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造物主将一个物种创造完毕之后，他是撒手不管、让那些玩意自生自灭，还是于他们诞生的开始，就做好了冥冥之中的安排呢？
对此，我不清楚，况且，我也从未见到过人们口中的上帝。
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大抵不太可能像一头大象吧。
不过，一种动物，或是一个物种要想延续下去的话，那么他们在对待繁衍这件事情上就容不得半点马虎，这已然成为了一种生命的法则，而且更像是一种创造生命的仪式。
这真是一个神圣的、容不得半点玷污的仪式，起码对于大象而言是这样的。
我就是从母亲的腹中诞生的，可是，我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我问母亲，我的父亲去了哪里？可她却说不上来，她只是告诉我，在大象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非常常见。
我也曾问过海黎，不过，比起海狸们会怎么做，我更在意的是人类的做法，毕竟他们是最具有智慧的动物。
海黎说，即使是人类，也不见得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当然，人类是有思想的动物，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
不仅如此，人类还会主动为了陪伴自己的孩子创造机会，而不会像大象那样，充满了无法避免的别离。
这仅是我从海黎口中得知的一点点有关人类的讯息，或许，这其中也有我擅自理想化的成分，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羡慕人类，而且不仅是他们拥有着许多伟大的智慧。
我记得，人类还曾创造过“爱”这个字，和“梦想”一样，它们都是最伟大的创造之一。
海黎说，人类口中的“爱”非常复杂，它可能是真挚的，也可能是虚假的。
人类固然是最具智慧的动物，却又是最伪善的动物。他们能够伪装“爱”以骗取“爱”，最后消灭“爱”。
它可能是短暂的，也可能是永恒的。
人类的“爱”可以是一时兴起，也可能会跨越时空，流传得很远很深。
前者是最难辨别的，而后者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总之，“爱”绝不是一种口头上的东西，因为即使是人类，也会做出泯灭“爱”的事情，这无关人种、无关性别、无关年龄，而是要看他们所谓的文明能否一直凌驾于身为动物的本能。
然而，“爱”却又是最广泛的东西。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感情可以称作是最刻板的“爱”，如果有了孩子，那么他们和孩子之间又会产生另外一种“爱”。
除此之外，同性之间也能产生“爱”，不同国家、不同人种的人之间也能产生“爱”，甚至是不同的物种，比如人类和他们的宠物之间也能产生“爱”。
这些“爱”或许相同，或许不同。
海黎还说，若是继续细分下去，“爱”便是永无止境的。
我不明白人类口中的“爱”到底是什么，但我确信，在大象的世界里一定没有这样的东西。
又或许，我同母亲之间确实存在着“爱”。
然而海黎口中，那种最刻板的“爱”在大象的世界里一定是没有的。
在大象进行繁衍前，需要通过求爱来寻找配偶。
曾经，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也曾像任何一头公象那样，为了种族的延续而四处奔波。
我寻找着母象群的踪迹，而体内分泌的激素会促使我找到她们。
可无论是大象繁衍前，还是大象繁衍后，对于公象和母象来说，他们之间从未产生过所谓的“爱”。
我不需要记住母象的容貌，也不需要在意我们未来出生的孩子，正如我的母亲那样，那是母象才会去做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是造物主为大象这个种群所制定的法则。如果我们想要延续下去，那么就要想方设法地进行繁衍。
无论是公象，还是母象，我们都不过是这项法则的遵守者和执行者。
不需要经过任何的思考，体内的激素就会促使我们做出有利于延续种族的行为。
繁衍的需要，本就源于动物本能的冲动，因此在进行繁衍时，大象并不会产生所谓的“爱”。
或许，大象本就不会思考，只有刚刚出生，对这个世界尚且还保持好奇的时候，我们才会动点脑筋，去试着了解这个世界，去试着触碰那些残酷的生存法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脑袋越来越大，然而，却在与激素争夺身体主动权的过程中逐渐趋于下风。
当我们生长发育到一定年龄时，就会同自然法则融为一体，不再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淡却了个体的存在，一心一意地为了一个种群而活着。
假如我没有遇到海黎的话，那么，我就不会拥有“大相”这个名字，而我也只会做所有大象都会做的事情。
到哪儿去能找到食物填饱肚子、到哪儿去能找到象群完成繁衍，这些事情每一头大象都知道，即使大象当中没有老师，体内的激素也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因此，我们完全不需要思考。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尽管我依旧是一头大象。
我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如今我开始思考大相的事情，而不再只是大象的事情。
我讨厌这样没有“爱”的繁衍，因为我不想成为只为繁衍而生的机器，我的体内流淌的是血液，而不是没有生命力的润滑油。
虽然，我未曾去过人类的工厂，我不知道人们所说的机器到底长什么样。
但海黎是见过的，他说，机器的温度是极端的，要么冰冷，要么滚烫。它们的一生是在重复之中度过的，只有开始和结束的区别。有一天，当它们再也无法运作起来时，那便是真正的结束。
而大象的繁衍又何尝不是只有开始和结束的区别呢？激素使得身体燥热，然而我的心却如同死灰般冰冷。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愿意离开母亲，因为我们之间有“爱”，所以才会感到留恋与不舍。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厌恶那些老祖宗留下的规定，而我最痛恨的，却不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那种以种群代替个体的规定，将我和母亲分离，从此，我将作为一头非洲草原象生存下去，而不是亚洲象，或是其他的什么象。
这赋予了我生的机会，同时也剥夺了我死的权利。
大象确实还活着，而大相确实也消失了，不是死去，因为即使是死去，死去的也仅是一头大象，自从我察觉到自己是一头大象开始，大相就已经消失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用自己的鼻子抚摸那头愿意匍匐在我身边的美丽的母象，届时，我将向她求爱，而我们的繁衍也会因此充满“爱”，待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时，“爱”只会增加，而不会有丝毫的褪色。
我只是一头愚钝的大象，即使试图思考，也只会做一些傻傻的美梦。
我知道，变成骸骨是每一头大象的宿命，可我还是愿意做个好梦，去追寻一种短暂而有温度的永恒。
就如同对尼罗河的尽头、对大海的渴望那般，我和我飞行的记忆，都会在美梦醒来前成为永恒。
不得不承认，海黎的到来不仅给我带来了快乐、思考，而且还带来了痛苦。
现在，是时候该告别了，不仅是以一头大象的身份，而且还是以好友大相的身份。
我有预感，这将是一场诀别。
这是我最后一次用鼻子把海黎高高卷起，然后用我宽阔的额头触碰他那小小的脑袋。
我坚信，在今晚，甚至在未来，他的身影一定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出现在一切有关大洋彼岸东方的朦胧美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