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的日子将近，我刚刚得到神力，还没法熟练操控，尚需更多练习。当然，我觉得这么没头没脑地自己瞎琢磨也不是个办法，念头一动，不如问问这股力量的主人去？
于是，在得到他的同意后，我扔下玲玲，每天都勤于上山，可谓求知若渴。镇魔仪式是大事，我必须不负众望，再说，能天天看见他，不是挺好的？
几乎每次去找他，他都正坐在窗口写字，今天也不例外。山里妖魔未除，有些地方总是污糟糟的，唯他方圆前后干干净净，屋子周围还添了点樱桃和芭蕉叶。他就那么坐在轩窗里，看上去就像一幅人物画一样赏心悦目。
他抬眼看到我，就搁笔起身，走出门。我迎向他，他踱到前院，兀自倒了杯茶，在石凳上坐下，闲闲地问我：“时间不多，这几日你觉得状态如何？我看着还挺有长进的。”
“嗯，神力与我自己的灵力已经可以融会贯通了，术法上的要点，我也都记住了，剩下的几天里再练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他点点头：“那先坐会儿吧，一会儿再让我看一眼就好。”
我乖顺地坐下，笑道：“神君，有你当师傅可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先辈们有没有这样过。”
“有，但少得很。毕竟也得看双方的脾性和胆子。哦，还有天赋。”
我一听，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冒失，考虑欠周了。
他似乎看出来了，说道：“反正我不在乎。你也算有天赋，人又机灵，我们初见那天，我心里就有点数了。”他转动茶杯，轻啜一口茶。
我暗暗一喜，想起来那日情形：“那天，神君是故意隐去气息的？”
"嗯。避免招惹麻烦，所以你感知不到。"
难怪。“听神君的意思，好像以前神君就很了解安泽山？”
“不是了解安泽山，是了解天下所有山川。”
我一怔：“神君你是……”
“可知道山神？”他浅浅一笑。
我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那个消失很久，掌管九州众山的主神？
“你……”
“不过，我说了，因为之前随天帝征战，受了重伤，所以好一阵子没法管这人界的山域疆土，由天帝安排人代管。现归位之际，恰逢安泽山镇魔之时，就掐着时间先自己来走一遭。”
“最初的镇魔印是由巫自己封的，不知怎么后来巫的通灵力越来越弱，人也越来越少，不得不想到向神借力……唉……我们要是够强，倒也不必费那么多事儿了。”我低头自语。
他放下茶杯：“前尘事，与你无关，都是造化如此而已。只要尽你所能，谁都怪不到你头上。”
许久没有人这么劝慰自己了，他这么一说，顿觉心里一暖。忽然，我又想起些什么，挠挠脑袋：“那……我该怎么报答神君呢？”毕竟帮了我这么多。
他想也不想：“不用。”
“这好像说不过去。”我觉得不太好，"我进出山那么多次，看见山下悦神台上的东西你也没有收呢。"
“我要那些做什么？你们自己留着就好。”他看着我说，"你大可不必过意不去，说到底，这还是我身为山神的分内之事。其他人代劳，拿走些东西作为犒劳也就罢了，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我皱眉看着他，坚持："不行。人神间的礼本就是不可省去的，就算山神今日这么说，以后被不了解的人说了去，还以为是我们人族坏了规矩。更何况，我自己也是真心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就算是送些什么也好，神君还请重新考虑考虑。"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扶额："结束后再说吧。"
"好。"我点头。
他的眼神有些让人猜不透，在我身上又转了一圈，复又继续说道："其实，仪式过后，你会身殒，巫的本身，早就已经算是祭品了。"
我笑了："哪能一样？女巫之命，祭的是天，但阿岚自己的诚心，祭的是神，是山神。"
他不语。有风正来，带着七分温润，三分清爽，吹得人舒服，也拂得人沉醉，眼前人更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后，眉眼含笑，一脸意味深长。一开始我还没想到什么，再细品，感觉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好像又指不出什么错，我只好硬着头皮，假装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有趣的。"
我打了个哈哈，赶紧糊弄过去，站起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
“神君，我们去山顶看看吧？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去过。”
他张了张嘴，本来我以为是要拒绝，结果听到的却是："好。"他伸手摊掌，示意我把手搭上来，触到他的那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丝出乎意料的温凉。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瞬间风景一动，转眼便来到了山巅。
"你该不会真准备爬上来？"他松开我，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有一丝窘迫："怎么了，强身健体，我还每天爬山来找你呢。"指尖还残留着他的一点点温度，心里竟还有一丝不舍和失落。
他勾了勾唇："不怎么，我可年纪大了。"
山顶的视野到底广阔，一片山长水远在忽晴忽阴的光影中反复变幻，尽收眼底，低凹下去的空谷间回荡着山雀的脆鸣和瀑布的倾泻声。我指着不远处灰色的石台："神君你瞧，那里就是镇魔台。"
他走近我一些，向外探了探身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有两天，我就会站在那上面了。"我深吸一口气，"本来还有些害怕和担心，现在不了，有你在，总是会好的。"
"这儿的视角很不错，到时候我就在这儿陪你，你放心去做就是。"俄顷，他对我说。
没有骗他，我心里真的很平静，要说有波澜也不是因为镇魔仪式，是因为他。敬仰，感恩，信赖，那都有，但不是全部，有更特殊的情愫隐隐混杂在这些东西的背后，暗暗滋生。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抚抚心口，告诉自己那多少有点不可理喻，要竭力克制才行。表面上，我若无其事：“好。”
有一会儿，谁都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也在想着什么心事儿。
“神君。”我唤他。
“在。”他漫不经心。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半天，最后苦笑："忘了。"
"忘了？"
"太久没人叫，大家都只记得山神了。称呼什么的，不用就忘了。而且，我本也没有名字，当初那个好像还是当时应急，随口起的。我记性可不太好。"他耸耸肩。
"唔……嗯……"我托着下巴，看着远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你这会儿怎么看上去像个历经沧桑，准备对我说教的老头？"他瞥我一眼，忍俊不禁。
"我才没有。"我反驳，“我只是觉得名字还是必要的。”
他再靠近我一点点，盯着我的眼睛道："那不然，你起一个？我给你一次这个权利。”
我注视着他，他眼中的一片浅琉璃色仿佛有着能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我有点出神：“啊？我吗？”
他点点头，手指有意无意地在腰间的流苏上绕啊绕。
“额……嘶……嗯……”我憋了好半天，心想为神赋名，那是人家信任我，可不得好好推敲推敲。
“这么难？”
我旋即扭了个鬼脸："那可不？要不然，你也叫岚？所谓岚，山气也，雾霭，清风，水汽，皆为山所化……唉算了，听起来像是我犯了神仙的名讳，我再想一个，我一定想个好的……"
“说不出就算了……”
“不行。”我莫名地执着起来。
他直起半倚树干的身："那好，我不急。"
我一笑，表示赞同，在周围又兜了一圈，心情很好，于是小声唱道："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他默默听着：“在山神面前唱《山鬼》，你倒是头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