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欸总算考完了。」
「这次考的还蛮难的欸！」
「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空是不是载体？」
我默默等着自己的试卷被前面的同学回收，想着今晚该打什么游戏放松放松。
自从那天下午过后，我已经有半个月没和璃说过话了，即便是放学时见到她，我也会故意避开绕远路回家。
「啪！」
我把脚撑踢了上去，慢慢地骑着自行车骑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想起最新的漫画周刊好像更新了，里面有几部漫画还蛮吸引我的，要不去报刊亭买一本吧。
到了十一月份，六点时夜幕已然降临，昏暗的路灯下的长椅上有一个长长的人影。
待我骑近时，猛地发现是杏坐在上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看见我先是愣了愣，再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我只是在这坐一会而已，礬同学不用在意我的。」
「是吗。」
我把车停下，走到了旁边的报刊，掏出了一张十元纸币。
「喏。」
我走到杏旁边，丢给了她一瓶罐装红茶。
谢天谢地，她稳稳的接住了我丢给她的红茶，看起来正一脸疑惑。
「刚刚买漫画剩的硬币不太方便装在口袋里，就顺便买了一罐红茶。」
「谢谢…」
杏用着平日里我未曾听过的口吻回应我，双手紧紧握住易拉罐。
「欸！」
「如果你介意我坐在这里的话，我现在就离开。」
「介意倒是不介意啦…只不过有点惊讶而已。」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也没有开过口，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不知道是哪里的远方。
月色越来越深，一丝凉意钻进了我的衣袖里。
我的电话此时响了起来。
「抱歉，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妹妹的声音。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家里饭已经做好了哦？」
「抱歉，你们先吃吧，我可能要稍微晚一点。」
「啊，等…」
我挂掉了电话，虽说感觉有点对不起妹妹。
「家里人叫我回去了，我先走了。」
「等，等等！」
刚准备起身的我，手被狠狠拉住了。
貌似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出格，她又猛地抽回了刚刚握住我的手。
「再，再陪我坐会…可以吗？」
「…嗯。」
即便我再怎么迟钝，也能注意到今天的杏和平时不一样，与平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她相比，今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坐回了刚刚的位置，长椅上残留着我刚刚的温度。
「杏同学，考，考试考的怎么样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只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和平时一样吧。」
我的成绩大概是年级前三十名左右，虽说平时有在读书，但并不算特别认真刻苦的程度，我觉得这种程度让我比较舒服。
「礬同学，成绩好像也意外的不错呢。」
「虽然说比起你来说不值一提就是了。」
杏平时考试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三左右，看来她并不会太担心自己的成绩。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她放学后会在这里一个人坐着，但在现在这种气氛下无法开口去问她。
是离家出走？失恋了？还是说只是想单纯出来散散心？
「礬同学。」
「在，在！」
糟糕，突然被她搭话让我的声音因为慌张变得很奇怪。
「嘻嘻，礬同学貌似比我想象中还有趣呢。」
这女人，是在瞧不起我吗？
「呐，礬同学，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我评价她吗？还是说……
等等等等，不要过度解读了，她应该只是想让我告诉她我的评价而已，嗯嗯没错。
估计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和变色龙一样在不停变化，杏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什么呀，只是一个问题而已，有必要纠结这么久吗。」
可恶，又被戏弄了，难道我会纠结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我回忆着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运动会时的场景，以及在天台时她与诩对峙时的场景。
「……我觉得，杏同学，很有魅力。」
「嗯嗯，…欸！」
「很努力，也很有吸引力，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畏惧。长的也很，也很好看…还有性格也很…」
「等等啦，这有点犯规吧！」
杏强行打断了我的话，赌气似的把头扭过一边，看起来有点可爱。
刚刚说话时我都只是看着前方的地面，根本没注意到杏的脸已经红透了，从耳根子一直红到了脖子。
等等，我刚刚的说的话，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杏同学，很有魅力。』
糟了！这不就变成性骚扰了吗！
杏的脸蛋还微红，眼角貌似还有一点点泪水，正撅着嘴看着我。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算了，反正礬同学就是那种人嘛，才刚拒绝璃就来向我发起进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像是想转移注意力，她有点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礬同学，和妹妹感情好像不错呢。」
没记错的话杏和我的妹妹在书店见过一次面。
「一般般吧，就和普通兄妹关系一样吧。」
「普通，吗…」
我注意到她的语气中有一丝犹豫。
糟糕，我貌似在不经意间触及了她的雷区。
杏打开了红茶，小小抿了一口。
「其实呢，我是因为我家里在吵架，才会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礬同学。」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我已经不记得没有争吵声的家是什么样的了，自从我的妹妹失踪后，我的父母便没日没夜地吵着，就像是火药碰上明火一样，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也知道不是我的问题，但总有些时候受不了，想要出来透透气。」
杏的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我还是从中听出了悲伤。
一股无名的愤怒突然涌现在我的心头。
「啊，抱歉，擅自把你留下来，还说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不是你的错。」
「嗯？」
「这不是杏同学的错，父母争吵而感到伤心，这才是正常人会有的情感，根本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
震惊写满在杏的脸上，不仅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不，不是…那个…」
糟糕了，今天我怎么老是说这些话啊！拜托，让我死前的走马灯千万不要出现这些令人羞耻的回忆啊。
「嘻嘻…」
她的肩膀略微颤抖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过分！就算我刚刚说的话很搞笑也不至于当着我面嘲笑我吧！」
「不是啦，这个不是嘲笑的意思啦！」
杏慢慢把头转了回来，看向前方。
「我只是有点高兴。」
正当我还在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的视线突然被她的脸遮住了。
一阵洗发水的气味传入了我的鼻子里。
好，好近。我甚至能从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眼睛，她那湿润的双唇旁微微露出的虎牙此时也清晰可见。
『扑通，扑通，扑通！』
我的心脏声，像是要剥夺我的听觉似的，跳的是那么的剧烈。
这是要干嘛？我现在要做什么？要闭上眼睛吗？
终于，在她离我只差20公分时，她停了下来。
「礬同学，今晚能稍微陪陪我吗？」
「好……哈？」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坐在酒店大厅的原因。
这是什么少女漫画吗？幸运色狼事件？拜托不要这么突然的发生啊！起码也得给我来点预告之类的吧！
杏正在前台，和接待小姐沟通着什么，在她看来我们可能只是一对小情侣吧。
我不停的解锁手机，然后在桌面上无意义地滑动了几下后，再锁屏，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真的不可以吗？」
「抱歉，没有身份证这边是不能帮您办理的。」
我听到了前台那边杏和接待小姐的声音，是没带身份证吗？
「如果你男朋友带了的话…」
「哦，那个不是我男朋友。」
拒绝的好快，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说的这么快吧。
我假装没听见，坐在椅子上等着杏过来找我。
「礬同学，你带身份证了吗？」
「拿去。」我从书包里掏出来刚刚准备好的身份证。
看来就算是平时那么谨慎的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忘记重要的事呢，貌似知道了她粗心大意的另一面呢，虽然这种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啊，这个身份证，没满16岁呢。」
我的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钟二十五。
「没想到礬同学居然比我小呢，才十五岁耶。」
「更正一下，是十五岁零三个月。」
「真是可惜呢，不能与这么可爱的我在外面度过今宵。」
「哪有人会夸自己可爱的啊。」虽然确实很可爱这一点我承认就是了。
『咕——』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怪声。
「啊，我饿了。」
原来是杏同学啊，那我就放心…不对啊你怎么这么自然啊，一般女高中生不应该会害羞才对吗？
「礬同学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呢？」
吃饭的话，我并没有太多讲究，一般都是别人说要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和家里人也是和枫他们也是。
但如果这时候说「我都可以啊。」这样的话，那绝对会被这个女人嘲笑的。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我吃过的店，但在这时它们就好像和我做恶作剧一般，从我脑海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算了，被嘲笑就被嘲笑吧，随便说一家吧。
「萨…」
「萨？」
「萨，萨莉亚，怎么样？你看，品类还算丰富，额，距离也不算太远，差不多离这里也就步行十分钟左右。嗯，还有价格也比较适中，之类的。」
完蛋了，我在解释个什么劲啊，不就像是把「我没有领导力」这六个字写在脑门上一样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
眼前的杏连手都没有捂着嘴，而是直接捂着肚子放肆的笑着。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她假装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一丝撩逗的笑显现在她嘴边。
「萨莉亚啊，好像也不错呢，不过礬同学的解释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笑了。」
「啊是吗。…我先和家里通个电话。」
我干脆不去理会杏的嘲笑，拨下了妹妹的电话。
结束了和家里的报备后，我和杏走在了繁华的商业街上。
路边停靠着一排电动车，近乎完美地与地上的路障融为一体。顶上二楼的平台上的光带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彩，不约而同地映在我们的脸上。街头的一隅是一名正在歌唱的年轻人，手上正握着一把黑色的吉他正在演奏着流行歌曲，地上写着「正在流浪，帮我回家」这几个字。
『滴！』
「啊，谢谢你啊小妹妹！」
「嗯，一点心意而已。」
杏用手机扫了那名年轻人放在地上的支付码，而那名年轻人则停下了手中的吉他，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到了萨莉亚，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所以有许多空着的座位，我们坐在了一个二人桌上，外头则是一面落地窗。
「你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你说的是什么？」
「就是杏同学你给那名弹吉他的人支付这件事，明明他看起来就是四肢健全的。」
「是吗，我觉得他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呢。」
杏放下了自己的手机，把头慢慢沉在了放在桌上的手上。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都是一个又一个孤立的个体，纵使是自己眼中的自己，也许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也是，礬同学也是，刚刚那名弹吉他的年轻人也是。或许他也有很多不能说的苦衷，最终才选择了街头卖唱的道路。」
「即便是与礬同学认识这么久的璃，你也不知道那个憧憬着你的她吧。」
听到璃的名字，我的心又狠狠地绞了一下。
是啊，我是不是有点太傲慢了一些呢。
「抱歉，是我不应该干涉你想做的事。」
「服务员——帮我下一下单，谢谢。」
杏装作没听见我的话，在桌上留下了一个长长的订单。
「话说，你点这么多真的合适吗？」
「咦，不是礬同学买单吗？」
「不是啦，我是问你吃这么多真的合适吗？还有才不是我买单，杏同学自己好好把自己的帐结了啊！」
明明上一分钟还在和我说着大道理，下一分钟就拿我来开玩笑，我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女人了。
「唉——」在叹息声中，桌上的食物被我们一扫而空。
走出萨莉亚，门外一些店铺已经熄灯了，显得夜色更加深了，仿佛想要将整个商业街吞噬似的。
冬天以为它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却不小心从那带有一丝寒意的冷风中露出了马脚。
「杏同学，已经很晚了哦。」
「但是我现在还不想回家欸，要怎么办呢？」
她用蹩脚的演技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等着我说出那句话。
「明天还要上学哦。」
「是啊，我好好背着书包呢，礬同学也是。」
「不是这个问题……」
『啪！』
双手传来了来自眼前这名少女的体温，她的手很小，却又很暖。
她的喉咙好像动了一下，但却又什么也没说，那双琥珀色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我，可能是因为气温冷了下来，她嘴边不时发出小小的呼气声。
过了一会，她慢慢松开了刚刚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只留下通红的耳朵。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自从在图书馆遇到杏之后，我生活的一切貌似都发生了改变。不论是运动会时我主动练习跑步，还是为璃摆平诩的纠缠，这都是过去的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当时气氛让我也放弃了平时的理性。
要不，就陪她任性一回吧。
「事先声明，我，我可不保证我父母同意我在外面过夜哦。」
「欸！」
听到我说的话后，杏转了过头来。
「也就是说，你今晚会陪我咯？」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打给家里人电话，谎称我是去枫家里留宿，抱歉了万能的枫同学，下次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好了，我和家里人说好了。」
「好耶，礬同学万岁～」
她把双手递过来，难道是要击掌吗？
「万，万岁…」
「哈哈哈哈，好没有气势的万岁，礬同学这只能算十岁吧。」
「好过分，起码也得是百岁吧。」
因为中国的治安很好，所以即便是在深更半夜出门也不会觉得危险。
我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悄然指向了十一点半了。
从刚刚开始，我就跟着杏走向了平时从未走过的路，话说这周围怎么连灯都不开，害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杏同学，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
风声呼呼地吹着，让我的制服都被狠狠地贴在皮肤上动弹不得。
鼻子传来了盐的味道，海浪拍打着沙滩所发出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到了。」像是炫耀般的，杏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
「这是？」
眼前的光景让我不自觉睁大了眼睛：长长的大桥矗立在海上，桥上的路灯都互相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投出圆圆的灯光，在海上却都变得扁扁的。离我们大约二十五步的距离是一角沙滩，即便是在昏暗的晚上，那白白的沙子依旧显眼，上头那一层层痕迹，想必是刚刚的海浪留下的吧。
可能是趁我发愣的时候，杏把皮鞋和袜子脱了下来，打着赤脚从我身边跑过，踩在沙滩上的沙子沙沙作响。
「礬同学——你也下来啊——」
我摇了摇头，这种难度对我来说还是太高了。
一旁有一块大大的石头，平整的程度就如同是专门设计来给我坐下一样，我坐在上面，看着已经融入夜色中的杏。
今夜不知为何，云层都散开了一旁，月亮的真面目一览无余，毫不吝啬地将月光撒在了她与海水中，闪闪发光。
「礬同学真的不下来吗——」
「不了——我怕冷——」
她仿佛将平时那个一丝不苟的自己丢弃了一般，卖力地把海水泼在空中，水珠在空中闪耀的像是一颗颗宝石一般。杏脸上的笑容与平时捉弄我时完全不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小时候好像也曾和璃一同在冰凉的海水中互相泼着对方，那样的快乐我有多久没体验过了呢？
看着我身边的皮鞋，又看着眼前在海水中玩耍着的杏，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如果可以的话，时间停在这一刻吧。我这么想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手表显示已经到了第二天，或许是玩够了，杏慢慢走上了岸来。
她把双脚的水甩干，慢慢地穿着袜子。她的脚小的与她一米六二的身高不太匹配，可能看上去只有三十五码左右。
「礬同学…你直直看着我脚的目光未免也太明显了点，有点点恶心欸。」
「抱，抱歉。」
我赶紧把头扭了过去，看来她的毒舌还是和平时没有区别嘛。
「呀！」一声尖叫从一旁传来。
我把头又转了回去，看见杏正捂着自己的脚。
「可能是刚刚不小心踩到小石头了。」
「那岂不是很糟糕。」
「坚持一下的话，应该也还好。」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我突然想起了在萨莉亚时杏对我说的话。
擅自认为杏就是个坚强勇敢，一丝不苟的少女的我，难道不也是在擅自评价着他人吗？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胸口感到有些发闷，没想到自己是如此傲慢的人。
看到眼前还在逞强的杏，她的内心也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她也只是一名十六岁的高中生而已。
我长呼了一口气。
「我来背你。」
她瞪大了双眼，看来是压根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
「哈？」
「我是说，我来背你。」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没听见你第一次说的话，这未免也太……不像是你平时说的话吧。」
「杏同学，今晚不也和平时不一样吗？那我稍微任性一点也无妨吧。」
听完我这话后，她像是放弃般的笑了笑。
「那你要负好责任哦？」
「嗯。」
「我重不重啊？」
「有点。」
「啊哈哈哈哈，正常男生不应该都说不重才对嘛，礬同学真是的～」
那晚我们睡在了一个废弃的仓房下，即使只有一些枯草盖在身上。不知为何，我感到意外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