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就……就是外面那些酒客……”
被少女这般盯着看,席琳心中最后的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她嘴里的声音愈发稀疏黯淡,直到最后甚至只能靠挤出来才能勉强说几个字。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冒失,让她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机会,让近在眼前的逃出边境线的机会烟消云散。
那么,既然如此,她决定还是赶快离开少女的房间,在她的感觉中,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当席琳准备告辞(逃跑)时,她猛然注意到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仍然在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未变,可是却给了席琳另外一种感受。
她不自觉地开始反思自己今天以来的行径以及所为。
首先是从客房之中醒来,洗漱完,用完早餐后,她走到大厅中,注意到了几个邋遢的外乡人。
经过王符的感知,席琳清楚对方不具有雪鹰帝国的血脉,也就是说,他们不受王符影响,是实打实从的外国来的人。
对于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雪鹰帝国的境内,她也不想了解,毕竟在这三不管的地方,外国避罪者同样也不少,所以出现几个外国人她不感到奇怪。
然后,就是日常地走进吧台,开始帮店主人收拾物件。
虽然说身为雪鹰帝国国民的店主人会受到王符的影响,席琳不需要靠劳动来寻求食物与庇护,但他毕竟是雪鹰的子民,即便他身上或许有许多不干净的污点,但是在他被审判之前,席琳仍然把他当作“人”来看待。
或许旁人会惊讶贵为一国公主的席琳,怎么会自愿去为卑贱的穷人收拾肮脏的桌子,或许这是足以震惊大陆的秘闻,但是在席琳眼里人与人身来就不应该存在人格上的尊卑。
普通人要通过劳动换取生存的物资,那么那些含着金汤匙的贵族富人们也应当如此,人生来平等。
秉持着这个观念的席琳早在贵为公主身处皇宫锦衣玉食的日子里,就已经在付诸实践了。
她会尊重仆人们的劳动,不会刻意破坏他们的劳动成果,也不会为了发脾气故意找他们的茬,在这些仆人眼里,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侍她一生。
位于北域的雪鹰帝国气候严寒,交通常年为陡峭的山与不化的冰雪阻塞,王都与各个领地之间的交流也基本处于微弱的状态,先不说朝贡,身为一国之主的雪王甚至连仆人都还是在本地挑的,而不是像其他国度一样,是由各个贵族旁系血脉之中挑选出的。
所以在雪鹰帝国的国度,这些仆人是很能深刻体会到阶级的巨大差异压下来所给他们带来的窒息感。
这也是为什么席琳基本只是做了这些很寻常的事情,就被仆人万众瞩目、视若珍宝的原因。
试想一下,当你在扫大街时,一辆豪车靠着你停下,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富豪,就当你惊讶与不解的时候,他从车的后备箱之中取出了一把扫帚开始扫地,还对你亲切地说:“大街是你的,也是我的,你要保持它的整洁,为什么我还要找理由推脱我的责任?”
而在这个封建制与奴隶制度的世界里,这种心里上的震撼是很难让生活在现代的人们想象出来的想象出来的。
随着她的出逃,这个习惯也被她从皇宫里带了出来,这些个行为到是给她制作了一个打工人的形象,帮助她在躲避追捕的路上不少的忙。
随便提一句,由于她不是王位的第一顺位人,所以她从小便作为【守君侧】的带刀护卫来培训,从四岁开始的武力训练给她造就了一副满是破皮和老茧的身躯。
比起一位公主而言,她更像是一个穷苦家的孩子,没有一点肤白貌美(孩童时期满身是伤难有貌美),又得亏于皇室对外长期的内务封锁,导致那些贵族无一人知道席琳真正的长相,这也为她的逃亡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最后,她来到了这里,作为逃出雪鹰的跳板。
而今天,她也和以往一样,在这家店潜藏的同时,寻找着出去的契机。
屋外风雪肆掠,屋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炉炭火在尽力释放着热量,尽管它面对这严寒显得有些许束手无策,但是屋内的人在包裹着大衣后,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能获得一些热的慰籍。
在席琳忙碌完手头上的事后,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客人仍然蹲坐在角落,他们一言不发,彼此之间熟悉而又陌生,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席琳没有看着他们那边,但是她总感觉脸上有刺痛感从他们那边传来,累月积攒的逃亡经验告诉她,他们有人在看着自己,可是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依旧是背对着自己,就连依靠在他们身边的雪钉鞋都没有一丝挪动的痕迹。
气氛在此时就不只是诡异了,甚至还很恐怖,自认为身为北域之鹰、拥有着非凡胆量的她此刻都感到心里发凉,那种她一直没有发现,也没有出现的、来自一位小女孩求助的心理在这时候涌现在她的内心之中。
能让她如此不安的,除了一年前皇宫之乱,就是现在了。
可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针对她的恶意。
那么,会是谁呢?他们来这里肯定是抱有什么目的的!
席琳不想去管,也不敢去管,她担惊受怕这多的日子,可不能为了一群陌生人的人而将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吧台里玩弄着手中老旧的木杯,便一会便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猛然灌入,侵蚀了屋内那少之又少的温暖,也打断了女孩愣神的思索。
席琳抬头,看到一位身披雪衣的少女艰难地把小腿从雪地之中拔出,毛毡护面与一只简易的护目镜把她的面容遮住,几缕偏白的灰白色发丝从帽兜中溢出,有的随着雪水粘在衣服上,有的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肆意飞舞着。
伴随着一声“啪”响,老旧的木门被重新关住,少女的目光一直放在前台上,在她把门关住之后也是头也不扭地走向前台。
“要一间单间,最低价的,无需服务。”
少女用简短的话语说出了自己的需求,随后是“啪嗒”的金属与木头的碰撞声与钥匙串的哗啦声。
在两人简短的交接后,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房间,雪钉鞋踏在坚实的石头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原本席琳只是想着简单打量一下这个陌生的少女,在她接过钥匙之后目光就已经离开了,可是在低头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原本蹲坐在角落的那群人,目光直直的盯着这名少女看。
席琳原本平静的内心顿时掀起了一阵波澜,她似乎想明白这群人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然而,她并不打算选择去告诉那名少女,毕竟少惹事是她一直遵循的行事宗旨,不主动找事,也不会引事上身。
或许这可以说是无情甚至是残忍,但这是在北域,是在号称死亡的白色沙漠里,道德与法治在这里荡然无存,文明社会在这里仿佛从未存在,黑暗的法则统治着这里的每一个生物,陌生的他人,在文明的世界尚且忌惮三分,而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则是更加谨慎与恐怖的存在。
这也怪不得席琳,她深知这里的规则,也是受锢于此,她只不过是擅长运用这些规则,为自己谋求生存的空间而已。
那名少女的结局如何,是被要挟绑架,还是被暗中噶掉,都跟她无关。
只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她看到那些人有什么动作,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了过去:
“琳妮,过来,有事找你。”
是老板,一位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身上穿的是简陋的兽皮大衣,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三的面积,在浓密的胡子的遮掩下显得不那么恐怖。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据他所言,他曾经遭遇了一场大火,大火毁了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容貌;由于他那张被烧毁的脸过于恐怖,在家乡混不下去的他,选择凭借着一身的蛮力出来闯荡,最后落户在这片雪地里。
至于他的过去是否真如他所说一样,席琳不能妄下断言,她只清楚一点,那就是敢在这里开店的人实力与背景都不简单。
不过,这有关她什么事?他愿意收留自己,这就行了,还要什么飞机?
“什么事,大叔?”
席琳看着对方的胡子下难掩的激动,知道是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告诉她了,这让她原本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内心再度激起了波澜。
“琳妮,你不是说想要出关通行证吗?按我所知的情况,那位刚刚进来的客人就是从边关外来的,她就有,要不要我帮你……”
“不需要了,大叔,感谢你的好意。”
席琳赶忙制止他的言谈,她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无非就是黑吃她嘛,这在这里是很寻常的事,尤其是像那位少女般单薄的身板,就更容易被黑吃。
对于老板的好意,她原本是想着拒绝的,倒不是怕老板存在着什么私心,王符对于他的控制还是很强的。
她拒绝,是因为她意识到有一些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少女敢一个人闯入此地;以及为什么老板可以光从她的那身各国都很常见的雪地旅行服来判断她是从外国来的。
或许可以说是口音的区别,可是自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非常地字正腔圆,与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本地居民并无二致,这就很值得怀疑。
还有就是在这种三不管的地带,即便是在名义上归属于雪鹰帝国,然而像是边防检查站是名存实亡的,那么老板是如何得知她有通行证的呢?
太多的疑点让她选择自己亲自去见那名少女,也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为什么我会知道她有通行证呢?”
这句话再次回荡在席琳的脑海里,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群蹲在角落的奇怪客人,心中的真相开始逐渐明晰。
她竟然从一开始就已经掉入了圈套,原本自以为是边缘的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被他人利用成了棋盘中的棋子。
席琳的内心中开始恐慌起来,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冷面的少女,如果说她现在是在一个局里面,那么眼前这位是足以掌握整盘棋局的棋手。
原来她一开始的想法是错的,这个少女她并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羊,相反,她是一名游刃有余的猎手,把自己置于猎物的位置勾引真正的猎物上手。
虽然这一些都是席琳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是也就只有这种解释才可以解释她目前所处的位置。
“那么,我该怎么做?”
在短暂的自我调节后,席琳强行让自己恢复了外表的镇定,她操纵着自己的嘴唇,用唇语向这名少女询问道。
上级并没有言语,她脸上的冰霜依旧如常,但是她的灰白色眼瞳中明显闪烁了几缕微光。
“别动!忍住!”
席琳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少女的脸,这使得她在第一时间内看到了少女的唇语。
可是还没等她解读出来并且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的身形猛然一动,在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那灰白色的发丝跟灰白色的眼瞳在此刻被放的无限大,娇好的面容也在此刻展现出来,长相算不上惊艳,相反第一眼是非常的普通,但是看的越久越能发现她长得很好看。
可是席琳并没有机会去欣赏这一些,因为她感受到自己心脏的部位。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一种失血的眩晕感席卷了她的大脑。
在这时候,她的脑海里没有其他,只有四个字:
‘别动!忍住!’
直到现在她才把少女的唇语给解读完毕,也因如此,他才在少女动手的第一时间遵循着少女给她的指示。
她感受到有液体从自己的皮肤上流下,一种仿佛是把电流包裹在被窝里的麻痒感紧随其后,占据了她对外界的所有的感知。
就这样,她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在目光仍然清晰的最后一瞬,她看到了少女手中流淌的殷红的鲜血顺着她那纤细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随后她就失去了除了听觉以外的所有感觉。
整个过程发生不超过两秒,换做任何人处在席琳的位置上,都无法规避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
席琳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了,但是她却没有一点点死去的痛苦与绝望,此刻的她更像是被人点的穴一般。
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一般,在她倒地后,耳旁突然间响起了木头被击碎的声音,随后是铁器的碰撞的清脆的响声。
“阴魂不散!”
少女低声咒骂着,声音中充满了对她所骂对象的怨恨与愤怒,让原本清脆好听的少女音显得格外的凄冷。
回音少女的只有越来越多的铁器的碰撞的声音,以及越来越大的风声。
席琳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变冷了许多大概是两方的冲突,把墙壁给破坏了。
过了不久,铁器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席琳原本以为是要结束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肢体之间的碰撞声却在告诉她,这场冲突远不止于此。
然后又是各种碰撞的声音传来,有木头的,有叠碗的,也有铁器的,或近或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可唯独没有在席琳的身上响起。
最后,随着一声巨响,一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放开他!”
是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带有浓厚的命令的意味,席琳知道,这场混战终究还是少女暂时夺得了优势。
“快点放了他,就算你把他杀掉了,你也逃不了。”
少女并没有回答。在那个男人说话之后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糟糕!她启动了自爆!”
突然有人大喝道,立马接着就是一阵骚乱,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爆炸声,爆炸声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少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压住了,但是依旧抵挡不了他语气中的那股嘲讽的意味:
“群星会,真是一群疯子,宁愿把自己人杀死,也要把我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