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呢。”
我坐在上海飞往名古屋的客机上,无聊地翻看着旅游公司提供的免费杂志,不由得叹息着嘀咕了一句。
无论是美国大选导致的国际局势动荡,还是恐怖组织愈演愈烈的态势,都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紧张情绪在其中酝酿着。
然而让我叹息的原因却不在于此。
国际大事轮不到我这等小民操心,只是卷起的风浪常常让我们避之不及。
经济不稳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后果了,战争虽然不着边际,但是这种钢丝上行走的危险平衡一旦打破,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所以说政客都是玩火的行家啊。”
我又叹了一口气,大国在针锋相对中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和底牌,小国在擦枪走火的缝隙里窥伺着更大的利益。你们玩的高潮迭起,我们在下面提心吊胆。
我把杂志中最后一段煞有介事的评论读完,其中宣扬的战争论和可怕的后果的确让人胆战心惊。
不过要我说的话,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肆散布恐怖言论,对于局势没有一星半点的影响,反而会弄得人心惶惶,自乱阵脚。
我嗤笑了一声,把书丢回了前座背后的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了报纸。
“嚯。”
头条就是美国反对游行和图书馆枪击事件,你看吧,什么叫自乱阵脚。
我又随手向后面翻了翻,除了一些国际上的小打小闹,就是旅客被盗和儿童拐卖这类的刑事案件,文末还附上了对于外出旅客的衷心告诫。
我把报纸折好塞回储物袋,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睛。
真的很无聊唉,飞机上禁止使用手机,唯一用来打发时间的读物尽是些夸张的言论,而距离达到日本还有半个小时,看来这段时间只能用假寐来熬过去了。
懒懒地休息一会儿,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这样子也不错。
虽然这么打算,但是旁边座位的孩子一直吵吵嚷嚷,想要好好休息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只好无奈地叹气,睁开了眼睛,打算让他闭嘴。
正要开口,一旁孩子的母亲立刻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话被憋在喉咙里,但是看着她的笑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没什么。”
我只好扯出微笑,既然人家已经道歉了,我也不好不通人情地说那些话。
忍耐,忍耐!
虽然怎么看都是那个孩子在打扰大家的休息,但是总有一种“要是阻止他就输了”的奇怪感觉。
嘛,谁也不想被人当做“欺负弱小”的人,所以才会放任小孩子的无理举动吧。这么看来社会规则是为了弱者而存在的也说不定。
“安安,乖,别闹。”孩子的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拍着小男孩的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孩子第一次坐飞机,有些好奇,打扰到你真的抱歉了。”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也不好再蛮不讲理,摆着手连忙说没关系。
毕竟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也是一个德行,趴在舷窗口看着云层在下面翻涌,不过被老爸一巴掌按回了座位,从此以后就老实了。
“你也是去名古屋的呀?”
孩子的母亲开口向我搭话。
“嗯,去那边上大学。”
我闷闷地开口,说实话我不是一个擅长打交道的人。
“欸——真是厉害!”她惊叹道,“能够考上日本的大学,你的学习一定很好吧。”
接着她开始向我讨教关于学习技巧和家庭教育方面的问题。
我只好随口回答几句。父母从小到大一直对我执行放养政策,鬼知道他们有什么教育大计。不过这次来日本留学,的确是在父亲强烈要求之下才决定的。
“这么说来,考大学的决定是受你父母的影响喽?”
“才不是呢。”
我不由反驳道。不过因为陡然抬高了声音,似乎吓到了她。
我们家执行的是“选择政策”,就是父母提供选项,而决定权在我手中的策略。要是我做下的决定,哪怕父母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更改。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她还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是音响里传来了飞机降落的通知。
“RETARD!RETARD!”
抵达机场的通知在机舱里回响,我向嘴里丢了一颗口香糖,松了一口气。与陌生人交谈一直是我的弱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回避掉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对话。
下飞机的时候和她打了声招呼,两个人就各奔东西了。我们各自都是对方人生中的过客,只不过因为飞机上无聊的时间而相遇,反正,未来也不会见面了。
所以,说话稍微冲一些,也无关紧要。
我从托运处拿到自己的行李箱,挥头把这一段不算愉快的经历处理掉,然后调整微笑,迎接将要到来的日本生活。
微笑僵在了脸上。
我,除了不擅长与人交流之外,还是一个路痴。
出口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而目前解决迷路问题的最佳策略就是向人问路。
对于仅仅是临时抱佛脚而学了一个月日语的我来说,已经不是是否擅长交流的问题,而是能否正确沟通的问题啊!
完蛋了,这次是死局。
怎么办,难道说我期待的日本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机场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凡,我却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个方向。
啊,看来只能在这里等到机场关闭,然后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再作为“不明人士”送到警局,之后再让老爸来把我领回去了。
才怪咧!
凭什么仅仅因为迷路我就要到警局走一趟啊!冷静!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之时,机场广播如同救世主一般响了起来。
“D007次航班的李文轩先生,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到托运处入口的失物招领处。”
是用中文播报的寻人启事,这么看来,一定是那家伙了。
回托运处的路总算还能够记住,我拉着行李匆匆忙忙地原路返回。老远就看见老爸一脸戏谑的表情。
“啊——得救了!”
“我就猜到你又迷路了,怎么样?”他用可怜的眼神俯视着撑着膝盖喘气的我,嘴角的笑容让人想给他一拳。
我不爽地直起身体,平复了一下呼吸:“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公司里吗?”
“哼哼,我可是推掉了董事会议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有没有很感动?”
家族的公司三年前打入了国际市场,当然日本也是目标之一。父亲作为家族代表,被委派到这边来打理日本方面的事务。
当然中国那边交给祖父和叔舅打理,三年之后,我高中毕业,在父亲的强烈建议下,填报了日本大学的志愿。
虽然父亲在我们面前没个正行,但是管理的确很有一套。不过近来经济波动剧烈,每做一项决策都要慎之又慎,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疲惫和衰老。
“啊,谢谢老爸。”
我没有像平常那样和他斗嘴,倒是让他吃惊不小。
“啊呀?居然没有反驳。”他腆着脸凑近了我,“这么说,下一桩交易,咱们打点折怎样?”
“想都别想,老价钱。”
我一口否决。
所谓“交易”,是指老爸委托给我的任务。我们家的人或多或少似乎都有一些天赋,老爸管理才能出众,老妈经营能力出色,叔叔则是外交的一把好手,谈生意几乎没有不成的。
而我比较擅长的方面,在于“推理”。
论起决断力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父亲的,但是对于“猜测分析事物发展的方向”,我自以为家族之中无人能及。
也就是在父亲遇到难题的时候,我负责给他指出所有的选项,而决定权交由父亲,这也是我们家族出名的“黄金组合法”。
每人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掌管最适合自己的工作,然后达到最大的效益。
当然,付出了劳动,就有获得报酬的资格。
我可是很贵的。
“喂喂,通融点嘛,最近经济不好你也是知道的。”
“那就以经济波动的比例进行调整,别妄想克扣我的工资,那可是我的生活来源。”
同样,自己的生活由自己打理。从能够发挥才能开始,家族就停止提供抚养的经费了。不过好在可以赚到钱,倒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老爸无奈地锤了我一拳,骂了句铁公鸡。
“亲兄弟,明算账。”我不甘示弱地反驳。
然后我们对视着呵呵笑了出来,互不相让的辩驳才是我们父子之间应有的常态,这样的氛围亲切熟悉地令人愉悦。
“好吧,老价钱,要不要现在就接第一单生意?”他耸了耸肩,问我。
“没问题。”我可不会放过赚钱的好机会。
“既然这样,边走边说。”他从我手中拉过行李箱,我们往机场外走去。
“小轩,在说明这个委托之前,能让我听听你的计划吗?”
“计划?其实也没什么。”我扳着手指,“首先要找到住所、置办用物。”
没办法,书本、被褥等等都是没有携带的,我也不打算在大学里住宿。
“然后,必须要报一家日语学校拿证书。”
以我现在的日语水平,连交流都存在问题。在日本留学,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日语学校的证书才行。
“日语学校大概要半年,半年之后我会去报考东都大学的法医学系,”我扳下了第三根手指,“这之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计划,这样我就可以静观几个回合了。”
“这么说就好办了。”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日语学校方面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挠了挠头:“还没有开始考虑。”
我可是拖延症晚期,执行力不行。
“哼哼,感谢伟大的老爸吧!”他插着腰挺起胸膛,“这次的委托——”
哦,要公布业务内容了吗?我打起了精神。
他故作玄虚地顿了顿。
“你猜猜看是怎样的?”
我愣了愣,心里一瞬间升起了被戏耍的怒气。
“OK,谈判破裂,这单生意我不接了。”
“Wait!Wait!”他连忙抓住我的肩膀,“这次不是委托这么简单的事情,当做是老爸的请求吧。”
“那请直接说明‘请求’的内容。”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诶?不要嘛,好久没有玩推理游戏了。”他摊着手,“而且这次的请求关乎你的推理能力哦,不过放心好了,对你没有坏处啦。”
我可不喜欢什么推理游戏,“推理”对于我来说比起“兴趣”更像是“工作”。不过既然我已经打算选择法医这样的专业,那么只好接受这样的工作了。
我沉下了脸,脚步放慢下来。
“提问,委托事务是否与日语学校直接相关?”
知道我认真起来的父亲,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否。”
“提问,委托事务是否与推理直接相关。”
并非有关,而是直接相关,这样就可以基本确定回答的方向了。
“欸……这个,不能说。”
嗯,问道关键点了。不管是否直接相关,已经获取了必要的资料。
“最后一个问题,老爸你说的对我没有坏处,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某种程度对我有利’?”
“嗯……可以这么说。”
我轻轻笑了出来,闭上了眼睛。
由十三的“三步证伪”改良而来的,我自己的证伪法。
第一步,提取有效信息。
与日本学校有关而非直接相关,与推理能力有关,对我有利。以及……我的志向、兴趣和计划。
第二步,分析、猜测最大可能。
有关于日语学校的,是我日语能力的提升,不直接相关,说明委托事务中没有直接与之相关的内容,那么大有可能就是这个委托的附属品。
与推理能力有关的,除了像现在这样的推理游戏,最有可能的就是侦查和破案,那么在日本……
以及对我有利这方面,啊……我知道了。
第三步,证伪。
我睁开了眼睛。
“推论一,我将会前往日语学校学习。”
“这算什么推论,是既定事实好不好。”老爸失望地开口。
“推论二,进入侦探事务所,这是这项委托的内容。”
“哦,不错嘛,中了。”他点了点头,但是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
“推论三,可以获得报考法医类专业的优先权。”
老爸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个可以推理出来?”
“福尔摩斯说过,忽略过程直接说出结果,往往使人大为惊叹,但是一旦说出过程,你又会说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进入侦探事务所,不出所料的是要锻炼推理的能力。既然如此只要将我送进去就可以了。不存在“请求”,也没有必要执行这样的“推理游戏”。
所以,可以料见的是,这次并非是为了“锻炼”而是“测试”。
既然是测试,也就谈不上是“对我有利”。
但是父亲明确表示“对我有利”,那么除了“锻炼能力”以外的有利,目前所能想到的,也就是和升学直接相关的、日语学校毕业后的留学生统一考。
如果能够获得推荐,而且有一定的办案经历,无疑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接下来是我的猜测,因为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所以只能猜测。”
老爸呵呵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相当满意。
“因为某种理由,某家侦探事务所需要一个推理方面的人员。或者说,这家侦探事务所拥有大学生的推荐资格,现在处于推荐的考核期。”
“没错,两个都中。”老爸点了点头。
理由没法猜测,否则就更加完美了。
“然后,以下是毫无根据的猜想了,这家事务所中,有某人是与日语学校有关的,或者可以说,是日语学校的相关负责人。虽然不在委托范围内,但是某种意义上可以获得更加充分的日语学习机会。”
“还不错,方向上是对的。”老爸笑了起来,“不过不是日语学校哦。”
果然猜测只是猜测,没有办法比得上推理啊。
“好的,下面完全公布委托的内容。”老爸嘻笑着开口,“在此之前,小轩,听说过‘楠田龙介’这个名字吗?”
“那是自然。”我还没有孤陋寡闻到世界四大名侦探的名字都不知道。
英国的约翰·理查德,日本的楠田龙介,美国的唐纳·凡,还有中国的李昌钰。
“楠田侦探事务所,就是这次我委托你去的地方。”
我先是疑惑地看着父亲,然后大脑中如同狂风骇浪一般响起了“不可能”的声音。
“这……难道……”我喜不自禁地开口。
“没错,楠田龙介的弟子哦,有没有很兴奋?”他嘿嘿笑着,“他同意让你进入他的事务所了。而且,同时作为优先录取的考评对象让你参加他的工作。”
我压下了心头的喜悦,问道:“委托的理由是什么?”
“准确说,这不仅仅是我的委托,”父亲回答,“还是楠田龙介的委托。”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我困惑了。
“我因为生意上的往来偶然结识了楠田老先生,后来渐渐熟络了起来。”父亲说,“有一次互相聊及家庭成员的时候,他对于你的事情大加赞赏,表示有机会一定要亲自见见你。”
我有些脸热,被这么一位知名的人表扬,除了开心之外,还有点忐忑。
“他的意思是想要找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来做他的弟子,把他毕生的经验传承下去。”老爸继续解释,“不过目前楠田事务所的几名徒弟,没有一个人入得了老先生的法眼。”
“呜哇,还真是严厉。”
“他可是对你有很高的期望的哟,”老爸笑了起来,“稍微有点自信好了,楠田龙介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了,所以这次才委托我一定要把你拉过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说的一定要来日本的理由……”
“就是指这件事。”
“喂!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才千方百计说动我来日本吗?当心我告你诈骗啊!”
“别生气,你不自己都说到外面见见世面也不错的吗?”
“总之结果不算坏,”我点了点头,“委托的基本内容我明白了,那么我猜测错误的那一部分,可以告诉我了吧?”
“哼哼,”他又露出得意的表情,“楠田龙介的儿子,你知道是谁吗?”
“这个还真没有关注过。”
“楠田南,东都大学副校长。”
这还真是……相当有权势呢。我在心里想着。
“楠田事务所的东都大学特招权,有一部分的确是楠田南给的。”父亲说,“但是楠田龙介的实力才是真正折服人的原因。”
“没错,要是没有实力的话,怕是早就被人反对了吧。”
“到这一部分为止,小轩的推理和猜测完全正确。”老爸揉了揉我的头,“但是关于日语学校的猜测是不对的。”
“啊,那本来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啦。”
“不过要说完全猜错也不对,因为的确是和日语有关的。”他的笑容变得莫名起来,“楠田龙介的孙女,就是这次委托附加的奖励哦。”
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了比武招亲的即视感,但是想到这是日语有关的话题,就立刻把不纯的想法从大脑里排除了。
“楠田亚里奈。”父亲说出了一个名字,“虽然不是什么日语学校的讲师,但是她可是掌握了六国语言的天才哦。”
“也就是说,通过交流提升语言能力?”我理解了父亲的意思,这的确是掌握新的语言最好的办法。
“理解了吗?这就是委托的全部内容了。”
“理解是没问题了,但是,真的是全部内容了吗?”我眯着眼盯着他。
“诶……为什么这么说?”似乎有冷汗从他鬓角滑落。
我继续用狐疑地眼神盯着父亲:“第一,这是委托,综合过去所有的委托来看,你不会给我这么简单的任务。”
“第二,我们双方现在是基于契约平等的交易,这种说起来都是对我有利的交易我还是第一见到。”
“还有第三,你最初的言论是‘对我没有坏处’,我确认的是‘某种程度对我有利’,所以说,请告诉我某种程度对我不利的方面。”
老爸露出了苦笑:“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得刁钻,难道之前那么多好处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诈骗犯给的好处比你的更多,”我抱起双臂,“赶紧把情报全部吐出来,否则告你侵犯知情权。”
老爸叹了一口气:“就怕说出来你就要跑了。”
“OK,明白了,谈判破裂……”
“好吧我说,”他摆出投降的姿势,“楠田龙介除了你之外,还保留了一个继承人。”
“嗯?”
“楠田亚里奈,别看她年纪不大,破案数却相当惊人。”老爸叹着气,“可不是她爷爷的帮助,人家的确是天才。”
“小轩,我知道你的性格。”父亲说,“不喜与人争,但是你若答应了这个委托,就等于答应要竞争楠田龙介关门弟子的位置。”
“而且……因为萸儿的关系,你一直都对天才很不感冒……”
“老爸!”
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并不讨厌天才,”我冷冷地说,“天才是上天的恩赐,我没有讨厌的权利。我厌恶的,只是妹妹。”
“她不是天才,她是妖孽。”我轻哼出声,“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妖孽。”
“所以,我不会因为对手是个天才而放弃。”
“我不喜欢争斗,所以也不会和她争什么继承权。”
“我只要技术和经验就满足了。”
“所以这个委托,我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