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明的挫败感。
坐在樱井先生车上,我们陷入了沉默。连乔治也一脸沮丧地低着头。
连续被案犯耍得团团转,对于任何一个侦探来说,都是极其憋屈的一件事。
而让我感到挫败的原因,不仅仅是来自案情的纠结,还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懊恼。
无论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受过十三熏陶的人,这种陷入对手诡计之中无法自拔的状态,实在令我焦躁万分。
“实在不行的话,”樱井先生低沉地开口,“我去申请交通省的协助,排查从小区广场上出来的车辆。”
“这样只是徒增手脚罢了,”我说,“有些车辆本就是运送客人的,也有可能是租借而来,不确定性太多了,一个个筛查的效率太低。”
樱井先生没有接口,我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然而,如果真的没有其他线索能够推进案情,那么我们只能依靠樱井先生所说的方法搏一丝希望。
这才是最糟最恶劣的状况。
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接手的第一个案件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是十三……
闭上眼睛,我在脑海里回忆起十三的样子。
十三之于我,比起引我入门的导师,如今更像是我所追求的推理状态。
十三哥,把你的智慧借给我吧。
那个嘴角诡笑的孩子,蜷缩在墙角的孩子,坐在堤坝上的孩子,慢慢地清晰起来,他像是在说着什么,我甚至能够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上干裂的唇纹。
声音渐渐从记忆深处传来。
“轩子,还记得之前和你说过的诡计的基本法吗?”
“啊,那是当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嘛。”
“那么,具体的意思,能说给我听听么?”
“呃……”
“呵,你看看你!”他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一叶,是诡计;障目,说的是你思维的盲区,人总是有思维的惯性,谁都避免不了。侦探能够想到的越多,能克服的惯性越大,那么这个侦探越强。”
“那如果我克服不了怎么办?”
“笨蛋,你看不见,不过是离叶子太近了,离远一点,再远一点,远到你足够看见泰山为止!”
这句话的声音振聋发聩,我仿佛感觉到脑海里一堵高墙轰然倒塌,一瞬间一股呼之欲出的灵感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我的身体,让我有了一种酥酥麻麻的瘫软感。
似乎看见了若隐若现的答案……
“警局到了!”
“唔……”
被打断思路的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明明只差一点,就一点我就能抓住那道灵感了!
然而那层薄薄的纱,就那么死死地挡在我面前,像是一面难以突破的钢铁壁垒。
我用无比幽怨的眼神看向了樱井先生。
“额……”樱井先生若有所悟地看着我,“还真是抱歉。”
事到如今道歉已经于事无补啦,我哀声叹气地摆了摆手。
“李君,你已经有思路了吗?”
亚里奈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瞪大的眼眸中写满了“期待”二字。
“啊……那个……”我有些底气不足的避开她的视线,“谈不上思路,仅仅是灵感而已。”
然后我又不由得盯着樱井先生:“明明马上就能够从灵感突破到思路了……”
“樱井先生!”亚里奈立刻同仇敌忾地与我站到了同一战线。
“我先去了解情况,你们在车里等着。”樱井先生扛不住我们的压力,慌不迭离开了车子。
“那么那么,李君,方便把灵感告诉我吗?”
楠田亚里奈从前座探过身体,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我看着她满眼央求的神色,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亚里奈,因为是灵感,所以有点难以表达,”我斟酌着开口,“大概就是,离远一点看叶子?”
我自己都没法理解说出的话,更别提亚里奈了。
她的双眼中流露出无比沉重的失望,都快让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内疚感了。
“抱歉,我没法说的很清楚。”
“不,这不是李君的错,”亚里奈叹了口气,“人的思想大概是孤独而难以交流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哦哦!亚里奈小姐,你刚才貌似说了非常了不得的名言呢!
我正要对自己的发言做出更详细地解释时,乔治非常不满地开口了。
“实在是太自私了,怕我们抢你的功劳吗?”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案件重要还是你个人得失重要?”
来了,孤独而难以交流的人类思想。
我无力为自己辩解,只好为难地看向亚里奈,希望她不要误解我是那种自私狭隘的人。
亚里奈盯着忐忑的我,轻轻说道:“我相信李君,因为你没有说谎。”
真是太令我感动了亚里奈小姐,我仿佛看见一双天使的翅膀在她背后张开。
“我可不是自私哦,”有人相信我,就有反驳的底气了,“正打算和你们解释呢,虽然我没法保证所有人能听懂。”
笨蛋自然是听不懂的,哼。
“亚里奈,还记得楠田老师给我们的提示吗?”
“嗯?”亚里奈托着下颌想了想,“是‘拿掉遮住眼睛的叶子’吗?”
真是好记性。
“没错,我就是根据这句话得出的灵感。”
于是我将十三所说的诡计与思维盲区讲给他们听。
亚里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这和本次案件有什么联系吗?”
我有些苦恼地挠着头:“离远一些看叶子,可以是放弃原有思路重新考虑,跳出思路之外自然就远了,也可以逆着现在的思路去找陷阱,不过,我获得的灵感不是这些思路或者抽象的道理,应该是更加直观、浅显的东西。”
“是什么呢?”亚里奈满怀希冀地看着我。
“就是在这里卡住了。”我苦笑着摊了摊手。
“不要紧,总会理通的。”亚里奈虽然有些失望,却依旧出言安慰道。
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终于释怀了许多。
“说的也是,灵感总会再来的。”
“明明就是什么都没说。”乔治有些不甘地嘟哝了一句。
“在说些什么呢?”楠田先生坐回车上,“非常不幸的消息,没有结果。”
不,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消息。我想到。
“警方已经调查了叶颖母子所在的旅游团,目前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所有的人都有官方的签证和身份证明,而且都是来自中国和东南亚不同的城市,存在关系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听到确切消息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失望。
犯人来自于旅游团这个假设基本可以排除了。
“我们回去吧,再等等警方路卡那边的消息。”樱井先生有些颓然地拍了拍大腿,驾车向事务所开去。
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焦躁感再一次袭来,紧迫的时间就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不断切割着我的耐性和信心。
“樱井先生,”我有些失败地开口,“向楠田老师求助吧。”
樱井式踩住了刹车,余光冷冷地瞥着我。
“李文轩,别让我对你失望。”樱井先生的声音一反平时的温和,“如果遇到困难就只想到求助,那你可以趁早离开了。”
可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楠田龙介只有一个,未解的案件成千上万。”樱井先生继续开起车,声音也重新变得温和,“楠田老师那边,有他自己的考量。”
“可是……”我实在无法理解樱井的说法。
“好了,李君!”亚里奈打断了我的话,“我们还不够努力。而且……”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樱井先生是为了维护爷爷的面子,不过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她回头郑重地对我说,“爷爷现在同样遇到了难题,我之前说爷爷在忙另一个案子,那个案子……”
我看到亚里奈坚定的目光颤了颤。
“是命案!”她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是连环杀人案!”
我沉默下来。
命案这两个字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地压在我的心头。
是啊,我怎么会想不到,楠田龙介,哪里会为了普通的案子而不顾这边的状况。这只能说明,他忙的案件远比我们这起更难。
而这么忙碌的楠田老师,还是抽出时间见了我一面,真的是对我十分重视和期待了,所以才会让我直接参与到眼前的案子中来。
而被他寄予了厚望的我,如今却要像败犬一样去要求他的协助,这样姿态,又怎么会让樱井先生不失望呢。
“对不起,樱井先生。”我低下头,“我会努力的。”
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还有接近答案的灵感存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抬起头,“我会找到答案的。”
“我等待你的好消息。”
到达事务所后,樱井先生立刻开始着手联系警方收集资料,而我们这个临时成立的小组,也解散开来各自协助他调查情况。
我抬头看了眼楼上楠田老师的办公室,大门紧闭。
★★★★★★★★★★★
研读之前的案卷没多久,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领养的夫妻他已经联系到了。
我立刻像樱井先生汇报了情况。
“行,还真有你的,”樱井先生笑了出来,“先去和你的父亲碰面吧,这里的工作也差不多了。”
其实更多的是毫无效率的无用功,毕竟案卷是死的,前些时候已经被他们研读过,如今依旧寄希望于案卷,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樱井先生一筹莫展,“继续下去价值不大了,回去之后若是有新的想法,记得及时联系。”
我们向他鞠躬道别,离开了事务所。
乔治联系了自己的司机,去指定的地方等待。白山叶就住在附近,和我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唉,我也回去吧。
“亚里奈,那我先走了。”
“好的,要加油哦。”她给我打气道。
“谢谢!”
转身,迈步。
……
ちょっと待って!Where am I?!
“啊,那个……”
见我重新转过身来,亚里奈疑惑地看着我。
“亚里奈大人,可否听一听小的十分无理的不情之请!”
“诶?是……是!您请说。”
似乎有点吓到她了,连说话都带上了敬语。
“能送我回家吗?!”
我想这是我人生中做过最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欸?”她向后悄悄地退了一步,似乎下一刻就要逃进事务所里。
啊啊不好,这么突兀的请求实在是太不妙了。
“那个,能告诉我原因吗?”
她有些弱弱地开口,声音里满是胆战心惊的味道。
“十分抱歉,我不认识路。”
“啊……原来如此,抱歉,啊……那个……乐意之至。”
亚里奈一下子就手忙脚乱起来,似乎为自己不端的揣测而良心不安,连面颊都变得红扑扑的。
真是可爱呢亚里奈小姐,不过你这么揣度清正廉直的我实在让在下伤心啊。
不过,刚见面一天都不到的男生突然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任谁都会戒备的吧,是我太莽撞了。
“非常感谢。”我点头致谢。
和她在一起的确很轻松,不过我不会忘记她的身份,无论我怎么规避我们之间的竞争,作为楠田龙介继承者的身份不会改变。而从小受尽妹妹摧残的我,也一直对天才讳莫如深。
第一天见面,能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已经是万幸,可不能忘乎所以。毕竟是要共事几年的同事,我要小心地处理人际关系才行。
“李君是第一次来,认不得路也是人之常情。”亚里奈笑了起来,“如果有什么困难,不用顾虑太多哦。”
“情况远比你想的糟糕……”我哀叹道,“抱歉,亚里奈,我是路痴。”
亚里奈先是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过身鼓着腮帮,终于忍不住掩嘴“扑哧”一声笑出来。
“有什么可笑的!”我羞愤难当,作势逼近。
“真是对不起,”她一边笑着后退,一边有些狡黠地说到,“这样我们就扯平啦。”
扯平?
“之前,李君不也嘲笑过我‘迷糊’吗?”
哎呀,真是一报还一报。
“不过,这样的话,李君岂不是每天都要有人接送?”
我的记忆力还没有贫弱到那种程度哦亚里奈小姐,况且每天劳烦你来送也是不切实际的。
“不必麻烦,大概记住路就没有问题了。”
她带着我往樱花小路走去。
“如果真的苦恼的话,我这边没有问题的,”亚里奈说道,“爷爷也让我多关照李君一些。”
那还真是谢谢了,不过我可没有厚脸皮到这种境地。
“真的不用。”我摆了摆手,“需要记住的路走上几次就熟啦,我只是方向感太差。”
这也就是我对于电子地图无可奈何的地方。
“不过真吃惊呢,”亚里奈有些小意地看着我的表情,“像李君这样聪明的人也会不认路呀。”
且不说你这样的天才都会忘事,说我是个“聪明的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有些不快地沉下脸来。
“啊……那个,对不起!”她立刻认错道歉了,“我不是有意讥讽你的。”
迅速得当的反应呢,真是狡猾。
不过,我在意的不是“不认路”这样的讽刺。
而是,天才对于我这样拼尽全力却无所得的讽刺。
如果我算是“聪明的人”,那你算什么?
不过这样的心理,说出来楠田也不会理解吧。
就如她所言,人的思想是孤独而难以交流的。
我没有继续接她的话,只顾跟着她走。
结果没有等到回应的亚里奈似乎慌张了起来,连忙倒错的姿态实在让我束手无策。
“我没有放在心上啦。”我只好叹息着开口,亚里奈在这一点上,实在不好对付。
我想,如果是在争夺继承权的时候来这一手,我也会无可奈何地让步吧。
“李君,真是个宽容的人呢。”
轮不到你这么说,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和我争论的时候,也处处让着我。”
是说连环犯罪的事情吗?那只是因为你说的更有道理罢了。
她微赧着抬眼看我:“李君,你真是一个好人!”
嗯……
我一瞬有了泪流满面的冲动。虽然明白亚里奈是在真心实意地称赞,可是收到好人卡对于中国人来说真是某种意义上的心灵暴击。
“楠田呀……”我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这句话,千万不要再说了。”
“李君真是个谦虚的人啊!”她惊叹道。
对牛弹琴不外如是。
我失去了与她争辩的决心。
正要想着如何转换话题,熟悉的声音已经远远地招呼过来了。
”哟——小轩——,这边——“
那家伙,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我走到他面前。
”号外!小轩居然找对路啦!“老爸夸张地展开双臂大呼。
身后传来亚里奈“齁齁”的轻笑。
“你好呀亚里奈,”老爸呵呵笑着,“我家的儿子受你关照啦。”
“您好,李叔。”亚里奈得体地鞠躬,“没有的事,这边才是多受关照了。”
啊,原来认识。不过不认识才不正常吧,毕竟父亲和楠田龙介也算关系不错的密友。
只是,老爸!你看人家女孩子那是什么眼神?!
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视线,让我一瞬间有了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
亚里奈终于离开了。
“真是不错的孩子呢。”
是吗?性格确实比妹妹好太多,但是天才的本质和她某些令人棘手的行为模式让我不敢恭维。
“怎么样,小轩?”
“什么怎么样?”我反感他语气里颇有深意的油滑。
“是个美人吧?”
啊,还真是。撇开一切不谈,楠田亚里奈作为女子,当得起“美人”的称号。
不过这家伙提出这样的问题,一听就是不怀好意,我无意知晓他言语背后的阴谋,直接打断话题。
“老爸,我要的人呢?”
“嗯,当然在我公司里啊。”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带过来了吧,要是给人看见他们居然和楠田事务所的人接触了,还有意义么?”
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而且,即使见了面,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指令可以执行,反而让父亲去传达更有利一些。
“谢谢,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叹了一口气。
别误会,绝不是感谢某人,因为接下来才是谈判的主场。
“老爸,你就直说吧。”我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有什么要求,就赶紧说出来吧!”
他得意地笑了笑,似乎看着我这个儿子向他低头是件无比骄傲的事情。
“嘛,不急。”他搓了搓手,“我这里的确有一件必须让你完成的难题,不过还没有到时候,现在不便告诉你。”
我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嚎。
可是,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拒绝父亲的要求,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交易的一半,而现在欠债的人,是我。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老爸摩挲着下巴,“小轩,把案子说给我听听。”
“你还真闲呢。”
“或许我可以考虑对你的要求更苛刻一点哦。”
该死!
“哎呀,伟大的父亲大人,请务必听您不成器的儿子向您做案情汇报!”
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极不情愿地将情况告诉了他,结果听完之后,老爸竟然只给了我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口水白费了。
“行,我知道了,有空我也想一想。”
那还真不劳您费心了。
“好了,小轩,老爸还要忙,走了啊。”
刚才怎么不说自己忙咧?
“哟呵?真是日理万机啊老爸,怎么,能不能告诉您的儿子,要去做什么呀?”我阴阳怪气地开口。
“不是和你开玩笑。”他苦笑着挠了挠头,“最近是真的忙。
“我们家公司要进军房地产了,老爸这段时间不是在周转资金和谈判么?”
他有点抓狂地搓着手:“日本这边政府也忒死板,我都说道了好几次了,一直不肯松嘴。”
日本人严苛死板是出了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主要还是对面公司不肯放手,我没法买下来啊。”他苦恼地说,“我这不正要和对面的董事长约谈么?”
“你那边一定也不肯出高价吧?”
老爸这个人我是知道的,精打细算,对面肯定讨不了好。
不过商业竞争不关我的事,我挥挥手正打算让他走人。
可是老爸像是终于找到抱怨的宣泄口,拉住我的手满面苦涩地说道:“经济不好,哪能大手大脚地花钱,而且对方公司还牵涉了土地问题,我哪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敲上一笔。”
出现了哟,奸商的发言。
“好啦,您就消停点吧,我还有案件……”
等等!他好像说了什么值得注意的话。
“老爸,对方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呀?”
“古野股份有限公司,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皱了皱眉,“小孩子不要想着参合商业的事情。”
我才没有那个闲心。
不过,古野公司,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古野除了人名,应该还是名古屋的旧称。
居然用名古屋来命名自己的公司,真是霸气呢……啊!
“老爸,你们争夺的地盘,不会是叫‘金城之星’吧?”
“咦,你怎么会知道?”
心脏猛地跳了跳,好像一瞬间又有什么和我擦肩而过了。
不过细细想想,大抵只是个巧合吧,毕竟父亲这时候也在名古屋工作,金城之星是个好地方,能被他相中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古野公司真惨,居然落在老爸手里。”
听我这么说,他立刻臭屁起来:“那是当然,不看看你老爸是什么人。”
然后他又幸灾乐祸地和我说:“不过还真是,这个古野公司惨不忍睹。
“本来算是日本不错的电子器械商家,他们的老总古野久作也算是名人,本身就是搞电子器械出身的,谁知道他想些什么,居然把手伸向房地产,这不房地产没弄好,电子行业那边又受到老牌公司的排挤和新兴公司的打击,亏得一塌糊涂。现在估计回本都难喽。”
那你还上去踩上几脚?真是恶劣。
我不齿他的作为,赶紧几句话将他打发走了,我可不想听他继续在我面前吹牛和抱怨。
回到租房之中,紧绷的精神终于如洪水决堤般垮塌下来。
我把自己狠狠地砸在床上,闻着新被褥残留的化纤味道,心里还是免不了涌出浓浓的失败感。
真是错误的决定啊李文轩,如果知道进入楠田事务所就是这种当头棒喝,当初我就不会草率地答应父亲的请求。
说到底,还是我自己鬼迷心窍,妄图获得楠田龙介的经验而鲁莽行事,没有精钢钻不揽瓷器活,我怎么就大言不惭地接下这个案子了呢。
想着自己在楠田龙介面前夸下的海口,羞耻心都快要让我死去活来了。
还不是妹妹那边的压力……
不行不行!在这里自怨自艾的话,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后悔的事情等到失败了再说,现在得赶紧去找丢失的灵感。
一想到妹妹,我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如果让她知道我现在的丑态,肯定免不了要被她狠狠羞辱一通。
心里哀叹了一声,我开始集中思绪。
解决不了问题的原因,就十三所说,无非是信息失真、组合缺失、证伪出错。
但是我使用的并非是十三的证伪法,而是自己改良的可能性猜测。
说是改良,实际是我无法像十三那样面面俱到地考虑周全,也没有办法同时多思路共同推算,只好先找一个最可能的方向全力突破了。
没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仅仅借着从天才那里讨来的小聪明,勉强能够分析问题罢了。
我愈发明白了自己的定位是何等的平庸。
而目前的状况,已经说明了,我自己的证伪法,无法解决现在的难题。
有可能的情况排除了,那么答案一定藏在我没有考虑到的可能性之中。
而至于我在哪里犯了错,身在局中的我自然无法看清。
那么现在唯一的解决之道,不破不立!
十三哥,怕是让你失望透顶了吧,你送给我的践行礼,事到如今我都无法驾驭。
不过,这一次,我会拼尽全力考虑的!
第一步,提取有效信息。
“信息是一切的基础,也是侦探的基本功。可不要小看提取信息的能力,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好,那可会错过太多能够找到答案的线索的。”
就如十三所言,在他眼里,无论是情报真假,都有可以提取的信息在其中。真的情报可以佐证,而假的情报能够让罪犯露出马脚。
所以关键不在于情报的真假,而在于信息与案件的契合度。
从案件开始调查获得的情报,一条一条在脑海里浮现。
叶颖的证词。
警方的监控。
旅馆的取证。
现场的调查。
不管其中是否有虚假的情报,这些无疑是与案件最密切的信息源了。
第二步,罗列所有信息的组合。
“对于组合的考虑最考验一个侦探的思维,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罗列法,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按图索骥。”
十三所言的罗列法,即是有规律地排列所有的组合,避免混乱和考虑不周的情况。
但正是由于形成了规律,那就更容易形成思维的盲区,世界上不存在毫无漏洞的思维法,如果不幸陷入了漏洞,就很难再跳出来。
而按图索骥,就是十三在规律与混乱之间找到的平衡点。
“一个案件就是一片叶子,按图索骥的图,就是这片叶子。”
每个叶子都有柄,这就是我们侦探想要找寻的答案。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陷在叶片之中,被层叠的脉络纠缠的头昏眼花,看不到叶柄的方向。
不过可以知道的是,每个叶柄必定连着叶脉。
那就是线索。
而每个叶脉必定连着支脉。
那就是证据。
证据支持线索,线索汇聚成答案。
十三拿着叶片,我依旧记得那时他眼中无比的骄傲。
“叶片有无数条支脉,支脉又分无数支脉。但是,无论你处在哪一个节点上,无论沿着哪一个信息追索,总会找到主脉,终会找到叶柄。”
“因为叶子就是这么长的,因为这就是世界的定理。”
这就是侦探为何坚信没有不破案件的原因。
每个信息,都能找到通往答案的道路。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我深吸一口气——
既然一直让我困扰的是作案手法,就从作案这一点突破好了。
如果我是案犯,我会怎么作案?
我已经想好了如何脱身的绝技,有了退路,现在想的,应该是如何轻松地拐到孩子。
那么第一步,我要确立作案的对象。
啊,那个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看样子也不警惕,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接下来,就要寻找下手的时机了。
我要盯着这个女人,找她松懈的机会下手。
然后看见她走进了店里。
Nice chance!得手!
接着按照预定的计划撤退。
不疾不徐,镇定,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捂紧孩子的嘴,**的效果应该开始了。
最后消失在小区之中。
这个作案过程,漏洞在哪里?
正如楠田亚里奈而言,如今警方已经施加了压力,他们的底气在哪里?
我皱紧了眉头,一定还有我漏掉的地方。
我重新审视了一遍作案经过。
我要盯梢……
没错!就是这里!
盯梢!我怎么疏忽了这一点。
天哪,我竟然愚蠢到忘记查证那些人了。
现在该是证伪的时候了。
我拿起电话,想要联系樱井先生。
……
别说是樱井先生了,连亚里奈我都没有留一个电话。
我只好在网上搜索了楠田事务所的办公电话,给他们拨了过去。
“楠田の事務所です,どちらさまでいらっしゃいますか?”
亚里奈小姐,你这种公事公办的声音真是可爱呢。
“亚里奈,是我,樱井先生在吗?”
“李君!”她似乎惊讶过头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稍微有点思路了,需要拜托樱井先生查证一下,麻烦你叫一下樱井先生。”我和她这么说着,在脑海里整理好思路。
“请稍等。”
电话里传来了嘟的一声,亚里奈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樱井先生,李君找你电话。”
亚里奈小姐,你打开免提键的行为暴露了哦。
不过我知道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人,对于真相也是追根求底。这点小心思,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足她吧。
“李文轩,我是樱井。有什么想法吗?”
“樱井先生,那份入住名单还在你的手上吗?”
“入住名单?啊,那个啊,在的。”他有些疑惑,“这不是忙着吗,还没有交给民事科呢,问这个做什么?”
樱井先生也漏掉这个考虑了呢,明明你自己还骂过安达贵也“这么一点小事,就有可能疏漏了犯罪人员”这样的话。
我开口道:“嫌疑人要作案,必定要评估作案对象,那么一定会踩点,会盯梢,如果说大清早看见孩子就下手未免太过于鲁莽,而且不符合我们这次案件的作案手段。”
“的确。”樱井先生回答道。
“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考虑,犯人至少是对叶颖母子进行过考量的,也就是,可能近距离接触过。”
“……”樱井先生沉默下来。
“而警方的调查基本排除了旅行团作案的可能。而嫌疑人需要时间来观察踩点。”我尽可能平静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我能不能这么推测——
“犯人在介子桥旅馆留宿了一晚!”
“有这个可能。”樱井先生的声音高了起来。
“虽然不排除旅馆里住的所有人,但是这些鬼鬼祟祟的人不大有可能会提供身份信息。”我握紧拳头,“犯人在没有身份登记的人里,我觉得最有可能!”
印象里没有登记的人不到十个,这样去查,至少高效得多。
“真有你的!”樱井先生拍案而起,我都能听见他陡然站起拖动椅子的声音。
“啊,不过其他人没有办法排除,还请不要疏漏。”我赶忙提醒他,“另外重点注意早上先于叶颖母子离开的人,监控应该能查到。还有可能嫌疑人没有住在介子桥,所以周边异常留宿的人也值得注意。”
“好的,我立刻联系警方。”
樱井先生二话不说,挂掉了电话。
我有些无语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好歹表扬我一下嘛。
正当有些沮丧之时,手机响了。
陌生来电,是谁呢?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亚里奈有些不安的声音。
“抱歉,李君,”她有些忸怩地说道,“这次真的很感谢你,樱井先生实在太着急啦。”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案件又没有破,还没到高兴的时候。
“不,不是说案件的事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李君每次都能给我惊喜呢……”
什么意思?真是弄不懂的家伙。
“啊,没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不打扰你了,这是我的手机,再见!”
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莫名其妙。
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保存到通讯录里。
然后我就看到了手机左上角的消息提示。
我相当后悔这习惯性的一瞥。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看到这则消息的我立刻冷汗淋漓。
那真是莫大的恐怖——
未接来电,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