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几天就下个不停的雨,到了下午总算停了。
爱德华小心翼翼地走在到处都是积水的道路上,接二连三有骑着脚踏车的小朋友从身后超越他。有个小朋友大声喊叫着伸手一指,原来那个方向上有一道大大的彩虹。他停下来看了这道彩虹几秒钟,接着准备继续向前走而放低视线时,小朋友们已经不见踪影。
他思忖,也许这些小朋友是去找彩虹的脚。
有传说道,彩虹的脚藏有装满黄金的瓮,但其实爱德华不大喜欢这个故事。
他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底下埋藏着美丽的事物这种说法,是那种认为樱花树下埋着尸体的人之一。
纯粹美丽的事物会让人担心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为了偿还这种美而吃亏。他心想,如果彩虹底下是墓地就好了。他希望那鲜艳的七彩光芒,是十几个、几百个骨灰坛带来的。这样一来,也许他能够比较天真地接受彩虹的美。
他来到步燕高中,这一天,学校的正门口站满了人。校长立原先生正一脸不安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过去对着爱德华犯花痴的女学生和女老师们现在则冷酷地站在一边,细听的话不难听见针对爱德华所在方位的啐声。
一小部分爱德华曾经的学生们则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时不时传来“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种情形呢。”的唏嘘。
没错,到底怎么会变成这种情形呢?
他回溯记忆,回想起那个事件的结局。
*
时间回溯到爱德华抱着木辛到天台上赴死的那一晚,也就是任水和邢明安在地下室一无所获,麻帅做了一千零三十九个俯卧撑的那一晚。
老实说,虽然这种说法可能比较老套,但其实爱德华并未打算真的对木辛下杀手。
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他要打碎她的坚强,他想证明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软弱的人。
换言之,他想要听见木辛的求饶,想要见证木辛的谄媚求生,想要吸吮品尝痛苦绝望的木辛流下的扑簌簌的眼泪。
他自信于自己的演技,他相信自己的表演绝对算得上疯狂,想必那个时候的木辛,一定毫无怀疑自己承诺会给予她的死亡吧。
——可木辛却甚至懒得看他,没有求饶,没有害怕,甚至懒得多说一句话。
那时,他发觉到木辛看似晦暗的粉色眸子仍有光彩溢出,这光彩彰显着他与她的不同。
于是,爱德华刻意营造出的丑陋的余裕被击碎了。
原来......自己只是拖棚的歹戏。
缓缓将木辛放在通往天台的门内侧,爱德华颤颤巍巍地走向楼顶的边沿,好似一个输掉父母看病钱的赌徒。
然而,世事并未如他所愿。
那一刹那,两个男生突然杀入天台,其中一人瞬间理解了状况后又向他冲过来。
可惜此时爱德华只需再迈出一步便可以完成“坠落”,本来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阻止的局面。然而,当他想要向前踏出脚时,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竟然动弹不得。
俯视脚下,爱德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老实说直到现在,爱德华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更偏向于认为这是自己体内潜藏的求生欲让他看到了幻觉。
一只蓝猫写意地将一只爪子放在他的鞋面上,仅这一个举动,便让爱德华动弹不得,好似被钉入天台的混凝土中似的。
一边的邢明安也终于赶到,他毫不客气地朝爱德华挥出可能会影响到两国关系的一拳。
同时来到天台上的任水则是完全没有关注那边。他看着虚弱地躺在地上的木辛,脸上再也没有风轻云淡的笑容,有的只是意料之外的惊愕——
为什么是女子制服?
为什么有那么明显的凸起和腰部曲线?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自诩观察力超群的自己没有发觉——
原来木辛是女孩。
......
于是,除了受害者木辛,每个人都多少收获了自己的发现——这起虎头蛇尾的违法事件也缺少戏剧性地落幕了。
爱德华那一夜无法如愿赴死,事后却发现自己再也进入不了当时一心自我了结的绝赞状态。可能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谓自杀失败者的空窗期吧。——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现在的爱德华仍在反刍自己的动机与心情,因此没有发现。
任水家的管家米歇尔整理资料向当地警局发起了检举,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哪怕负责调查的刑警们确实理解了完整的犯罪过程,在得知爱德华的身份后,竟没有一人敢前来抓捕。
这一点让任水都感到意外,而当事人爱德华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如行尸走肉般任人差遣。
学校也最低限度地了解到了一部分犯罪事实。在学校高层眼中,虽然被囚禁的是男学生,也没有发生难以启齿的事件,但考虑到舆论影响,这场由战战兢兢的校长进行的辞退宣言以刻意高调的方式进行了。
......
校医院病房的窗檐下,整排盆栽里的花都枯萎得惨不忍睹,只有爬在窗格上的牵牛花很有活力地开出蓝色与紫色的花朵。淡米褐色的砂浆墙似乎已多年未重新漆过,四处可以看到发黑的地方与龟裂。
房里暗得一点都不像是白天,是个非常闷热、令人不舒服的空间。窗帘全部都拉上,房里也没开灯,但从打开的房门斜斜照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室内。
木辛背对着邢明安躺在被窝里,灰色衬衣下露出纤瘦的肩膀,白嫩的大腿从薄薄的棉质短裤延伸出来,亮丽的粉发洒在白色床单上,描绘出平缓的曲线。光是看她的背影,就让邢明安心里不住地悸动。
房门在邢明安背后关上,回头一看才知道是任水刻意让他们两个独处。
“有什么事?”木辛没有回头,语气中却带着悲怆的疏远感,不针对任何人,却又针对任何人。
“是我。”
一阵漫长的沉默。
螽斯的叫声变得更大声,邢明安仔细倾听以单调的节奏反复鸣叫的虫鸣声,对于时间与距离的感觉渐渐变得模糊,只觉得一不留神就会跌倒。
他感受着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缓缓俯下身靠近床上的辛。
短短几尺的距离,却让他觉得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