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个,你认为这是什么。”邱元晃了晃手里那株反射着光但形态枯萎的小植株。
魏岛纭看了看手里刚发芽的种子,又看了看邱元手里的小植株,不可思议。她也更坚信,眼前的画家是她找到方向的唯一线索,所有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将分别得到证实与解答。
肉眼可见,这植株毫无疑问是魏岛纭吐出的发芽种子进一步生长后的样子。
岛纭把种子收起来:“麻烦你也收起来。”她清楚,现在从外人的视角来看 ,两人手持不明植物严肃交流,还是有一些怪异的,“被人看到这场面就更出不去了。”
“所以,说我看到的。你手里的植株和我手里的种子本质上是一个东西。那么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对我的生命有危险吗?”
岛纭有些焦虑。
“急什么,你问这么多我又不是全知道。”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随便问,听起来很自信。魏岛纭心想。
“吐出这个种子前的感受我都经历过,甚至只会比你更加严重。”邱元目光涣散,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简单讲,这种子会让人消极厌世。”
“比如?”
“比如你会想念你失去的家人朋友,更加厌恶现实的不堪,同时——会更加渴求桃花源的生活。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感受,但我想你的也是如此。”
魏岛纭回忆着昨天中午的一切,想起自己对着水杯发呆,想起自己对水果刀感到亲切,毛骨悚然。
“反正你已经吐出来了,就无所谓了呗。”邱元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想深入探讨这件事。在医院待了太久,他已经不愿意研究,不愿意尝试,只希望自己能过得安心些,心情平稳些。他受得了呆在医院,但不再受不了那些已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怎么会无所谓啊,就算吐出来了,我当时可是有可能死在这东西手上啊。怎么能不弄清楚它的本质是什么?”魏岛纭反问他。
“我是回答你问题,不是陪你搞科研!我不想研究这东西。”邱元有些不耐烦,“你清楚我被影响了多久吗?我抱怨什么了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冷静,冷静啊。”魏岛纭慌忙退了半步,她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急切,已经准备好叫人来了——虽然有些对不起可怜的画家。
然而邱元并没有如料想的那样情绪失控。他深吸一口坐回木头椅子,拿起搁在调色板上的画笔画起画。
“你继续。问些别的,我尽量回答。”
“对于‘已’的了解,请尽可能多的告诉我。”
“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记忆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剥离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归还黄蝴蝶遗忘梧桐叶一定会黄蝴蝶梧桐叶黄蝴蝶梧桐叶。”
邱元念出黄蝴蝶和梧桐叶两个词,然后开始低声念叨,反反复复,越来越快,又戛然而止。就好像他承受不了这个事物所负载的重量,在那一会儿里变得恍惚,呆滞。该过去的时日里,他一直在思考关于桃花源的种种,尤其是“已”的存在,边画边想,边想边画,百思不解。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悟透了“已”,但也因为这反复且机械的思考,太多他自己的“已”过于专一和执着,在精神上相似并重叠,汇聚又活化,被画进了画中物质上叠加的颜料里,离他而去。或者说,这些记忆离他而去。
岛纭有些失望,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却也被不了了之。幸运的是她还有很多问题,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
外面小赵护士等了很久了。
“她在慰问些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
她透过门窗向里面看,好像是魏岛纭在看画家画画,并没有多想,拿出手机摸起鱼来。
好巧不巧,杨护士长路过。
“玩手机呢。”
小赵护士脸瞬间涨红。杨护士长也朝房间里看了看,“魏岛纭?她在里面干嘛。”
“她说她想慰问一下邱元。”
“病人慰问病人?”杨护士长觉得有些滑稽好笑,不过还是正经教训道,“不过也差不多不算病人了——没准她能顶你的职务呢,好好学学别人。”
……
“那个……?”魏岛纭试探道。
“啊?啊……欸。”邱元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问问题是吧,你问,你问。”
“我之前回去发现桃花源不见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看时候。”
“什么叫看时候?拜托详细讲讲。”
“桃花源在秋冬季节是不会出现的,我最初有找过很多遍,都是春天才找到。我想你应该是刚出来,时间还是秋天就去找桃花源了对吧。”
“确实如此……可是你说,你找过很多遍?”
“我后来才进医院。”
魏岛纭愣了一下。
邱元刚出来是是极其冷静的,他清楚没人会相信他,也能向自己证明自己经历属实,自己没有疯掉。所以他一开始没有被送进安欣医院。
他被送进安欣医院,也并不是因为误解。
邱元在寻求解答寻求出路的漫长过程中,受尽精神的折磨。他是真的疯了。
眼前这名“画家”与魏岛纭确是同类,但并不相同。
“桃花源可以解释成一片幻境,梧桐林和坟墓才是它原本的模样。”邱元继续解释着。
“我还听见了尖细的嚎哭、嘶鸣。”岛纭补充了一句。
“那你怕是真疯了。那片梧桐林很安静,没有这些声响。”邱元笃定道。
被一个半疯的人说成疯子,魏岛纭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那本来就是之前的事情了,先假定自己当时疯了吧,她无暇顾及这件事。
“这些题外话就不讨论了,我在这里呆了很有一会儿了,我还有些问题,我问快点。”
“就是那个……你是不是也记不清桃花源那个……那个谁的名字了?”
“那个谁?什么那个谁?男的?女的?你这说的不明不白的”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首字母……姓氏是T,而名字是M的。”
“谁?陶梦?”邱元很快辨认出来,“陶千的那个女儿,那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儿?”
“陶梦,陶梦……陶千的女儿……T是陶姓……”岛纭也记得那个人是陶千的女儿,但就是无法确定她的名字。
怎么可能呢?她以为邱元也会忘记,如此一来她自己便不是独特的一个,就不用过于恐惧此事。
“下一个问题。”魏岛纭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邱元会不会之前一样有太激烈的反应,不过依旧问道:“穟酒,是你找的人吧。”
“阿九……阿九。”邱元眼睛睁大,太阳系青筋暴起,“活着……活着啊……”
他又逐渐平静下来:“活着好啊……活着好,好,很好!”
邱元用劲点点头,神色迷茫,似乎要哭出来,有没有掉下泪水,只是不断嘀咕“活着好”和类似的句子。他还是有些疯傻混乱。
看来邱元并没有一个稳定的状态。
“那就最后一个问题。”岛纭有些担心要不要信他的话。邱元这样一会冷静,一会愤怒,一会悲痛的行为使得魏岛纭难以信赖。
“我们现在都知道金色梧桐叶就是“已”。那么那片梧桐林和我们说的“已”,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听见了。
邱元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露出惊愕的表情。
惊愕的表情仿佛冻结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疯狂。
一个曾经困扰他许久的难题解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部都是!全部都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什么?什么是什么?”魏岛纭急忙追问,但显然是问不出来了。
“你要是这样,下次我怎么找你啊……”她又气又急,明明快问出来什么了,却总没问出来,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和护士交代。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愈发张狂的笑声,小赵护士推门而入,看见邱元的表情眉头一皱,不知道该同情还是嫌弃。
“快叫人吧。”魏岛纭急忙向外走,想着邱元又要被扎针,不禁在心里祈求他的原谅。
她边在走廊上走,边思考着邱元的表现,隐隐约约确定了些什么。
可惜她并没有像邱元那样做过长期的调查,得不出更多东西。
梧桐树林和“已”有关,她的猜测有九成是对的。可这意味着什么呢?魏岛纭还需要更多思考……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片梧桐树林上挂着的——全部都是人的记忆,‘已’……”
可是这都是谁的有“已”?谁有如此神秘的能力?
魏岛纭在记忆里苦苦搜寻,希望能找到答案。真有这样的存在。
“桃仙娘娘。”
以及。
“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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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可爱原来你在这里啊~”
森林绿色,女孩踩着泥土徐徐前行。
“找到你了~”
“乖乖告诉我——你的过往吧~”
她把手伸向眼前不安扑动翅膀的金色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