头皱起,眼神在艾迪森堡与教堂之间穿梭。
在她面前的,是家里帮衬的一位远方亲戚,他来这里已经两年了,现在他在和自己的父亲交谈。
那心事重重的眼神,只有落在那个英俊的远方哥哥的身上才会变得有所缓和。
“傅博叔叔,刚才被带走的就是那城堡的主人吗,看起来犯了什么大坏事啊,连白衣教士都出动了。”
傅博叔叔停下劈到一半的木柴,拔出斧头抗在肩膀上,他的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
“乔治,我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就算是主教,也别想随便污蔑维吉尔少爷。”
傅博严肃地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乔治
“这么说,可不好,万一被主教听到就遭了呀叔叔,您不应该有这样的思想。”
“那是不合规则的。”
“狗屁规则,你的早餐,中餐,晚餐,哪一顿不是维吉尔少爷赐予你的,他们给了我们生存的食物,没有他们,没有我们,我看你是真的不懂喽。”
傅博放下手中的斧子,双手叉腰,对着眼前桀骜不驯的青年摇了摇头。
“他们是吸血的蛀虫,他们只会索取,不是吗?”
“你口中的,城里那个新来的主教,他才是蛀虫?他把教会建在新国两年了,但他有什么贡献?”
他愤恨地摊开左手,竖起食指指着教堂的方位。
“他们给予我们信仰,给予我们向神祈求宽恕的机会,这还不够吗,人至少不应该只知道索取。”
乔治仍不死心,眼中闪着虔诚的光芒。
“神啊,不知者是无罪的,但乔治你应当知道,一直在索取的人是你,也包括是我们。”
傅博双目圆瞪,威严地说出这句话。
“庄园外,东城区与西城区,你知道他们生活是怎么样的吗,我看你是在舒适区生活的太久了,养出城中老爷气质了!”
雪莉看父亲情况不对劲,也站起来小跑到乔治跟前和他解释。
“雪莉,发生了什么?”
女人焦急的声音从木屋内传来。
“没事的妈妈。”
雪莉对着屋里高喊了一声,又赶忙转头对着乔治。
“跟维吉尔小少爷道个歉吧,还有父亲。”
“不,雪莉,他需要道歉,但不是在这里,乔治跟我去教堂,让他去找神父忏悔。”
雪莉一听便急了,两只手分别抓住父亲与乔治的手臂,扭过头高喊。
“可是早晨已经快做好了,妈妈,妈妈。”
“不要叫她了雪莉,乔治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就算少吃一天饭也没事的。”
听闻父亲的话,雪莉即便心里仍有些不喜,但也不敢再多说,她知道父亲是真动怒了。
而乔治则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傅博把他拉走。
两人一言不发的走出庄园,来到大路上,庄园门口正有两个男人收拾着马车。
“嘿傅博,你们这是也要去教堂吗,上车吧,我们顺路。”
傅博皱起脸上的褶子,回了个憨厚的笑容。
随即领着乔治上了车,寒冷的早晨总是让人不愿起床,可在这不大的马车里已经坐上了两家三口人,算上车下两人,这是原本五个人的车队。
傅博一看便知道了原因。
“是我们回报少爷的时候了。”
伸手拉傅博和乔治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正在聊着天,这是马夫妻子的声音。
“你也知道,没人可以审问李氏在新国的子嗣,更何况是维吉尔少爷。”
马夫这时也插了句嘴。
“要是新国没了李氏,那么教会可就吃香的了,他们真当我们这群底层人民啥都不知道嘞。”
寒风把话语送进每个人的心中,却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激情。
“那群老爷巴不得如此。”
傅博的情绪显然也被这些人调动了起来,搓着冻得开裂的手,阴阳怪气。
一车的人,都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怒火。
“马上就到了,记住咱们是去向神父询问情况,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牵连到了少爷,大家也别动怒,别给少爷找麻烦,我们不都是为了少爷吗?”
为首的人虽然也很生气,但作为庄园启蒙小学的教师,他读过不少书,在这种事上十分拎的清轻重。
在新国发展势力的教会,看似地位很尴尬,但在城墙外,可是遍地都是他们的猎狗伺机而动,以及其他恶鹰。
“没错为了少爷。”
傅博也跟了一句。
“少爷绝对没事的,教士不会随便伤害他人的,。”
“女神啊,保佑我们的小少爷吧。”
一车的女人很有默契地为维吉尔祈祷,又很快聊起来家常,琐事,这当然绕不过维吉尔,于是两个女人火热地讨论起维吉尔的八卦,逐渐放松下来的气氛也勾起男人们的好奇,纷纷分享起自己了解的秘辛。
“说起来少爷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呢。”
马夫的老婆扶着半边脸,弱弱地抛出一个重磅话题。
“我们家小珍妮和维吉尔少爷关系可好了。”车上唯二的女性,农户的妻子挑了挑声音的调子。
“你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小珍妮才几岁,还得是我们家的梅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天天在家帮忙做家务。”
小小的马车里争辩声,笑声此起彼伏。
坐在边上的乔治面色逐渐变得奇怪,他抬眼看向背后快要消失在雾气中的巨大轮廓。
那座古堡,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乔治一直以为它的影响力很大。
可他错了,古堡已经是这个国家不可以抹黑的信仰。
就像维吉尔在这里,他的影响力比之神明,有过之而无不及,神明不可言说,不可讨论,不可亵渎。
但维吉尔却不在意被谈论,被提及,被开玩笑,他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加深在人们的心中,他是个孤儿,却是人民的孩子。
而神明,只会在你做了错事时才有可能出现,出现就会拿着长剑放到你头顶,看你不敢动了就举着拳头,狠狠地给你梆梆两拳。
他望向一边的叔叔。
傅博开怀大笑,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伸出粗糙的右手,举过头顶齐声呼喊。
“为了少爷!”
这就是自己做错事的原因了吧。
“到地方了,呼,这鬼天气。”
马夫停下车,抓起头顶的破帽子擦擦脸,通红的鼻子已经快没了知觉。
此刻的教堂门外,已经停下了一辆车。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挂念少爷哟。”
马夫对着乔治调侃道。
乔治则有些不自在,他似乎并没有说过,他很在意维吉尔,他才来这边两个年头,所以根本不了解他们对李氏的狂热。
正好这时已经到了的那队人马已经出来了,同样也是两户农家。
两对人点头示意,那家人就先回去了。
傅博抓住乔治的小臂,带他径直走向教堂大门。
“走吧,希望你能真正得到悔过。”
室内,气温温暖,光线柔和,已经升起的太阳透过五彩的琉璃,将光线折射到教堂的各个角落。
乔治走到忏悔室,傅博以及另外几人则在教堂长椅上休息祈祷。
乔治坐下,弯曲食指对这右边敲击了三下。
“钟声响了又响。”
低沉的声音从木板另一侧缓缓传来。
“那宣告着混沌已然褪去。”
“乐曲和谐动听。”
“歌词里唱的什么?”
“规则,真是和谐又动听。”
乔治颔首,借着光线,拍打着空气中腐朽的气息 。
“我是臭虫。”
“有什么发现。”
“我需要朝上看。”
神父没有直接回答,乔治也不急,两人这样等待着。
“等着点。”
话音落下,忏悔室恢复了安静。
只有神父的鳄鱼皮鞋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乔治静静地消磨着时光,全然没有了刚才和他叔叔对质时的歇斯底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受潮腐朽的木质地板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声响。
“是我,我回来了。”主教打开门,顺手放下已经脱掉的袍子。
他发福的身材努力地挤在座位上。
“主教正在待客,请耐心等待。”
“好吧,不过我需要你去把外面的人先弄走。”
乔治放在双膝上的手用力攥紧,强压下内心的烦躁,对神父的帮助道了声谢谢。
“我的工作不就是这个吗,寻找家的孩子,哈哈。”
神父笑着走了出去,他说他要去倾听傅博他们的心声。
并转达乔治因为心有忏悔,而决心在教堂赎罪一天的消息。
忏悔室里再次回归安静,乔治弯下腰,捻起藏在木板中的虫子。
它慌乱地摆动着触角与足,挣扎着想从巨人手里逃脱 。
“我也是这般恶心吗?”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虫子,又把它抬到与自己眼睛平等的地方。
“都被举到这么高的地方,还想着逃掉,就算从我手中逃掉,你觉得你不会摔死吗,没翅膀的傻子。”
他抬起头,眼神空空地望着光照进来的地方。
“神啊,你会宽恕我对你撒的谎言与罪恶吗?”
乔治呼出一口气,手指发劲,一不小心捏死了臭虫,他心中的仿佛有铁链蹦碎了一般。
他无法原谅他的罪恶。
他会去赎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