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栋山中，夜色寂静。早秋带来的寒意在夜晚蔓延，偶尔有小兽受惊，从枯叶中窜起。乌鸦张开两只脚，站在巢穴旁啊啊的叫着，警告着树下不请自来的客人。
“到了。”章剑鸣说。
周小楠一怔。
时间是一只坏心眼的猫咪，专门要和人们闹别扭。满脑子想着快点到地方，那黄昏的景色就分外熬人，歪歪扭扭的路也显得格外遥远。然而等到周小楠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门心思低头赶路，不过才眨眨眼，自己就已经站在一眼黝黑的洞口边缘。
周小楠好奇的伸头，目光浅浅掠过，就被那地底下深邃的黑暗吸入其中，几乎无法拔出。
不安。
心脏跳的好快。
怎么回事？
纷乱的情绪向周小楠席卷而来，他感觉一阵阵妖风在自己面前汇聚成形，最后一齐涌入面前这眼深不见底的洞口。
（跳下去，跳下去！摔他个粉身碎骨！）
有声音在耳边呐喊，似神魔，似鬼怪。
周小楠细细聆听，山谷中只有风儿呜咽，为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伴奏。
他深呼吸，压下内心莫名的惊惧。他告诉自己，现在需要冷静下来。分析，对，分析很重要。
心跳加快不一定是感到恐惧，也有可能是因为欣喜，在大脑意识到之前，身体率先因为自己即将获得的机遇而欣喜。
章老师说过的，洞口下是一眼挖掘完毕的矿脉。那一定是块巨大的空间，巨大到在底下形成低气压也不足为奇，所以外面的空气会自动灌下去。
弗洛伊德先生说过，人的基因深处刻着自我毁灭的冲动，令我们站在高处就忍不住想要跳下去。这是生物的本能，是科学能够解释的。而凡是科学能够解释的，就不必害怕。
柔和的触感包覆住了自己的掌心，似乎有软玉温香在怀。周小楠低下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是暮暮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
暮暮平时很活泼，表现出天真浪漫。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像一只快活的兔子。
但是在关键时刻，她明白坚定和沉默的支持远胜过千言万语。
握着暮暮的手，周小楠逐渐回过神来。他的眼睛又能看见现实的景象了。
见周小楠不再喘气，暮暮取出一张纸手帕，擦拭他的额头。
周小楠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如雨下。
他低声道：“对不起，老师，我失神了。”
“好天赋，不愧是周将军的小公子。”章剑鸣露出一副长辈注视优秀晚辈时的那种慈祥微笑。
“啊？”周小楠有些意外。
自己明明失态了，暮暮不嫌弃自己就算了，怎么章老师还夸奖起来了？
章剑鸣道：“这下面确实有大危险，能轻易威胁到你的生命。”
“危险的源头已经被我们的人牢牢控制住了，除非我们出现意外，否则绝不会伤人。”
“可是你依然察觉到了，距离如此遥远，反应此般强烈。”
“这就像是一位剑客，能够看见被裹在布条里、藏在行李当中的锋利剑刃。”
“在能做到这点的同时，那人就已经称得上是一名好剑客了。”
“呃，谢谢。”面对章剑鸣的深情赞扬，周小楠只能微笑低头表示害羞.jpg。
“我们下去吧。”章剑鸣道。
三人不再言语，暮暮在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分开茂盛的杂草，拨开疯长的灌木丛。与沉默的岩石并肩而立的，是一块表皮生满铁锈的金属平台，上面用朱红色的正楷字体写着「护胜道」，四枚红色的按钮并列排放。
暮暮伸手按向第一枚按钮。
按钮纹丝不动。
暮暮：“……”
章剑鸣见状，食指弯曲，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又把耳朵贴在湿润的苔藓上，倾听金属的声音。
他抬起头，气恼道：“该死，太久没维护，按钮在外壳上锈死了！”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已经有人下去了。”周小楠道。
“他们压根就没走升降梯！那帮疯子是打架的时候跳下去的！”章剑鸣大怒道。
设备出现问题——这是野外行动时最常见的意外。军队里通常会有一套甚至多套完整的备用机械以保证万全。
章剑鸣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可是那里没有对讲机，只有近几年长出的赘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属于那儿了，曾经的老兄弟们现在都不在身边。
天苍苍，地茫茫，此时此刻，井外真的就只有自己一行三个人。
章剑鸣在心中计划着，现在打开手机下单，即使是民间最专业的维修队，最早也只会在明早天亮后赶来。井下的人可等不了那么久，这样计划就失败了。
他不禁有些暴躁。
“外壳锈住了——那装置内部的线路损坏了吗？”暮暮突然问道。
“这东西是我当年看着修起来的，没那么娇气——内部线路肯定没问题。”章剑鸣粗声粗气的。
周小楠有些看出来了，此人原本性格大约相当粗糙。平时看起来城府极深，大概率是云栋中学内的鸡毛蒜皮琐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整个人比较处变不惊。
现在真正关心的事情出了差错，章剑鸣立刻就显露出本性了。
“也就是说，只要能把按钮按下去就好了。”暮暮说道。
“说是这么说……等等，你干什么？”
暮暮弯下腰，把短刀重新插回靴子的暗槽。她将牛仔裤的裤腿向上卷，露出曲线美好的小腿。小麦色的皮肤下骨肉均停，没有太多的脂肪，也不过分瘦弱，可以看出来经过了良好的锻炼。
女士衬衫的下摆被掀起，露出小巧的肚脐眼和洁白色的……裤腰带。
暮暮将裤腰带往外松开一个眼。
章剑鸣若有所思，周小楠目不转睛。
她瞄准那枚固执的按钮，在原地跳了跳——这大概是兔子专用的热身动作，接着全力猛踢。
一脚，接着一脚，踹完还有一脚。
物理学告诉我们，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既然对方不愿意搭理手指文明的轻扣，那就把全身的体重都压在登山靴上，用热情的赞美来打动它的内心！
终于，那枚暗红色的固执化身终于松口，在不知道第多少记的猛踢之下，发生令人牙酸的吱呀摩擦。
一架上了年头的升降梯升上地表，三人走进去，发现这台古早的工业产物内部空间相当宽敞，墙壁上喷涂着字样：
“高高兴兴上工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社会责任，回馈社会。”
“……”
岁月流淌而过，朱红色的油漆已经斑驳，然而当年的盛状依稀可见。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构成了时代。
章剑鸣一巴掌拍在周小楠肩膀上，竖起一根大拇指：“你这妞儿，够劲！”
周小楠被抽的一个趔趄。
升降梯在信号灯连续闪烁三次后启动，三人沉入地底的无边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