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我的声音……”
透亮清澈的嗓音和往常一样,回荡在夏叶尔脑子里边,她并不清楚声音来自何方,又为何回荡在她的脑子中,只觉得声音像风铃一般。
夏叶尔并不会知道这将是她故事的开端,毕竟此时的她只是一位处在豆蔻年华的村中少女。
蒙洛弗依庄坐落在漯河山谷中,和王国的其他城堡庄园相似,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稀稀落落的建筑依傍着漯河,随着河流一起向岁月的深处流去,无人问津,毫不起眼。
睁开稀松的睡眼,习惯了和弟弟妹妹们挤压在一起的触感,夏叶尔扒拉开盖在身上的稻草席,从墙上取下用杨树鞘编制的背篓。
和往常一样,夏叶尔从黑夜中爬了起来,跟着其余七个兄弟姐妹一起。
“别扯我的裤子!”,“那是我的衣服”……
七个小玩意挤在一摊稻草堆上,借着快要落下去的月光,七手八脚的穿着衣裳。
说是衣裳,即使全副武装的穿起来,也不过是几块破布戳上几个洞披在身上而已,年纪小的更是只有一小块布别在跨间。
但孩子的天性总是无忧的,推推搡搡,一阵嬉闹后就一个个前脚搭着后脚,晃晃悠悠跟上站在门口正在叹气的魅长鬼影,从茅草屋中走了出去。
夜里的凉风划过夏叶尔的身体,夏叶尔被灌进的凉风吹缩了缩头,也紧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走了出去。
吱吱呀呀的茅草屋旁边,被一片诡异的茂密植株挡住了所有方向的视线。
那是一望无际的“恶魔香草”——蒲香草,诡异的蒲香草长的十分挺拔,粗壮的枝干和和脸一样大的草叶,完全盖过了夏叶尔的个头。
队伍领头的魅长鬼影用镰刀扒拉开香蒲草,拉扯着后面的孩子走了进去。
为了不迷路,夏叶尔抓紧了前面和后面兄弟姐妹的手,一起扎进了不时飘荡絮毛的蒲香草丛里。刚进入茂密的香蒲草丛,周围就黑了下来,只能从耳边听见在蒲香草丛不同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叶尔知道,村里边别的队伍也正在跨过这一块疯狂生长的草丛。
也许拉开视野,从天空上来看,可以看到在广袤占据这整个村庄周围的蒲香草丛里,几条队伍的影子被月光和初升的日光同时拉伸着,渐渐隐秘于透亮的日光,鬼影也在此时一并消失了。
太阳升了起来,微凉湿早晨的寒气浸润了夏叶尔的身体。
夏叶尔感觉身上湿漉漉的,但即使感到冷的发抖,夏叶尔的眼神里缺不失期待,她明白,今天也一定会在祭坛收获一些粮食。
夏叶尔之前很喜欢蒲香草。
蒲香草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可以长得很高,最高的大概有着茅草屋那么高。
但那时的蒲香草并不想现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野蛮生长,只是在田埂边又是会见到几簇蒲香草。
在蒲香草头上飘着一大团白色的絮,但只要摘下来就可以发现,洁白的絮其实是一小团一小团的气泡。
等到成熟的时候,气泡会被吹得很大很大,之后就会像漏气一样飞走,在天空上乱撞。
那是一个梦幻而浪漫的场景。
小时候的夏叶尔很喜欢在夏天爬上土丘,远远望着广袤的田野里摇曳着的那几株蒲香草,看着蒲香草的絮膨胀,飞走。
但这一切都彻底改变了,从夏叶尔13岁的那个夏天都彻底改变了,恶魔香草发疯似的生长,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田埂里的麦子被埋进了蒲香草的间隙里,枯萎着死去,从田地到房屋,到处都是一人多高、张牙舞爪的蒲香草。
随之而来的,是饥荒。
骨瘦如柴的居民,难以下咽的糠料,残酷的现实如同野蛮生长的蒲香草压倒向夏叶尔。
夏叶尔第一次被蒲香草吓哭了。
之后,夏叶尔不再像之前一样痴迷灵动的蒲香草,只是麻木的踩踏着“恶魔的香草”。
……
长长的队伍慢慢摇晃着走出了蒲草丛,走到了被石块錾制而成的刑场上。
名义上是神罚祭祀,但夏叶尔知道,这是和村落中的屠宰场没什么区别的地方,甚至更加恐怖。
这里惩戒的是罪人。
罪人就是罪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是恶魔香草的散布人,是恶魔的使者。
罪人模仿着人类的模样混迹在人间,但所有的罪人都在脖子上长了一个醒目的×,像是用颜料画上的。而刑场祭坛就是用来惩罚罪人的地方。
罪人会被赤身裸体的绑在十字架上,接着运到献祭台上。
穿着祭祀华丽衣裳的祭祀徒会用用小刀一下割穿罪人的脖颈,罪人从昏厥中苏醒,发出最后凄惨的悲鸣。
随着悲鸣一起从罪人脖颈处出来的,还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而这沾满鲜血的宝石就是他们罪人的证明。
大祭司走上台前,从地上捡起取出的宝石向跪拜在地上的众人庄严宣告。
“恶鬼的使者,鬼男;恶鬼的仆从,魔女。一切的瘟疫和饥荒来源于此,向伟大的神明公布你们的罪行吧!将你们的罪行吐露在这一片大地上!还予我们的悲苦的子民!”
跪拜的众人再次跪拜后就抬起了头,两只眼睛防着光芒,瞪着大祭司手里的宝石。
夏叶尔他们当然不吃人,他们渴求的是从罪人脖颈处取出的和常人不一样的那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又一名罪人被拉扯到刑场上,这次是一个魔女。
虽然见识过不止一次,但夏叶尔依旧不敢睁开眼,大概是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时,她就被这种肃杀给震慑住了、也许夏叶尔并不觉得流着鲜血的罪人恐怖,反而是被肃杀的刑罚给震慑了。
台下的罪人一个个从囚车中拉出,在刑场上处刑。
平平无奇的几次哀嚎后,祭祀慈祥地把手中的宝石,也是被称作罪人石的东西给予了每一支队伍前边的瘦长鬼影手上,也就是夏叶尔的父母和其他庄里边的大人们。
众人手下罪人石,俯下身子,亲吻祭祀的手背。
大祭司用柔和慈祥地目光关爱着每一位村民,转身脱下祭祀的服装,让身边的助手将长袍裁切成几块布匹,一起打包给了几个还裸着体的同村孩子。
夏叶尔第一次发现,原来大祭司身上也是干巴巴的,和父母一样,像是瘦长的鬼影。
跟着祭祀做完祷告,又跟着人们再一次跪拜,长长的队伍再次手拉着手钻进蒲香草丛里。
不过这次打头的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位药剂师,是王国派下来帮助人们分解并使用罪人石的。
“上一批的收成还行吧。”
并不精致的削瘦面孔,药剂师用低沉沧桑的声音和父亲搭话。
“成,勉强温饱吧,您看我们这边有这么多的孩子。”
父亲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跟药剂师诉苦。
“哎,王国那边也是吃紧,你看,我不也是瘦的两根棍?魔鬼可不好抓啊,也许下个月能抓到的罪人可能更少了,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药剂师的脸阴沉了下来,掂量掂量了手中的罪人石。
“今天的这份成色还不错,希望这个月多收成些吧。”
“都是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
父亲眉头锁紧。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发出声响,只有“沙沙”的赶路声。
在大人在场的情况下,孩子们都没那么活泼,夏叶尔只是揉着咕咕响的肚子,被拉拽着向前。
罪人石确实有着神迹般的功效,夏叶尔不止一次见识过罪人石的奇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魔鬼罪人的罪行才被大家深信不疑。
利用罪人石磨成的粉末,搭配上河流中提纯出来的药液,就可以让原本被恶魔香草侵占的土地起死复生。
在那个被恶魔香草主宰的土地在撒上这种药液后,原本怎么也除不尽的恶魔香草会立即枯萎,而土地会恢复和之前一样的活力和肥力,不仅可以阻止香蒲草的生长,更可以种植上其他农作物了。
即使是小小的一片土地,也让被饥荒侵袭的人们有了希望。
夏叶尔不知道香蒲草是怎么变成恶魔香草的,也不知道罪人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罪人石为何会出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功效。
从那一年开始,这种东西就成了事实。
夏叶尔和所有人一样渴求着食物,想要摆脱饥荒,憎恶着恶魔香草和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