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觅食与排异

作者:海黎 更新时间:2023/8/16 20:55:47 字数:4456

在之前我也曾提到过,飞行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因此,我必须大量地进食,这样才能维持飞行所消耗的能量。

当然,即使是一头普通成年大象,每天需要的食物摄入量也多得夸张。

据人类所说,一头大象一天可以吃下60千克,或是自身体重百分之二左右的食物,这其中包括树枝、树皮以及草根等,虽然它们不如水果和蔬菜那么可口,但这儿是在非洲,我们别无选择。

而且,大象进食的时间也相当长,每天要花大约16个小时进食。

虽然我从未在意过这些时间问题,但这些内容都来自于人类所写的介绍大象的书里,海黎说,他可是亲眼看过的,这千真万确。

我并没有怀疑海黎的话,相反,我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一只海狸,或是人类们似乎比我们大象本身更要了解大象,这听上去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吧?

食物对大象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在我年幼的时候,觅食却不是一件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因为只要跟着象群,我就能找到食物。

提到进食,那就不得不提到我们的象鼻了。

除了喝水,洗澡,甚至是吹号以外,在进食的时候,我们也会经常用到鼻子,别看它软软一坨的样子,实际上既灵活,又有力。

对此,人类的书上也有记载,上面说,大象的鼻子不仅能够捡起重达1吨的物体,而且还能捡起那些小如花生米的食物。

这听上去就非常了不起吧?

总之,在每头健壮的大象背后,都得有一条健康的象鼻在支撑才行,毕竟进食啊,喝水啊,凡是维系生存的事情多半都得用到象鼻。

每一次觅食,母亲都会用她那庞大的身躯将我与其他象群的成员隔开,为的是让我能够不受干扰地进食。

每一次进食,我都会忘我往肚子里塞东西,一吃基本就是一整天。

因此,我非常相信人类的那套说法。

不仅如此,当吃饱吃撑的时候,我能够明显感觉到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正在使我的身体膨胀,它们撑开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不过我的身体并不是在撕裂,而是在变得更加健壮。

在不经意间,我吃得越来越多,而且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重。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能和母亲齐平了,而且我那紧绷得发亮的肌肉与皮肤明显要比母亲的更要有活力一些。

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你长大了,是时候要离开象群了。

可是,我并不想离开象群,更不想离开母亲。

可是,母亲却说,每一头成年的公象都必须离开出生的象群,自从大象诞生以来,每一头公象都必须这么做,这是祖先留下的规定。

母亲告诉我,我们大象的祖先不是猛犸象,而是更早的始祖象。

可这无关紧要,不管我们的祖先是什么象,即使我们的祖先不是象,也不能改变我讨厌这一规定的态度。

假如祖先们还在世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冒犯他们,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地骂上一番,甚至还要用锋利的象牙顶撞他们的屁股,因为这样的规则实在太不合理了。

我深爱着母亲,而且母亲也深爱着我,为什么偏要让我和母亲分离呢?

即使我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我从未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明白长大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过去,我以为长大后,我将拥有更健壮的身体,同时也有着一颗更强大的内心,即使离开象群,我也坚信能寻找到新的方向。

即使离开了母亲,我也会珍藏一份思念,然后把它埋在任何一个将来母亲和象群可能会去的地方。

可现在,我只是感到了痛苦,感到了害怕。

我从未独自寻找过食物,更从未在没有母亲和象群的掩护下逃脱野兽的围猎,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我简直一无所知。

或许,成长本来就是一件漫长的事,虽然这15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但也确实已经过了15年。

而长大往往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好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离开象群。

母亲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每天都要消耗比以往更多的食物,如果我不离开象群,试着去更远的地方生活,那么那些刚刚出生的小象就没法生存下去。

象群生活的区域里有多少食物,直接决定了象群所能承载的成员数量,这是一种自然法则。

当然,这也是每一头大象都要面临的宿命,只有把老祖宗的东西传承下去,我们的种群才能延续下去。

因此,离开象群和母亲是为了更好的觅食,而觅食则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如果我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事实上,即使我选择留在象群里,终有一天,母亲也会从我的身边离开的。

不只是大象,也不仅局限于非洲大陆,生命的消亡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拉上了消亡的发条,就如同在沙漠中看到的海市蜃楼那般,消亡仅是迟迟未到,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况且,我们大象天生就有着对生命终点的敏锐嗅觉,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母亲也一定会像曾经象群里的那些长老一样,主动离开象群,去寻找一个能够埋葬骸骨的地方。

我离开象群的时候,那碰巧是在黄昏。

这一天以来,我都在进食,这是我在象群里的最后一次进食了,而这也是母亲最后一次用象鼻抚摸了我的额头。

除了母亲以外,象群里的长辈几乎都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情,虽然在平日里,我没少被她们训斥,但在今天,我们对彼此都进行了短暂而友好的告别。

当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拉开一个生命与另一群生命的距离时,象群至此不再属于我,虽然我依旧是母亲的孩子。

我曾几次想要回头,可我并没有,因为这样做已不再有任何的意义,我知道,这次的离别或许将是永别。

就在这时,就在我的身后,像是被东非大裂谷隔绝了的象群用鼻子吹起了小号,她们就在对岸,可即使回头,我的视野里也不再有她们的身影。

可是,她们的歌声确实从对岸传到了这一头,我扇动着宽大的耳朵,这一次不是为了散热,而是为了将那些无法全部被眼泪带走的伤感排解出去。

我当然知道她们在唱着什么,这像是一曲古老的歌谣,又像是一首即兴的赞美诗。

“Kukhona indlovu endizayo !”(祖鲁语,意为那里有一头大象在飞)

就如同我出生的那个夜晚一样,象群的歌声震耳欲聋。

走着走着,我也用鼻子吹起了小号,一样的歌声,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般在天空中飞翔,飘入太阳沉沦的地方后变得低沉,又在到达日出的方向时变得洪亮。

在这之后,我并没有立刻加入到新的象群当中,在临近沙漠边缘的另一片草原上,我开始了一段漫长的独处时光。

当然,即便如此,我每天还是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觅食、进食。

无论是大象,还是人类,任何动物都不应该亏待自己的肚子。

生命的诞生本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而一切维系生命的事情也应是如此。

虽然离开母亲和象群之后,我曾一度悲伤得无法适从,可仅仅是第二天,我就带着空腹开始了新的觅食之旅。

不进食,我就会感到饥饿,伴随而来的就是全身乏力,最后的结果就是灵魂离开肉体,去到造物主那里归还生命。

起初,我还担心自己没法找到食物,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觅食。

可祖先留下来的求生本能,早已如同我身上流淌的血液那样,总能在我需要维系生命的时候,及时牵引我找到正确的方向。

在食物的事情解决之后,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其实和在象群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时间将我的悲伤抹平之前,我不会出发去寻找新的象群。

尽管我已经成年了,可我每天还得大量地摄入食物,这就导致我的体重还在继续增加着。

当然,一开始我对此事并不在意,为了维系生存,我必须得大量地进食,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我有了更加健壮的四肢,每走一步,我都能感觉到大地在我的脚下颤抖。

在那之后,我很少飞行甚至是跑动,庞大沉重的身躯让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得三思而后行。

剧烈运动后,我全身的血管将会沸腾起来,酷热的太阳就在头顶,如果不及时沐浴在尼罗河那清凉的河水中,我的生命也会燃烧殆尽。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会飞行这件事。

可当我心血来潮,想要试一试自己小时候就掌握的本领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飞不动了。

任凭我的尾巴如何快速转动,沉重的身体就是岿然不动。

有时候,我也曾为此感到过悲伤,因为这太可惜了,我一直都觉得能在空中飞翔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过去,我还多次通过飞行来躲避野兽的追捕呢。

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到尼罗河的尽头去了。

那是我儿时就有过的梦想,虽然我曾到达过。

可是,我从未感受过真正的大海,而这种遗憾也一直延续到了后来,甚至是现在。

直到现在,我依旧在反思自己为何会在年轻的时候失去飞行的本领,但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似乎也只有进食。

在刚刚离开象群的那段时间里,我的食量甚至比以往还要大得多,于是,我的体重开始迅速膨胀,最终不堪重负。

可是,如果不进食,我的生命就得不到维持。

每天,我通过进食,积蓄第二天觅食需要的力气。

因此,进食是为了更好地觅食,而今日的觅食又是为了明日的进食。

就这样,我的生命形成了一个闭环,为了生命的延续,为了能够在夕阳西下后,再次看到太阳照常升起,我别无选择。

可是,我的体重一直在增加着,只要我还需要觅食和进食,只要我还想让生命延续下去,那么它只会越来越重,最终积重难返。

从飞行到奔跑,再到缓慢的步行。我的觅食之旅也变得越来越艰难,然而身体对于食物的需求却从未减少。

总有一天,我将再也无法挪动自己庞大的身体,然后在风吹草动的岁月中逐渐变成一具骸骨,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提前去寻找一个能够埋葬骸骨的地方。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思考过减轻体重的方法,不仅如此,甚至还一度有过成效。

那是我在妄图重新练习飞行时,无意发现的。

当我的尾巴快速转动时,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后半身所孕育的巨大力量,只不过,那种力量无法再使我的身体漂浮起来,而是在达到某个顶点时戛然而止,形成一阵又臭又热的气浪,聪明的人类将这样的现象称为放屁。

况且,放屁其实还是某件大事的预兆,我就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了下去。

造物主在创造任何一种生命时,都会赋予其一个合理的生理结构,大象也是如此。

我们每天都要摄入大量的食物,身体自然无法全部将它们吸收,于是就得把剩下的东西排出体外,文明的人类还将这样的行为称为排异。

事实上,我的一切苦闷和哀伤都会积蓄在庞大的身体里。

我的每一次觅食,都要心惊胆战,除了躲避野兽的偷袭以外,还得小心人类的行迹,我只是想活下去,却随时可能丧命。

我的每一次进食,都会想起母亲,想起曾经的象群,想起那永远无法到达的尼罗河尽头,于是,大海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深渊,将我吞噬。

也正因如此,从我体内排出来的东西才会弥散着恶臭,简单来说就是粪便。

我知道,这种弥散着恶臭的东西不能随便排放,用人类的话来说,这样的行为不够文明。

我没有这样的智慧,但还是知道这种事情如果让其他动物看见了,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因此,每当进行排异的时候,我总会找一个偏僻的角落,默默地排解自己体内的痛苦。

但由于积蓄的数量太多,这可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得逼自己使劲地用力,那是一种经过痛苦挣扎后,才能迎来短暂释放的感觉,在这一过程中,我会不时漱一漱象鼻里的鼻涕,然后擦干自己的眼泪。

我知道,没有任何动物会在意一头大象和他的粪便的故事,包括人类和海狸。

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做,不然我的身体就会发胀,痛得走不了路。

尽管在进行排异之后,我的身体会轻松很多。

然而,我进食的时间要远远大于排异的时间,吃下去的东西不可能全部排出体外,大部分的食物仍会积蓄在体内,因此这样的方法并不是长久之策,仅能减缓死亡到来的速度。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飞不起来了,我不再是一头会飞的大象,完全泯然众象矣。

至此,关于会飞的大象的全部故事已经结束了,然而,有关大相的事情却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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