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人挑选下等人。
下等人被分配给上等人。
这是一个实行配对制，强制生育的国度。
少女抬头，零碎的黑色发丝垂向桌沿，单薄身躯在阳光下泛着病态的苍白。
“一级公民将拥有选择二级公民的权力，而与将其选中之人成为伴侣是二级公民的义务，是热爱国家的表现......”
“至于没有被一级公民选中的，将会由基因库进行最优配对，争取诞下具有成为一级公民潜质的后代。”
“这个过程，将会一代接着一代，直到国家只剩下完整的优秀人类个体，推动文明的下一步进化。”
南塞尔加共和国，人类在地球村计划后仅存的三个国家之一，正在试图完美化人类基因，也就是他们口中的一级公民。
“大配对日就是今天了，你们都是优秀的女孩，我相信哪怕是身为二级公民，也会被分配给最好的一级公民。”
“老师。”少女举起手，小声说道，“那如果没有被选中呢？”
“按照筛选机制第三章第六条规定，那将会被降为第三级别公民，进行仿生改造，被分派非生育任务，例如边境巡逻，货物搬运等。”
所谓的老师不过是大屏幕上苍白的代码，此刻他顿了顿，“夏小优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夏小优摇摇头，解开轮椅的锁，“老师，我想去洗手间。”
周围逐渐有了噪杂声，夏小优不以为意，只是控制着轮椅穿过走廊，径直离开了教室。
从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感官敏锐，能屏蔽噪音，能放大味觉，但这种基因却是让她半身不遂的罪魁祸首，也让她被判定为了二级公民。
她远离吵闹的学生，不发一语。
秋日的凉风像是在擦拭面颊，只是那张脸毫无血色，只有琥珀般的双眸依旧富有生机。
电动轮椅的细微嗡鸣平稳枯燥，一如这所灰色而死气沉沉的学校。
她来到洗手间，在厕格里任由机械臂帮她站起，褪去短裙和内裤，还有接下来的一串步骤；她是这所学校唯一的残疾人，也是医疗室的常客。
“你知道吗，听说十年前有一个学姐在大分配后不被选中，然后被改造成了三级公民......”
“欸？真的吗？可是这种情况不是几乎不可能出现......之后呢？之后怎样了？”
“她在改造后好像失踪了呢。”
“欸......”
“改造超级痛的——听说要在无麻醉情况下进行手术，还要植入控制晶体。”
“我的天......”
细碎，兴奋，好奇。
空气中弥漫着这样的费洛蒙。
机械臂帮夏小优穿好裙子，她重新回到轮椅上，无视正在窃窃私语的学生，自顾自地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们在看着她，她当然知道。
直到她消失在洗手间外，她才再次听到低语——
“那个就是C班的夏小优......听说她有严重的基因缺陷。”
“是不是怀疑不能生育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
“那也太可怕了......你说，她不会是第二个......”
“嘘......”
......
......
她是有缺陷的人，他们说，她生下来时被判定为二级公民一定是系统出错了。
她成绩优异，待人有礼，但这无法掩盖她最致命的错误：
基因。
这也许不是她能决定的，但却让她成为了社会系统外的游离者。
今天是她们这一批女孩的十七岁生日，也是她们的大分配日。
可以容纳五百人的教室里此时平白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仿生人保安在门外警戒，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人们正在聊天。
“这是三级公民管理局的主任。”
身材娇小的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就是和校长在说话的那个胖子。”
“他出现在大分配日做什么？”
“嘛，毕竟是中心主任，要是出现三级公民那就要由他接手了......”
此时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本就只是灰色立方体的教室变得更加了无生气。
随着屏幕亮起，一级公民服务处主任，二级公民中心主任和三级公民管理局主任出现在了讲台上。
“如你们所知道的，今天是大分配日。”
校长笑眯眯地来回踱步，“在接受完善教育后，我相信也不必多说——例如我身边的这几位先生，可能是本体也可能是全息投影，在各个班级进行督导。此时此刻，我要祝贺你们，本届五个班级合共一千五百人，全部都参与进了大分配当中。”
“解下来就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刻了——你们即将褪去自己的校裙，穿上代表成熟的便装，成为一级公民的未来伴侣。”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夏小优在一片沉寂中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清脆，也很虚弱。她无法站起来发言，只是直直看着校长的双眼。
“分配计划，如你所知，是为了国家，为了人类文明的演化。奉献是二级公民与生俱来的责任——这应该不必多说，是常识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
夏小优刚开口，就听到耳机里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小优同学，有什么事情之后再问我，好吗？”
但她关掉了耳机，决定无视虚拟人的建议。
“我想知道，一个人能否拒绝成为三级公民，并且离开国境？”
“答案是......否。”校长摇了摇头，“一个人出生在这里，就必须偿还他所得到的，被赋予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没有再说话，夏小优也没有。她看着屏幕上逐渐出现每个人的基因档案，还有一级公民充满笑容的相片。
完美的容貌，完美的基因，完美的家庭......这就是一级公民。
她坐在最后一排，身后便是全然的黑暗。不知为何，她伸手解开了轮椅的锁，用双耳聆听每一个被选中之人离开座位的声音。
穿着校裙的女孩子走向完美的男人，在明天的这个时候，她们便已成为人妇。
她们下次再见面，可能是在某个烹饪课程里，或是葬礼上。
“抱歉。”
她的轮椅忽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回头，发现是一个从后方路过的安保人员。
她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带着面罩，眼神犀利，马尾辫看起来精干而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的，夏小优忽然这样问道，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开口。
但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最后几排的学生已经全部被选走。
“......”
安保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
“P10196，鬼弦诗代，特殊安保单位。”
“很高兴认识你，鬼弦诗代。”
“......”
安保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拿着自己的步枪。
就这样，在寂静中夏小优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刻。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不怎么在意究竟会走向怎样的命运，因为她闻到了淡淡的马尾花香，从身后轻轻飘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