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玻璃门闯入客厅的阳光,映照在并肩走向玄关的两道身影上,也映照在原地呆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高坂佳乃身上,她沉默地站着,像是在目送二人离开,又像是在跨越时光,凝视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佳乃,我的……”客厅里的沉默,直到高坂大介的到来,方才被打破,因为要上班而起床的他,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妻子:“你这是……”
“怎么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啊,没有……”直到听到丈夫疑惑的询问后,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的高坂佳乃,几乎是下意识掩饰着情绪,故作平常地笑笑,一边走进厨房,将温在锅中的牛奶,和放在一旁的早餐一同端给了他:“只是……”
“只是什么?”坐到自己位置上的高坂大介,伸手接过了妻子递来的早餐,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东西上面,而是仍旧抬头看着她。
“只是……”看着丈夫熟悉的面庞,和他放在板正面容后,只有她能看懂的关切,高坂佳乃想要含糊过去的话语,顿时怎么都说不出口,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坐到了丈夫身旁,少见地像个小女人似的,将头埋在丈夫结实的臂膀上:“只是,我忽然发现,我好像真的错了。”
“什么错了?”任由妻子靠着自己的高坂大介,疑惑地偏头看向爱人——自家里有了孩子后,她便一直在努力维持着作为母亲的“威严”,即便是在孩子们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少做这样类似撒娇的举动了,看来她对于这个“错”,的确很是在意。
“没事的,”这样想着,高坂大介便也竭力用柔和的口吻,轻声宽慰着妻子:“就算是做错了什么,我们也可以一起改正弥补……嗯,应该,是可以弥补的错误吧?”
“我不知道……”丈夫的宽慰,显然还是有些作用的,高坂佳乃将埋在他臂膀上的头抬了起来,一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边将头侧靠在他的肩上:“我不知道,是否还可以弥补……”
“究竟,是什么事呢?”说实话,听自家老婆这么说,高坂大介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了起来,赶忙沉声用自己最柔和的口吻,追问道。
“……是京介,”说起这件事,高坂佳乃抿了抿嘴,没有再接着将头靠在丈夫身上,而是十分认真地直起身来,与他对视着,或者说小心地探寻着他的神色:“前段时间,他和我说,他做了一个梦。”
“不,不是梦,而是……而是京介失忆前的记忆,不过只是片段。”
“你是说,他想起了一部分,过去的记忆?”高坂大介肉眼可见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腕,只是很快,他便又冷静下来,看着妻子脸上的不出所料,和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他瞬间反应过来,叹了口气:“看来,当时你的反应,是和我一致了……”
“是啊,”高坂佳乃略显沉重地点点头,将头再次靠回高坂大介的肩上,情绪低落:“而且,我还是在京介面前,是在明知道他对失忆前的自己并不认可,视为另一个人的情况下,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对他恢复记忆的……唉……”
“所以,”高坂大介伸手,轻轻揉了揉妻子的头发,声音愈发柔和了几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梗在心里,不愿提起的,就是这件事么?”
“你所说的‘做错了的事’,也就是指这个?”
“嗯……”高坂佳乃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以来,这件事一直让我很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京介,虽然他从未对此有过……甚至表示无妨,表示理解,可我能感觉到,自那之后,他和我本来已经些许拉近的关系,便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更加疏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京介后退的距离,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远,可这段距离却是我怎么也无法再靠近的……”
“这是我近来一只在内疚着的事,却不是我所说的‘做错了的事’,我所做错的事,是我今天在与桐乃,在与不知何时,已经同京介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牵绊,关系重新拉近的桐乃谈话时,她所说的……”
“我对京介的态度,是小心翼翼的,是对待并不熟悉的客人的,可京介不是客人,他是我们的家人,是不应当那么客气,那么生疏的人……”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大介,虽然我对你说,无论怎样,京介在我心里都是京介,是我们的孩子,但其实在我心底最深处的想法里,我也是,甚至是比你更固执地,将现在这个京介,和曾经的京介看做了两个不同的人。”
“虽然我嘴上说着不在意,虽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京介就是京介,但在真切地面对他的时候,在看着眼前那个与过往的京介,除了面容外,几乎没有半点相似的他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在心里将他们画上等号……”
“我明白,我明白……”高坂大介叹了口气,妻子的意思,他当然清楚,因为他对京介的态度,也同样是……所以当初他才会去向京介的那位医师,询问那么奇怪的问题……
只是不同于直到现在,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的高坂佳乃,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心中对此的在意,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的高坂大介,对于这件事反倒是放下了不少。
尤其是经过桐乃的事,让他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的搞懂过,自己这一对儿女之后,他和京介的关系,看似没有变化,可实际上却是缓和了很多,虽然两个人到目前为止,基本没什么私下交流,但关系上却并不僵硬,反倒是多了几分父子间特有的默契……
其实从高坂大介和京介关系的缓和上,高坂佳乃就应当能看得出,他们间关系的变化,是建立在高坂大介始终冷静看待京介,看待自己与京介之间的关系的基础上的。
何况,本就一直是以“严父”的形象,出现在孩子面前的高坂大介,相较于会和京介接触更多的高坂佳乃,很多事反而更好办——“严父逆(划掉)孝子”这种关系的好感进度条本来就短,能提升的有限,毕竟京介“失忆”前和他的关系也就那样了。
或者说,眼下京介和高坂大介的关系,从高坂大介自己的视角来看,京介眼下和自己的关系,除了没有畏惧以外,基本已经和他失忆前差不多了,而畏惧这个东西……
畏惧是“严父”,或者说类大家长治理式家庭中,不可避免的问题,其存在本身是利弊兼有的,其有利之处无非是畏惧带来的服从性,个人权威下的家庭资源整合优势,这些自然是不必多说,而弊端则是注定了在这样的“畏惧”中,父与子之间的关系,难以亲近。
实际上,在霓虹这种大男子主义大行其道,且目前社会依旧保守的国家,即便因为新生代的崛起,而导致社会风气逐步走向开放,也依然保持着大范围“严父慈母”的风气,作为“严父”的父亲,与孩子间还是很少出现感情袒露的。
大部分这类家庭,在家庭教育方面,都还是父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父亲对儿女以训诫为主,少见温言,感情上柔和的表达部分,则大多由母亲来完成,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父与子近而不亲,子对父敬而不密,高坂大介与高坂京介之间自然也差不多是这样。
当然,也不只是和高坂京介,高坂大介和自家女儿的关系,也同样大差不差,只是相较于同为男性,同样比较“硬石头”的高坂京介,作为女儿的桐乃,虽然同样对父亲很是畏惧,但毕竟是女儿,拥有撒娇的特权,所以关系上相较于高坂京介还是更亲近一些的。
虽然这个“一些”,也实在是好的有限就是了——否则爱好被发现的那次,她也就不会紧张到,不歇斯底里,就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了。
所以,高坂大介有些时候,自己也在思考,自己与孩子们的关系,是否存在一些问题,保持这样的状态真的对么……在桐乃的事后,他更是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所以京介的不畏惧,对他而言,显然还是欣喜更多了。
总之,关于自己与京介的关系,以及这份关系的转变过程及其内在缘由,被高坂大介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而他思索的原因,就是他在努力思考,自己该如何帮助自己的妻子。
可问题就在于,他在仔细思考后得到的答案是,自己的经验,对佳乃根本起不到哪怕一点参考意义,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沉默和思索……
好吧,毛的思索,就是单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一边摸着老婆的头,做着没什么用处的安慰,一边自己在旁边胡思乱想……
当然,高坂大介自己心里很清楚,妻子需要的其实也只是安慰,因为在处理家庭关系这方面,她可比他自己要擅长太多了,所以作为丈夫的高坂大介坚信,在短暂的失落和难过后,自家妻子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方法,来解决她和京介间的问题的。
咳,主要是如果高坂佳乃都想不出办法的话,那高坂大介就算是想破脑袋来,也没辙啊,所以某人干脆就直接摆烂,不浪费这个脑细胞了。
(这就叫自知之明——by:高坂大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