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已杀了多少人,
只是依稀记得,刀,断了七把。
有些累了呢,
他低头看了看踩在脚下的尸体。
啧,真是狼狈。
无意间却又瞥见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柔和,
但很快,又沦陷到无尽的疯狂与仇恨当中。
用力掷出了两个字:“废物!”
既然你们要置我于死地,
那我便要拉上整个世界来陪葬。
本是最正义的剑法,
现如今,却已堕落为最为邪恶诡异的罪冶之术。
他看了看遍地狼藉的战场,
随后,拂袖长去。
只是,他没看见,
在那死人堆中,一只白皙的手破土而出,
随后,再是另一只手、头、身子,
那是一张美煞天仙的容颜。
美眸缓缓展开,琉璃红的眼珠饶是撩人心魂,
表情许是冷漠,但终还是有几分生气。
虽是破土而出,但全身上下却一尘不染,
身子如同玉琢般惹人怜爱。
她与这极度压抑的场景格格不入,
而最特别的一点是,她的腰间佩带着与刚才那堕魔少年一样的玉佩。
她望着刚刚少年离去的地方,愣了神,
眼角止不住的忧伤漫溢出来,
为什么,会成这样呢,
明明大家,都没有错。
或许是眼不懂泪的懦弱,
少女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
很平静的哭泣,声音很小,很小,
小到风声都可以盖过她的哭声,
却又不可忽视,
因为,
整个战场,方圆千里,只有她一人发出哭声,
再就是,
乌鸦沙哑的啼叫,
使得这战场越发寂静恐怖。
天色逐渐昏暗,
血红的晖阳与天际的橘月,
在这一刻同时存在,
竟是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
血日的辉光照射在淡黄色的洁月上,
把这月也染成橘红色。
黑夜笼罩着白景,光暗交错之景象,
让人有些眩晕。
终是末了,
夜,来了,
白光最后的挣扎,
也被一并吞没掉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了黑与红,赤月之形,让人窒息。
月晖之下,映照着的是广寒宫,
其下是,大片大片白衣尸体,新鲜的血海奔涌而出。
广寒宫天阁台,
少年手提一把残剑,
指向身负重伤的广寒宗主。
宗主苦笑道:“就算这样,你又能如何呢?换来的,只不过是千古骂名,世人指责罢了,说到底,谁,有错呢?”
少年不为所动,
随后,又是放声大笑,
那笑,是恨,是醉,
而终都化作为苦。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唯有她,
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与悔意。
明明,他还只是个少年啊,
嘴角衔着的狗尾巴草终还是掉了,
血花飞溅,
宗主已然成为了一具无头尸体,
无头尸体,呵呵。
少年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只是,很难看,
很难看。
快,要完成了,
可悲的世界,
理当由我来终结。
这所要背负的,所要毁灭的,都留给我,就好了。
毕竟,
我也只配得上罪恶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月,也缓缓消失,
朝霞很美,
阳光洒在少年身上,把他身上的邪气也冲淡了几分。少年的睫毛很长,他的睫毛是白的,瞳色也是白的。发色也是,很洁净,很洁净。
就像,
就像雪后的白莲。
其实,在修炼罪冶之术前,少年并不是这般模样。那时候,他的发色是黑的,中间还夹杂着一缕金色。瞳色也同星光般闪耀,让人嫉妒。
他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
他只会轻轻的淡淡的微笑,让人安心。
他总是拘谨的,
别人请求他,他很少拒绝。
他也很会安慰人,很温暖,很温暖。
少年并没有那种祸世的美颜,
但他的清纯,他的善意,他的暖意足够了,
没人讨厌他。
似乎是起风了,
少年撩起被风吹散的头发,置于耳后。
然后缓缓起身,望向远方,
他的目光有些飘逸不定,但终还是聚到一点。
似下定了决心般,终是前去。
那是他,最后的绊脚石。
源道山,峰顶,
少年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有些想笑,他戏谑地开口道:“帝君?别来无恙啊。”
被他称作帝君的人缓缓转过身,
他有些不忍地看向少年,心里五味杂陈,道:“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还能是怎样?!”少年不再掩饰,他奋力发泄着自己的怒火,竭力吼道。
“唤枪吧,帝君,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少年神色逐渐平静,随后,他从腰间,拔出了剑。
帝君知道他不唤神武的原因,逆鳞,是自己帮他契约的。
他尊重少年的选择,换出了自己最擅长的神武,裁虹。
大战一触即发,
她却跑了过来,气吁呼呼的。
少女焦急地对少年喊道:“羽,不要!若不是师尊,我早死在你的刀下了!”
少年迟疑的看向少女,平静中多了一丝激动,一丝疑惑。
“若不是师尊在我身上施加的岩盾印记,我早被你那骇人的一刀劈死了啊,为什么,你要带他们那么狠心呢,一刀,上万人的性命啊!羽,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听话的。”少女几乎是恳求道。
“对不起,屿,我很抱歉,但,一切都晚了,你不明白,也不要去明白,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再陪你看冰川吧。”少年淡笑,随后开启领域,将少女与他二人隔绝开来。
硕大的黑球将少年与帝君包裹起来。
少年终不再掩饰,高度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
“师尊,首先,为我对你的顶撞道歉,我知道,也明白您的用意。但另有人监视,我不得不那样做。”
帝君似乎也早已猜到了这一切,只是无奈道:“羽,其实你不必一人承担,交给我吧。”
但少年却摇头拒绝,不行,关闭时空之门只能我来,我负的罪恶才能将它关闭。
意识到少年突然用眼神传意,帝君也明白了几分。
他终是放下不再尝试,
你开心便好,好过世间一切,
而我,只负责尊重和默默守护已足矣。
做完想要做的一切,少年释然欢笑,他提起剑来,剑锋一转,刺向自己的胸口,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少年喘着粗气,关闭了领域。他摇摇晃晃地扶住一旁的苍树,视野有点模糊,
他只看到泪流满面,慌慌张张的少女
和不谙世事,努力装作严峻冷酷模样的师尊。
但他不敢多做逗留,御剑逃去。
天道祭坛,
那撕裂的时空缺口越来越大,
还时不时发出猛兽的嘶吼声和怨灵的哀怨声,让人皮骨悚然。裂缝给祭坛带来的长久黑夜让人压抑、恐慌。
少年缓步走向天道祭台,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太深了,他所背负的罪恶太深了,他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那么轻松了。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少年抬头看向事情的始作俑者,那道裂缝,
是咬牙切齿,是痛恨不甘,是彻心悔恨,而今天,都要化为乌有了。
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怨流如同一把把利刃将撕裂的裂缝不断穿透。
裂缝,在缩小。
少年笑了,他笑的很惬意,很潇洒,很轻松,很,温柔。
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发色,瞳色,都在慢慢恢复,但他胸口那血,也愈流愈急。
他的生命,也在流失。
为了大局,他杀了好多好多人,到头来,还是自诩正义之人,多行不义之事,着实可笑。
可就在少年将要离世之际,一只由恶意凝结的邪爪扼住了他的心脏,而邪爪的源头,是裂缝。
怎么可能,
不是,都应该结束了吗,少年的神情充斥着震惊与后怕。
“羽君,就这么想要结束?这样的结局可不让人满意呢。”语出之际,一邪魅男子从裂缝中踏空而出,那样貌,竟与少年一致。
只不过一人正气,一人邪祟。
“你!是何人?!”少年不明白,为何对方有着与他一样的容颜,但更多的,是对邪魅男子未知实力的恐惧。
“我?我就是你啊,只不过我们不处于同一个时空罢了。本尊听闻这个世界的自己过得很舒坦,心有不满,为此,特来毁灭,而且,要把屿也带走。”男子玩味地看向少年,似乎心中很满意。
少年并不慌,毕竟有师尊保护,少女应该无碍,而他,只要想好如何对付面前这个不速之客就够了。
“你是不是在想,有师尊保护,屿会无事啊?实话告诉你,本尊那个时空的尊上已经被制化为最为忠诚的魔偶,师尊跟师尊打,想想就有意思,你说,谁会赢呢?”男子似乎已经看穿了少年的心思,直言道。
“你!”少年动怒,金光猛刺,挣脱束缚,直冲向男子。
可不料,一列魔偶却凭空出现。
男子继续挑衅:“尊上死后,本尊便为魔君,世间,只有屠杀。”顿了顿,他又说道,“只为,寻屿,本尊不能没有屿,哪怕代价是终界乱世,与本尊又有何干?”
少年彻怒:“你,不配为人!”
魔君笑了:“那又怎样,你,不也杀了很多人吗,你与我,终归一途。”
“不可能!逆鳞,剑来!”少年终是唤剑,他,要守护,这将要逝去的一切。
逆鳞,上古神剑,
万年一现,无剑柄,唯剑刃,
一生只随一主,一主只能契其一剑,
主灭,剑碎,
主存,剑凛。
“鳞,就让吾血,洒彻这长空,只为,世人平安。”少年手握剑刃。
逆鳞饮血,戾气怒泄,红中泛金。
少年速度极快,刹那间,已是将刀挥向魔君颈前,而他身后,是齐刷刷倒下的数十个魔偶,魔君虽是震惊,但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换出自己的神武之一——天罡。
“没想到,你居然契约了它,呵,再怎么样,也只是一把残剑,有何可惧?!”魔君一边用刀抵挡一边不屑道。
少年不语,等待魔君的是更为迅速猛烈的进攻。
少年的血液,源源不断输送入逆鳞,而逆鳞的红光,也愈发强烈,其剑气,也是妖冶。
“你修炼的,也只不过是邪术,哪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谈对错。”魔君瞧不起少年,他看不透这个半是堕落半是挣扎的少年,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把少年毁灭,他就应该,和自己一样。
源道山,峰顶
帝君一手拿枪,一手提刀,击败了一个又一个魔偶,而最让他头疼的,是魔偶身后那个目中无光的自己,他拿着与自己一样的武器,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实力。
他看了看身后岩盾之中的少女,少女祈求想要帮助,但帝君只是摇头,他知道他们是冲着少女来的。
但愿,羽那边,不要出事。
无念寺,罗厄钟旁
悲丈大师看着铺天盖日的红潮不断蔓延,以及时不时飞过的魔偶,无奈摇头,要来的,终还是会来啊,究其到底,一切因果,也该了了。
随后轻抚罗厄钟,刹那间,罗厄钟发出刺眼的金光,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断浮现,似乎有什么封咒将要被突破。
“铛”的清脆一声,方圆百里的魔偶无一幸存,全都化为灰烬,又是“铛”的一声,尽数红潮皆被喝退,再是“铛”的一声,
天道祭台的魔君猛的一征。
随后破口大骂:“这该死的老秃驴,怎么哪都有他,可恶!”
可就在这一瞬间,少年一脚将魔君踹入石台,石台焉然破碎,火花四溅,魔君刹是狼狈。
罗厄钟的响声也愈发急促,愈发响彻,魔君痛苦地捂住双耳,不甘地怒吼。
可恶,这世间,哪来什么因果之说,这诡异的邪术,该死的钟声。该死的秃驴,该死,该死,该死啊!
快给我停下啊!
少年有些同情,缓步走上前去,道:“如果,你肯放弃罪冶之术,那这钟声也奈何不了你。”
魔君笑了,那笑,带着哭腔,放弃?放弃才会什么都没有,就算被侵蚀至死,我也不可能放弃!
是它,才给了我现在的一切!
痴笑间,魔君缓步站起,
这一次,是我大意了,但,不会有下次了。
他一边缓言,一边后退,直至退入裂缝。
直到最终,魔君才直言嘲笑,一直以来我的目标都不是你,而是,屿啊!
既然我不能拥有屿,那你也别想拥有她!
魔君从裂缝抓出一个人影,那正是屿,魔君贪婪的吸食她的生命力,少年此刻再也不能平静,他将自己所有的气血汇集到逆鳞中,冷酷地盯着男子,那眼神,已然将男子千杀万剐。
他的生命已经不多了,这最后一剑,别了,屿,冰川,只能让师尊陪你看了。
天道祭台迸发出强烈的白光,硕大的能量将男子撕成碎片,而羽,看了看平安无事的屿,缓缓倒下。
终是结束战斗赶来的帝君,看见祭台的场景,已明白了一切。
结束了,是,结束了。恍惚间,他想起了少年曾说过的一句话:“若她平安,道身俱毁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