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滴答答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湿气,稍微站住不动一会儿,身体的体温就会下降,随之而来的便是莫名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街道上挂着的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吸引着试图在屋檐下避雨的飞虫,生怕被雨淋湿翅膀的它们贴在了罩住火光的玻璃上,还未反应过来,四肢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一样动弹不得,被温度慢慢灼烧,煽动着翅膀做着无谓的挣扎,在渺茫的微光中,发出滋滋的细小响声,化作几具干瘪的尸体……
这场雨已经下了三个月,奇怪的是仅仅做了简陋疏水处理的石砖路上,没有积水也没有发生洪涝,只有被水泡腐烂的木头杂物发出特有的酸臭味,即使是雨水冲刷也减轻不了。
路边的菜摊,摆放着发霉的水果和蔬菜,服装商店的告示牌还摆在开业的那一面,横在路上的马车,牵拉着它的马匹却不知去向。
处处充满着的人类的生活气息,镇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唯独有一位男人突兀地走在这死寂的街道上,与环境格格不入。
头顶斜戴边沿檐有些翘起的三角船帽,覆盖了半张脸,
身穿带有披肩的皮制大衣,以及束腰,让身他的材看起来瘦削且有风度。
特制的皮靴也因为缝补上了护甲,踩在地上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彰显着他梦境猎人的身份。
男人将手伸到大衣下,一阵摸索后拿出了一卷羊皮纸让其下坠自然展开,举在身前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随即收起羊皮纸,单薄的嘴唇微动,发出了古怪的低吟,像是妇人在哄孩童睡眠的呢喃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戛然而止。
“奥托斯卡纳-瓦罗!”男人随后喊出了一个人名。
浑浊的嗓音穿透了雨声,回荡在整座城镇。
像是回应了男人的呼唤,突然间周围的雨水不断在空中散开,凝聚……再散开…再凝聚…如此往复……
“见鬼……”
男人暗骂一声,他能清楚地看到手掌上的水珠不断滚动像是在沸腾一般,内部出现血液颜色的液体,从内部扩散开来,将水珠侵染成了暗红色。
男人摩擦了几下指尖,雨水黏腻得就像是家畜被宰杀后放置了一段时间流出的鲜血,混合着油脂,变得可以拉丝。
低下头,空无一物的路面也血雨染红,原本应该在海洋礁石上才会出现的藤壶,密密麻麻凭空出现,沿着一切可以附着的表面,以极快的速度繁殖到了他的脚下。
“嘶,咕啊~嘶咕啊……”藤壶发出了声响,从它进食的开口处伸出了粉色的触手,应该是说肉芽,只是这用于捕捉浮游生物、微生物的触手在陆地上变得不那么友好,上面长满了尖锐的牙齿,带着消化食物的唾液蠢蠢欲动地摇摆着。
要是不小心被触手甩到,身上的一小块肉瞬间就会被切下,成为它们的食物。
可即使是这样荒谬和恐怖景象,也无法让他的麻木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
他经历的太多了,深知梦境和现实交融的地方,与其让未知成为恐惧消耗自己的精力,不如放空大脑拒绝理解。
他握住腰间拿挂着的一根细长拐杖,轻描淡写地在地面来回扫动,藤壶便就像是惧怕的某些东西,发出尖锐的嘶哑声,将触手缩了回去。
男人手中的拐杖杖身上有着排列整齐的锯齿状的刀刃,由于杖身包裹着淡淡的光芒,所以远处看起来就是一根表面平整光滑的拐杖。头部的手把则是为了防止滑手,刻上了复杂的花纹。
只要用力按压手杖,锯齿刀片的头尾紧密咬合的机关就会松开,手杖就能一转成为细长的鞭刃。
男人转动手杖半圈,刺入墙上想要袭击自己的藤壶体内,然后利索甩出,手杖瞬间变形成为鞭刃,斩断面前一片藤壶的触手。
“我已经到达猎场,此次梦境的规模和危险程我觉得应该再上升一个评级,你们悬赏的家伙是个不得了的噩梦傀儡。”
男人说完,看着离开了本体的触手依旧有活力地挥动着,便补上了一脚,彻底碾碎。不一会儿手腕处手环上的棱晶便传来了女性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
“安谧先生,我们承认,是我们猎人协会判断错误陆续让三位白银级猎人殉职……所以请不要再说了…”手环中的女声听出了这位中年猎人在挖苦她,但也没有反驳,有些哽咽地说道。
她的前任搭档就在几天前,在安谧所处的梦境中失去了联系,为了找到她的搭档,当时就差点晕倒在了协会的通灵室里。
醒来后还被同事笑话,甚至从她们口中得知,很早之前她们负责的两名猎人也在那里失踪。
她们把人命当做了什么?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为什么不上报协会?
为什么不去寻找他们?
而她们却用可怜的目光看向她并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最后,也许是她们还有着一些愧疚感。安谧便成为了她求助名单上的唯一一个名字。
“工作多久了?”
安谧踩碎了脚下收起触手藤壶,如法炮制开辟前进的道路,随着距离越近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的直觉告诉他噩梦的主人就在前方。
“刚满一年,我的搭档也是在我刚入职的时候认识的。”
“男的,女的?”
“是女生,二十一,比我小一岁。但是为了当梦境猎人赚钱养家,她伪装成了男性。”
“嗯,常有的事。”
谈话间,梦境再次发生了异变,血雨竟然开始往天空倒流,地面震颤,血水从裂缝喷涌,带上来的还有许多鱼类的尸体以及碾碎的不成样子的类似人类的有机碎料和骨头,水位也很快上升到了安谧脚踝的位置。
洪灾恰好在他达到这个位置时爆发,陷阱吗.....可是这样的陷阱也就只能减缓他的速度,并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害。安谧吃力地抬起腿涉水前进,每一步都站稳脚后他才跟进下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依旧是如白开水般问话,没有任何意义。
“安谧先生,您忘了?我是安妮海瑟薇,叫我安妮就行。”
两人之间一问一答地进行着对话,安谧平静的语气仿佛给安妮打上了一针镇静剂,慢慢抚平了她焦躁不安的内心。
“听你前面说的,你应该没换过搭档吧。所以你才会表现的那么在乎。”
“欸,请问是什么意思?”安妮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平时她也没有怎么观察过其他人的搭档面孔,所以也没有在意其他同事是否更换过搭档。自然不知道猎人实际上是人员更替最快的职业。
暴尸荒野、人间蒸发、或者变成噩梦的主人被其他猎人杀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亲情、爱情、友情,死后就会烟消云散,独自留下活着的人的黯然神伤。
“公事公办才是对你我都好的选择。除此之外,就没必要有任何联系。”
“是…这样吗?”安妮似乎难以接受,在通灵室内握紧了拳头。
“哼,你的那位搭档彻底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他的家人就会收到一份数额巨大的抚恤金,足够他们过完一辈子。要是落得一身伤残,她自己还有家人会过的更苦。”
安谧的话很难听,甚至有些冷血无情。
“我帮你,也只是顺便。要不是你用自己的薪水提高了赏金金额,我也不会接手…那就这样,等我消息。”
说完,安谧不等安妮回答就单方面挂断了她的通讯。
“你这样的梦游者能做多久呢?真想看看啊。”他笑出声来,不带有任何嘲弄的意思,完全是当了太久的猎人留下的怪癖,喜欢用刻薄的语言输出情绪来缓解压力。
他年轻时常常会羡慕“梦游者”,他们生来高人一等。出身时就拥有灵能的特殊群体,能够通过特定的媒介展现“”奇迹”,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魔法”。按照官方的说法来讲,则是“奥术”这一带有神秘色彩的名字。
猎人协会为他们提供安全的庇护还有可观的收入,不用像猎人那般出生入死,并且在上层社会很受那些贵族地喜爱,有些贵族也送他们的有着奥数天赋的子女来。
至于原因,安谧自然能想到,无非是有些贵族也会为了名誉,送他们的子女来,提高身价或地位。又或者是贯彻中世纪那一套血统至上,物色人才,想要融入更纯正的奥数的血液。
“呼~”长叹一口气,把胸腔内吸入的污浊气息吐出,屏息三分钟,让心跳和呼吸加快,调节血液流速,冷下来的身体也渐渐回暖。
这是狩猎的过程中,安谧领悟到呼吸方法,能够让身体保持随时最佳状态来应对紧急情况。
忽然堆积起来没有被冲走的尸体诡异地晃动起来,从体内破膛而出的黑影眨眼间来到了安谧的面前。
眼看就要被黑影刺中腹部,安谧立马后退半步,收紧手杖转为笔直的杖身,用巧力偏斜了攻击,让黑影的袭击落了空,随即把手杖抛出,握住头部往黑影心脏的位置刺去。
杖身顺利穿过了黑影,安谧抽空瞄上一眼,看清了死在自己手上的黑影的样貌。
“鱼人?”
安谧想到了在穿越前自己玩过的一款游戏里鱼人的形象,他眼前的怪物可比那形象更加骇人。
布满浑浊复眼的鱼头,全身长满了鳞片和藤壶夹杂着一些人类的毛发和指甲,脚上还长着蛙类的脚蹼。落在地上的武器漂浮在血池上,是一根前端有些生锈的鱼叉,木制前端被削尖,可刚才的传递过来的手感却像是打在了一块石头上让人发麻。
“从尸体中孕育的海鲜怪物,奥托斯卡纳-瓦罗,你可真对得起你的赏金,你掌握了不少关于噩梦的资料啊.......竟然献祭了整个城镇的居民。”
话音未落,远处的血水开始凝聚,鱼类的尸体不断堆叠,赏金目标奥托斯卡纳-瓦罗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异变,有着向鱼类转变的趋势。
“你是在可怜他们吗?为降生伟大噩梦领主献出自己的生命,应该是他们的荣幸才对!”他狂热地挥舞着手中法杖,手上沾满了鲜血,对死在自己手上的居民不屑一顾。
“快了,就快了!我将会得到无上的智慧,你们无法阻止我!”奥托斯卡纳-瓦罗手中的法杖指向安谧,三根木桩从血河拔地而起,上面吊着的正是之前三位失踪的白银级猎人。
前两者早已化作了阴森的白骨,后者全身都有被啃食痕迹,脸部早已面目全非,仅存的女性的特征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下半身被不翼而飞,肩上破烂的猎人大衣碎片证明了她就是安妮的搭档。胸口上的抓痕,说明身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我不会可怜他们,风险和回报成正比,他们翻车了,所以丢掉了性命。”安谧内心毫无波澜,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我们是赌徒,而你只不过是一有机会就会捅刀子背叛的卑劣奴隶,比烂,还是你更厉害。”
“那你就死在这里,陪他们吧!”说不过安谧的奥托斯卡纳-瓦罗气急败坏,决定立刻杀死他,然后把他吊在木桩上,让他以死见证噩梦之主降临。
他湿滑的嘴裂开,粘液从嘴角流出,露出一副计划得逞的阴险笑容。
“水位已经在你杀死第一只鱼人后,上涨到了你膝盖的位置。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体力不支了,也没法躲了吧!蠢货!”
随着他一令下,两只新生的鱼人从安谧身后的尸堆中跳出,鱼叉直取命门!
奥托斯卡纳-瓦罗闭上眼,准备一会欣赏他死前的惨叫声,等待了片刻,他预想的结果却没有发生。
他睁开眼,看到从将死的猎人手上发出两道闪光,仿佛惊雷一般穿过鱼人的身体后,鱼人抽搐着身体飞过了那家伙的头顶。
“怎么回事,你应该没有反抗的力气才对!”
“蹩脚戏到此为止,异世界的智慧你就好好收下吧......”安谧拔出了手中秒杀鱼人的武器,一根黑色的长柄棍的前端有着圆形的开口,尾端则是握把的形状点缀着奇怪的装饰。
“你一个猎人居然会奥术,不过施法需要准备时间,你一定提前做了施法准备才能瞬间杀死两只鱼人!”奥托斯卡纳-瓦罗自以为看破了安谧的把戏,便开始低吟准备远程奥术。
“三秒,我绝对比他快。”他心想。
刹那间白光闪过,奥托斯卡纳-瓦罗失神了一秒,吟唱断了......精通奥术的他不可能失误才对......
他感到呼吸困难,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胸口感到湿润,低头看去心脏位置空空荡荡,有着三个拇指宽的大洞,自己的血从中流出。
“咳...咳...为什么......”
奥托斯卡纳-瓦罗被涌上气管的血沫堵住了喉咙难以呼吸,跪在了地上挣扎起来。
第二次白光闪过,这回他终于明白了,他的一切都在那家伙的计算中,落入陷阱的其实是自己......
眼前景象被血蒙蔽,那是天空的颜色吗?意识慢慢消散,伟大的噩梦之主收回了它温柔关怀的“手掌”。
奥托斯卡纳-瓦罗的梦境就此结束......
“越是有缺陷,越是会张扬手中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你就是典型案例。”天空上的乌云渐渐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晴朗。藤壶,鱼人的尸体还有血雨和梦境一同消失在了彼端,在现实的世界里不留一点痕迹。
“把你拿来当反面教材吧。”安谧说着意味不明的话,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奥托斯卡纳-瓦罗没有成功完成噩梦的仪式,但是这座城镇因他的恶行沦落为了空城。
幸运的是,三位猎人的遗体还有他自己的都留在了现实世界,没有让安谧白跑一趟。
他将猎人的遗体从木桩上放下,找了一辆完整的马车装上,并斩下赏金对象头颅用布绑扎好挂在腰间。
全身的衣服被染红的安谧吹了一声口哨,不远处载着他来这儿的黑马便啪嗒啪嗒地跑到了他身边,嫌弃似地皱了皱鼻子哼哼几声后,就老老实实拉着安谧和马车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