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陶梦出乎意料地变得欢呼雀跃,“女儿给亲爱的父亲大人请安啦~”
哇哇……真的好夸张。不过原来只是她父亲啊,不知道还以为是刺客呢。这样一来“贵体安好”似乎也没什么稀奇了。
陶梦口中的“父亲大人”点了点头。
“父亲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挤不进来啊……”
他竟很憋屈地叹了口气。
“听他们的声音,想是外面来客人了。”
“父亲大人最厉害了!确实是外面的客人呢!”陶梦又拍了拍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有失远迎,请见谅。欢迎你们。”
“请问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在下陶千,由于与世隔绝太久,辈分就无所谓有无了。你们是尊贵的客人,就叫在下的名字吧。”
“其实我挺想叫他陶千叔叔的。”汐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在我们镇里这样称呼会很奇怪的……‘父之晜弟,先生为世父,后生为叔父。’我和你父亲一定没任何关系。那是外面衍变出的叫法吧?”
“像您这样的男性,我们这个年龄的青少年都会称之‘叔叔’的。”
竟然听见了,好可怕的听力!
“您三四十岁吧?”
“哪里……已经五十了。”
“我想我们和陶梦的年龄差不多呢,这里应该有专用的称呼吧?入乡随俗。”
“就叫我先生好了吧……害,罢了罢了,一个称呼而已!按你们外面的叫法。”
“陶千叔……叔?”
“嗯。”他从门框中退出来,“让陶梦带着你们四处逛逛吧!晚上请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这……这怎么会好意思呢?”才刚认识,就邀请做客吃饭,我还是不太适应,也十分不安。
“唉……一顿饭罢了。你们远行至此也是辛苦了,留下来吃些什么吧,不必拘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迟疑了一下,我作了一个十分别扭的揖,也不知道他们桐朝有没有这套礼节。当看见陶千叔叔和陶梦噗哧笑出来时,我就知道我果然是个笨蛋……
他也回复般作了个揖,又随意地挥挥手告别,回到屋里。
“姐姐她的动作做得很不标准吗?”
“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这里啊……早就不用这些东西了——老百姓哪儿学这东西?”
“姐姐有在自作聪明呢。”汐竟对我补刀了!
我一阵难受,反驳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表示感谢啊……”
汐笑起来,有几分满足和几分小小的得意……也是我很久没再见过的。
我还以为自己很有分寸,很小心谨慎呢……
“你们现在爬得动山吗?这里山顶的风景也是一绝呢。”陶梦走在路前,突然回头问。
“唔。不好说,得具体情况具体分……”
“我!我已经爬不动了所以千万不要爬山啊!”
汐已经落后我有几米距离了,费劲力气呼喊着。
“小汐他估计是办不到了。”
“那明天再——你们远行之人在这里留宿一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我家大着呢,能让二位安睡的地方有的是。”
留宿?陌生人家里留宿?
我并不放心这种事。
“我可没有歹心啊,先说明了!”陶梦停下脚步,手指缠弄着自己衣服长长的袖子,“要是心怀不轨……你们进我家时就已经被!!”她突然扮出十分挣狞的表情。
我看汐,汐也没有主见的看着我……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啦,总不能走夜路回家吧你们?森林里谁知道会有什么?”
好像有点道理。
汐已经跟上来了,他拽了拽我的衣角,“要不就留下吧?好不容易来一次,离开很可惜呢。”
“你看你看,你家汐也这么认为呢!”
“唉……”我揉揉汐的头,“真是孩子一样啊。”小孩子的话,我得保护他吧?是我作为姐姐的职责呢。
“说好了哦。”陶梦心满意足,继续前进。
又忽然提下了:“对了!还得拉勾!”
“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大小姐您还是和小汐一起玩吧!”我一阵无语。
“来~小汐弟弟~姐姐和你缔结契约哦~”陶梦伸出小指,发出甜甜黏黏腻腻歪歪棉花糖一般的可爱声音。
“不要这样诱惑我家小汐!”
死狐狸精!她在我身上好不容易攒到的好感度瞬间清零……
“没~有~啦~”她的脸染上和路旁散落满地桃花一样的颜色,分明微弱地喘息着,缓缓向汐靠近——一点都不正常啊!
我挡在汐的面前:“咳咳!嬉闹时间结束了!”
陶梦从奇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脸遗憾:“不可以食言哦。”
“像你这样谁敢让自家弟弟留宿啊!”
“这……”
“我要求和汐同一间屋子。”
“哦?那就是答应咯?”同时,她故意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和汐,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她确认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五马分尸……”汐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在形容什么修罗场。
……
人们在旅行的时候,往往地点转换而不知不觉。在桃花源不同。这里每个场景都清晰立体,令人印象深刻,又与早晚天色融为一体,让人感到时间的流动。
“前面是农田?”太令人惊讶了。
“对啊。”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只有宅子和桃花树呢。”
“那我们吃什么?总不能饿着修仙吧?”
“吃桃子啊,做出一系列糕点,甚至一条特色产业!什么桃花酒、桃花糕、桃花饼、桃花果冻、桃花羹、桃花丸、桃花酥、桃子酱、桃子果脯……”
“快醒醒,面食需要小麦。”
“一边住大宅子,一边种田?”汐不可思议地颤抖起来。
“宅邸而已,工程比较先进——没谁说过种田的都得住草屋吧。”
“不过气候占很大因素,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天灾,有树神在庇护着我们。”
“还有树神?”我有点惊讶,“桃花树?”
“嗯哼~”
“要说我们的树神啊,可是无所不能呢!”她伸手指上远处山顶,一脸得意。
“怎么说?”
“光是我们谈论的气候就十分惊人了吧~另外,当年外面恶鸟侵袭也是被她轻易拦下了呢!传说她以人形示人时,可不知惊艳到了多少男孩子呢~甚至,她跟随过东晋的一位大诗人,因此也有着令人憧憬的才华~”
陶梦十分骄傲的样子,似乎她夸的不是树神,而是她自己。
……
落日残霞,天色向晚。
我们大约摸遍半个镇子了,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便开始往回走。路上偶尔看见几个先吃完饭的镇民,他们揉着肚子,在很悠闲地散步。
“黎公好!”
“蔡公您安!”
“王先生别忘下次来我家吃饭啊。”
“……”
陶梦边走边和路上的人们打着招呼,倒也没见她说贵体安好了。
“啊,陌生的面孔,你们就是外面来的客人吧?”怎么……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欢迎来我们家坐坐呀!”
这儿的人似乎都很热情,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
又回到镇口了。
啊。那个刺客……不,那个“陶千叔叔”又占领了门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槛上,轻扣着酒葫芦。酒葫芦开口倒置,不滴出半滴酒,里面空的。他应该还是在等我们。
远远见我们回来了,他站起身来呼喊:“嚯喂——孩子们——饭要冷啦!”
陶梦小跑着,我和汐也小跑起来。
红裙在晚风中飞舞,飘飞的长发如同有了生命的黑夜,一位没见过的女性从屋里走出来,手里似乎捧着一笼什么。
“快,快,来尝尝啊孩子们!”她掀开了手中的笼子,腾腾白气在月光下冒出来。
“是菠萝包……啊不……是桃花‘旱地’包!”陶梦眼里闪着金光,明明上一秒还是小跑,下一秒竟变成了冲刺!
走进细看,四个胖乎乎圆滚滚,估计是包子之类的面点端正地蹲在蒸笼中,它们表层各被浅浅地画了四刀,在蒸后均匀地向外绽开了。
太过好奇,我忘记了第一时间打招呼。反应过来时红裙女性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
“啊……啊您好!请问,您是陶梦的母亲吧?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确实是阿梦的母亲呢……称呼什么的,叫我‘微木’就好了。”
“精卫衔微木……”汐小声说道,他靠到我耳边,“这个我知道。如果这个地方真崇尚陶渊明的话,应该是他的诗——但也有可能取自别人的诗。”
“那说的是什么啊?”我小声问他。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汐再次对我耳语。
“我们在别人面前自顾自地小声讨论,是不是不礼貌啊!?”
我看向这位名为微木的女性,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发问了,“是靖节先生的诗吗?”
“靖节先生?我好像没听说过……不过我的名字取自五柳先生陶渊明的诗中。”
“那就是同一个人啊。”汐笃定道。
“这样啊……看来我应该看书更细致才是。呀,这些你都知道呢,一定读了很多书吧?这首正是陶公《读山海经》中的一首。”
“很有故事的名字呢。”陶梦流利地背起诗。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最朴素的声音,却宛如天籁,却古色古香,仿佛是继承了那来自千年前的神韵。
也许这也是桃花源的宝藏吧。
(安静一会……)
“那个……我们可以吃了吗?”竟是陶千叔叔先开口了。诚实点,我更愿意称他“陶先生”,可既然汐想那样称呼,陶千叔叔也没反对,就随他们好了。
“最好配点儿酒啊。”那是……十分豪朗的语气。
“呐,我说,父亲大人你也太好酒了吧!”
“迎客哪有不斟点酒的?我好的是‘诗句’啦。”
“嚯——哦?”陶梦拖长了声音。
“请问为什么这个叫‘旱地包’呢?”我插嘴道。
“为什么?”陶梦注意力被我吸引过来。
陶千叔叔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起身溜进屋里——该是去找酒了……
“因为这蒸开的裂纹让它很像因干旱裂开的土地啊。不过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听。”
“这明明更像井田啊?”
“井田?”
陶梦盯了那一道道裂口好一会。
“真是这么回事儿啊!!白色的井田……”
“以后就改叫白槿包了!”
“什么?”我听错了?她用了“白槿”这个名词来着。
“白槿包,‘槿木’的‘槿’。”
“可这里面完全没有白槿之类的成分吧!?”你这可是“罢”通“罴”,“罴”通“疲”的多次通假关系?还不如叫“菠萝包”呢……就是划开少了些罢了。
古代有“菠萝”这个名词?
不清楚……
“成分就无所谓啦~主要是好听啊,好听就行啦~”
幸好我的名字听起来还过得去,否则在陶梦口中“多次通假”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要冷了哦。”微木阿姨——不,她看起来更年轻,还是叫小姐吧。
她笑得很温柔,是母亲们常有的表情。
能再次看见这种表情,我理应庆幸,可我的心却一阵绞痛——人这种存在总是太脆弱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