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死一般的寂静，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
在这灌满了铅一般沉重的氛围下，沉默，仿佛是她唯一的选择。
白露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与那位相见。
树的光芒仍在，却不见昔时少女初见的惶恐，唯有留下这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一时间不知多少的情绪涌上了少女的心头，恐惧、疑惑、愤怒、担忧，都慢慢地溶解在了这一滩死水中。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之人，该如何去开口，说出自己的心声。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复从前。
这是她布的局吗？
她会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吗？
莫相愁对于她来说又是一位怎么样的存在？
……
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这般积压的情绪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对方给予她的陌生、威压。
万千的思绪化作一根根丝线，相互缠绕，又在她颤抖的双手中慢慢分离。
对方似乎也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就那般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问题的发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根根被缠绕住的线被她分离开来，但是她依旧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
“初次见面，雪莲小姐，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与其继续僵持下去，她索性直接问出这么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白露并没有问她是如何注意到自己的，而是留了个心眼，先问“找我有什么事”，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确实能够探出对方是否对自己的到来有所预料，或是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么先前脑海里那道提出“帮助自己”声音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对方所认识的。
她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经过刚才那么一出“友善邀请入座”，她大致猜出了对方不吃拉锯战这么一套，与其绕七转八地旁敲侧击，不如就干脆点，直接询问。
如果对方内心中真的是像表面上那种以礼待宾的话，那么她就不会让自己难过的。
这也是白露小姐活了十八年所学会的少数几个话术，看上去有用，但是实际上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
“客人，与其说是小女子主动找您，倒不如说是缘分到了，客人您提前跟小女子相见了。”
雪莲含笑，将白露这一发直球打了回来，看似如实回答了白露的问题，实际上并没有说到关键点。
“提前？提前是指您已经计划好与我相见了吗？”
白露再次问道，她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留有的把手，开始继续套取情报。
“是的，我们终有一天会相见，只不过是什么时候而已。”
“不过倒是让我惊讶，客人您竟会如此早的进入这方天地，不得不说，这是客人您的幸运呢。”
女子不加掩饰的话语把白露惊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以为对方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或是会尽力加以掩饰，可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把自己的根本向她展露。
等等，这或许依旧是对方的陷阱也说不一定啊，看似恳切的话语或许只是她的糖衣炮弹而已。
但如果对方说得是真的呢？要不然她就暂且相信算了，自己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所做出的反抗在她眼里，就像是乡下的猫戏谑地看着掌中试图逃离的耗子。
“幸运？姐姐，您为何这么说？”
白露仰起头问道，她一开始的目光一直放在对方搭在双膝的双手上，此时她却将目光与对方金色的双瞳对视。
少女淡紫色的眼瞳中敌意之色散去不少，警戒之后就是如同朝露般晶莹的好奇之色。
肯定是注意到了自己这般态度的转变，雪莲的语气明显的又软下去了不少：
“在说这般之前，先问下您是否与她相见了。”
听到这，白露一怔，“与她相见”？这个“她”应该是对方认识的，而与她认识的，在白露印象之中，也就只有……
“是莫相愁姐姐吗？我与她已经相识了，姐姐她博学多才，只是她那性子我有点难以接受。”
可对方的回答倒是让她感到惊讶：
“不，不是的，她与您的相识我早就预料到了。”
说到这，她又补充了一点：
“而且，说到那位的性格，倒还是请您多多包涵一下，毕竟，若您真真切切的知道了她的过往，就会明白她这样的原因。”
“不过，我还是希望您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知道为好，您放心，她是一位好人，对半切开都是白色的那种。”
“啊，好吧。”
白露下意识地回答道，她被对方用自己这个时代的梗所惊到了，再加上无形中与对方距离的消融，她不经意间发出了此声惊叹。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
“那就是在我脑海里说话的人吧，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她在我遇害的时候在我脑袋里说了番‘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就不见了了，或许……”
‘我能够出现在这就是她认识您的原因。’
这最后的一段话被白露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惊诧地发现自己对对方竟然没有了防备之心。
完蛋，老底都给爆出来了，白露啊，你可真该死！
就当白露我反省的时候，对方的话语再次让她震惊：
“不，也不是她，不过，您也将会很快认识她的。”
这下子白露是真的没辙了，她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何方神圣是她认识的，她老师？她同学？还是她那聚少离多的父母？
“倒也是，看来您真的想不出来了。”
对方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她的指尖轻轻地隔空向白露点了一下，一幕熟悉的画面浮现出来。
‘我已死，此身，不过我意志的暂居之所罢了，当晚风起，这一缕最后的微尘也将散尽。’
‘我是本不应存在于这世之物，我所知晓的，我所拥有的，都不应被现世之人得到，所以在某些存在的限制之下，你是不会想到向我探寻一些隐秘。’
‘那个不知名的人把你的许多重要的事都提前了，我能够感受到，很快你就会知道更多的事。’
……
白露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当时那位附身自己的神秘女子！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心声，手腕上的镯子隐隐有些颤动。
“看来您已经与她相见了。”
雪莲平静地说道，声音中带有几分欣喜。
与她相见？难不成雪莲认识她？天哪，如果是真的，那般厉害的存在雪莲都认识，岂不是她也是处于自己所想不到的高度，
“请问她是谁？”
白露难掩心中的激动，声音在她极力的压制下显得有些颤抖。
对方可是自己的恩人啊，如果不是她，自己身上的这般异变可能就导致她身处万丈深渊。
要知道一个无身份、无背景、无人识的女孩子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要遭到多少的罪。
还有就是，她给了自己重新成为男人的能力！
恩人，圣人，大好人啊！
白露必须要知道她是谁！
“旧世界的残魂，您去过那里的。”
对方再次平静地说道，寥寥数语点明了白露接下来应该思索的方向。
也不用她等多少时间，她一说完这句话，白露心中就浮现出那个破败的世界，以及……那只怪物……
背脊上冒出一道冷汗，同时她又想起把自己绊倒的石子。
雪莲留下的石子……
“你迟早是要去的，只不过是在你什么阶段去，我并不知道，我花了些代价，用携带着因果之力的东西，留下了点线索，虽然我也不想用这种挺尴尬的网文术语，但也只能够这么描述比较直观了（小声）。”
雪莲感受到这再次冷下去的气氛，开口解释道。
“我……”
白露不知道该怎么去问，再一次陷入了难题。
说到底，她来到这里也就只是张写了几行小字的白纸，根本不知道该要向眼前的词典索取什么有用的情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里的怪物，那里的由来，你为什么会去到那里的，以及你变成这般模样的原因，都会在这里给你答案的。”
雪莲温柔地说道，这浇熄了白露内心急躁的火焰。
“这，就是你的幸运，在一切的开头就知道新未来的走法。”
她说道，明明是为白露感到高兴，却给白露带来了对方内心十分的悲伤的感觉。
“你在悲伤吗？”
白露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从何时起，她俩的距离不再遥远，而是……
‘与其说认识您，不如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啊。’
家人吗？现在看来这不是在套近乎啊，她真的从一开始便是把自己当作家人来看待的。
为什么？自己明明不认识她啊？但现在这还重要吗？
“悲伤吗？这倒是不至于，只是想到你的幸运，我有点感伤而已。”
雪莲略带苦涩地摇了摇头，否定了白露的猜测。
不过，她金色的眼瞳中所散发出的强烈情感，倒像是在明确地告诉白露对方是在强忍一些什么。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的话，白露也不好意思再去对这一方面深入问些什么了。
她正了正身形，开口问道：
“那么，请问你是想先告诉我什么呢？”
不知从何开始，两人之间的称呼发生了改变，不再以主客相称，也不再用“您”来代指对方。
白露渐渐地感受到对方带给她的某种熟悉感，熟悉到左掌右掌的那种。
对方的悲伤侵染着她的内心，对方的沧桑敲击着她的认知，对方的一眸一笑都无时不刻影响着她本身。
这就是“家人”吗？
白露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那念头却很快从脑海中闪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先说那位吧，留下残魂帮助过你的那位。”
雪莲轻声说道，她的语气之中含有尊敬的感情。
“你应该听过【旧世界】吧？”
“嗯，略有耳闻，听说那是个有魔法的世界，各种传说中的猛兽满天飞的时代。”
白露回忆起了莫相愁所说过的。
不知为何，她突然回忆起莫相愁曾经说过白露住的房子是她的。
后来莫相愁解释说是她“认为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就应该要否认对方一些常识里认可的事物，所以就出此下策，只不过当时要去赶飞机所以就没来得及说。”
先不说她半夜赶什么飞机，她这所谓的“下马威”也太令她诧异了，当时的她只感到奇怪而已。
所以莫相愁在她心中的地位再次荣获一跌。
不过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这件琐事了，可能也是因为对方跟【旧世界】有些关系吧。
“的确，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我感到很可惜没有能够有幸见识一番。”
雪莲略带些惋惜地说道。
“我们这个时代，就是被称之为【后灾难时代】，是在那个世界崩溃重构后诞生的。”
‘我们？’
白露抓到了这么一个关键点，她已经能够确认雪莲是跟她一个时代的，因为往前是被称之为【旧世界】，而往后似乎也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应该就是【新魔法时代】。
所以雪莲正是她这个时代的！
对方没有察觉到白露心中的兴奋，继续说道：
“重构后的世界承受不了多少魔素的力量，所以在新的体系之中就不再有魔素的存在。”
‘魔素？！’
白露心中再一次震惊，对方对于那个力量的称呼与莫相愁一摸一样，她这副东方人的面孔下用的不是“灵力”一词，难不成她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可她所透露出与自己同一个时代又是什么含义？完蛋，头有点痛了……
雪莲也没有想到，自己讲的这些拿出去都不知道可以颠覆多少俗世规则的话语，眼前的这个小妮子却只是关注到了一些并不重要的点。
“那位就是生于【旧世界】，她经历过时代的变迁，看到过地球魔法时代的盛世，也见证过世界毁于她的面前；她自己也曾是被唤为【永不磨灭】的存在，可到最后直线下一块残破的灵魂。”
“对于她而言，【旧世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新的浩劫已经快要出世，在这早已没有魔素体系撑腰的芸芸众生，是很难应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界的旧日残渣，所以在你这个阶段，你将会见证这个世界的变天……”
“不过，我先前也说过，重构后的世界承受不了多少魔素的力量，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了魔素，这些掌握了魔素的势力，将会是新旧时代交接的缓冲剂，他们会护佑众生顺利加入全新的体系之中。”
“而你……有在听吗？”
“啊？”
白露忽然从自己的世界之中惊醒，她有些迷茫地看着对方，看到她那阴云密布的眉头，连忙改口道：
“有在听有在听，你说魔素要重新来到这个世界里，而我要躲在身高的人下面，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性。”
“唉——”
雪莲扶额长叹一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叹惋，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
“你这么理解也是没错的，总之你有一些自保的能力，但不够，天塌了有人顶着，轮不到你。”
还真让她猜中了？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你的运气好，也不仅仅是你能够提前遇上我，还有能够遇上她。”
“【神有十名，已陨其一】”
“【上能通天，下能安心】”
“【生者心喜，逝者叹息】”
“【火中轻蹈，雪中展枝】”
“【洁白如玉，赤诚怀民】”
雪莲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神色严肃，话语真恳。
“这是我能够总结出的她的为人，她的功绩，我是在很晚才遇上她的，当时她救了我一命，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很可惜，虽然我刚才承诺过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可有些你不应该接触到的，你万万不能够知道。”
“好吧。”
白露清脆的声音回答道，她自知不是什么非要跟谜语人对着干的人，既然对方说对这些事情保密对自己好，那么自己就别听了呗。
“那么，那位不知名的姐姐是神明码。”
回味了一会雪莲说的话，白露挑了个她好奇的询问道。
开玩笑，自己这一介区区凡人，能够被神明上身，说出去祖坟都……算了，还是别想了。
“曾经是，而后却不是了。”
雪莲回答道。
“那么是谁能够将一名神明给赶下台呢？”
白露接着问道。
“曾经是”说明对方是失去了神位，并非死去，况且能够见证世界的毁灭的存在，怎么可能英年早逝呢？
“无人驱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雪莲有些悲伤地说道，她的眼睛中明显少了几分光彩。
“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露坐在椅子上，她的小短腿不足以支持她够着地面，两只光着的脚丫前后甩动着，像是幼儿园里听课的小姑娘。
“这世界在我这里就是一本书，只要是我愿意去翻，都是可以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就是书中没能够记载的。”
“那太厉害了，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下一张百万大奖的彩票号数是多少？我不求千万，百万就行，足够我花一辈子了。”
白露抱着玩闹的心态试探道，如果对方给，那么就是她赚了，如果对方不给，她也没所谓。
“虽然说到了新世界，老纸币依旧能够成为流通于市场上的货币，但是我还是不会告诉你的，钱，自己赚去。”
“……”
没有想到对方拒绝的如此干脆，这下子尴尬的是白露了。
“总之，遇上她是你的幸运，我不知道她给过你什么帮助，但我知道，那一定是足以支撑你一生的帮助。”
她不知道白露手腕上的镯子就是那位给的吗？不是说这个世界在她那里就是一本书吗？
“你应该是可以知道她给过我什么的，你可以翻一下你那本书啊。”
白露主动邀请对方查看自己的信息，想知道点更多的消息。
“我看不了，在你这条线，我什么也看不了。”
对方坦诚道。
“？？？”
白露哑口，先前不是还把自己说得很厉害吗，那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雪莲女士呢？
还没等她再问什么，她的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对方脸上的难色。
“抱歉，时间有点赶了，我还以为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的，这么看来，得加速了。”
话音刚落，绿芒爆闪，一时间全世界都是清一色的碧绿。
在这变故之中，白露赶忙将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个问题问出：
“那她叫什么名字。”
“不可言说。”
声音传入她的脑海之中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