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想过,所谓神明似乎有些恶趣味。未必非得归结于大教育家们常言的以及大家口口相传的“时刻做好准备”,机会——经常来得不是那么恰当——虽说也不至于总是错过。每当你处于万全状态,它偏偏要多拖一会儿,像是睡前的孩子;当你万分疲惫,它却大摇大摆,如同一个不速之客般张扬地光临了。
如果神明真的打心底地想要给你一个机会,真的有必要如此苦其心志吗,真的需要无休无止的苦难作为机会的摇篮吗?为了这在时间轴上所占极短的机会,人们竟然不得不提心吊胆、神经紧绷,时时刻刻,即使最终有所回报,也绝对是不公的。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作个很过分的假设。如果说廉颇没死,神明在廉颇真的变得老弱无力之时,让他被召回军中,上沙场冲锋陷阵,神明一定会乐得打翻花瓶吧。
两手紧抓着自己写的分析稿纸,额前冒出冷汗,她惊奇、疑惑、不安,如这几天一直经历的一样。
陌生的面容使她失去了自己的坐标。
魏岛纭渴望着被锚定在一个点上,但是她再也找不到那个点,也找不到锚定这个点的帮手,陌生的人群,满怀质疑的环境。这里谈不上信任,谈不上真正的倾诉,一旦说错,只会换来更漫长的等待。
找医院里的医生吗?这难道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我有病,病得更严重了,别放我走,快来治我”?
找画家邱元吗?先不说他自己都病得不轻,他都没有魏岛纭的遗忘症状,更别说他根本不可能认识魏岛纭的“弟弟”。
那难道找南篱?
“这也行不通啊!”
就算南篱对她足够信任,也绝对会被魏岛纭的混乱行状惊吓。态度转变?惧怕远离?南篱是个正常人普通人,这些都是可能的反应,最终会导向什么结果,根本不得而知。
“弟弟,弟弟,弟弟……”
“谁?到底是谁?”
自己和这个所谓的弟弟到底有什么回忆?
为什么要画下他?
为什么会在这张推导的纸稿上?
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来说是重要的,但是重要在哪里?
“为什么?非得再来一次吗?!”
“真是又烂又俗的套路。失忆失忆,非得再来一次吗?!”
她实在冷静不一下。
她想起自己看的小说、动漫的桥段,开始理解——失忆,不仅恶心读者,更恶心失忆的角色。
反反复复,把酱油灌进中药使其变得粘稠,又混满陈醋变得酸涩,根本受不了。
更别说,每次失忆的发生,她都很清楚。
有没有自己写过的什么日记?小纸条?
一点也好,她需要信息,需要提示。
“哪怕一点也好啊!”
再次翻起桌子,里里外外。
猛抽屉子,猛翻本本册册,连杯子也被不管不顾地打翻在地上。
杯子被摔坏,裂开,横杆断掉,铃铛滚出,发出无声的声响。
“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也许…也许只是像熟人的名字一样,只是一时梗塞在那里,一定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吧?
也许…也许……
也…许……
魏岛纭瘫坐在床上,却感受不到一点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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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郊,又是几段鸡啼,太阳照常升起。
南篱早早前来迎接岛纭。
收拾了魏岛纭的个人所有物,她们一起迈出安欣医院大门。
真是得偿所愿,魏岛纭终于完成了来到这里的使命,她变回一个普通人,也平安地离开了安欣医院。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桃花源,没有什么陶梦,自己也没有弟弟。
她终于可以正常上学了,可以去弥补落下的功课,可以继续和南篱同桌。
“周末来我家学习吧。”
“确实,我落下了许多功课啊。”
“这次高考你会参加吗?”
“我试试吧…要是可以,还是不复读为好。”
“正好,前几天我从学校带回去了好多刷过的考卷和资料书。你学起来肯定很快,可以拿去看看。”
南篱又为繁重的任务头疼起来:“在那之后老师又发了好多套卷子——班主任说身体要紧就没让我给你带卷子,你要的话明天我去找老师要——作业真的好多欸,每天晚上还要背书到十二点才能安稳睡觉,周末也没有实质上的休息时间——啊!”她捂住自己的嘴,“我还是不聊这些了,之前大家送的小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送的小礼物?”
“亲,是大家送的喵!”南篱鼓起腮,不甘地争辩道。
“好好,不和你拗,是大家送的小礼物。那当然的,我确实很喜欢。”
“我真没那么容易受打击的。”魏岛纭随即又小声埋怨了一句。
“喜欢就太好了。等高考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逛一整天的街,自己挑选想要的东西。到那时我一定要把高中压力通通变成消费,报复性地释放一下。”
她提着从魏岛纭手里分走的袋子,在魏岛纭前面边跳边走,欢快地转着小圈。
“唔……”魏岛纭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想别的事去了。
“诶嘿嘿,当然也不会太过火啦。”
“为上学本身,我家里人已经花了不少钱啊。”
“其实能和岛纭一起出去玩,我就高兴得不得了。”
魏岛纭的思绪还在外面乱飘,没说话做什么正面回应。
“嗯…我记得岛屿你之前有在网上写小说挣钱吧?”
“诶…那还真辛苦呢。”
“有一项突出的本领并可以用来谋生的人,好羡…好厉害呀。”
“放假你还会忙着写吗?”
“……”
“喂喂,不要躲进自己的世界啦。”南篱轻轻揪了一下魏岛纭的脸。
“咦?咦咦?对不起,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你放假——会忙着——写小说吗?”南篱拖长声音重复道。
“会写一些,但我写起来很快,不会把所有时间花在上面的——对了,小说。”
“嗯哼?小说怎么了?”
“啊…就是……”魏岛纭顿了一下,“就是这么久没写了,有些不记得以前的人设和故事发展了。”
“什么呀,反应也太大了吧。”南篱无奈地吐槽。
“回去我得看看我电脑里的文本,没准抽屉里的日记也会写些什么相关内容,说不定看完就可以全部想起来了。”
“那我就给你加油嗷。”南篱拍拍岛纭驼着的背。
魏岛纭条件反射地往后收了收肩,手里的袋子提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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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岛纭到家已是中午,家里仅剩半袋子快过期的面粉,其余的菜早就被清理掉了。她向邻居借了一点葱,打算自己做些小葱薄饼当午饭,久违地体验一下亲手做菜的感觉。
记得在安欣医院的时候,有举办一些爱心志愿活动,但主要还是以做手工为主。做菜的活动有过一次,不过她当时只择了些菜,烹饪大多还是由志愿者完成的。
现在魏岛纭面前是毫无阻碍了,随心所欲做点吃的,说实话挺幸福。
岛纭洗出一个大碗和两个盘子,电饼铛也顺带清洗了一下毕竟放置了太久。给电饼铛插上电点预热,她取出面粉和油瓶。
按记忆把适量面粉噗地倒进大碗,半空扑起微量雪白的粉末,再接一些净水用筷子搅拌碗里的混合物成粥状。洗葱切碎,倒进碗里。因为要做得更薄,魏岛纭又加了点净水 再次搅拌——不过她自己对厚薄其实没什么所谓。
少量花生油缓缓倒进电饼铛,用木锅铲迅速匀开,未完全蒸发的水膜和花生油混合加热发出噼里啪啦的悦耳声响。
即使半年过去,魏岛纭做小葱薄饼的手法依旧那么娴熟。她一边估量着或多或少地倾倒面糊,一边转动右手手腕用木锅铲把电饼铛里的面糊铺均匀、迅速布满整个铛面。
盖上盖子,按下加热,看白色蒸汽升起,静待小葱薄饼的出炉。
很快,听见电饼铛“滴滴”的响声,浓郁葱香飘满厨房。魏岛纭也不焦急打开,等了一会让薄饼变得更焦脆一些,才掀开电饼铛的盖子。
岛纭用木锅铲翻动薄饼,把它叠成四分之一个圆,又满意地在木锅铲上颠了下,把薄饼盛进第一个盘子,端到厨房外的桌子上。
“饼做好啦。”
回到厨房,她做起第二个饼。她在厨房来回晃悠,哼着没有情绪的曲子等待出炉。
薄饼再次出炉,魏岛纭盛出薄饼,边吃边制作第三个。盖上盖子,回收外面桌子上的盘子,却发觉没人食用。
魏岛纭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
她夹走薄饼,一声不吭。
她回到厨房,狼吞虎咽。
吃掉第三个薄饼,魏岛纭已经不止饱腹,而碗里还剩两份薄饼的面粉——可明明已经饱腹,她仍觉得胃里?还是身体里?总之空空的……
午饭后,魏岛纭直接放弃午休,下定决心打开了电脑,在U盘文档里焦躁地不停翻看自己的文字,一边回忆剧情一边寻找有关“弟弟”角色的描写。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捉一只幽灵,明明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在她身边,一直存在,不可忽视。
岛纭眼睛飞速瞟动,中指不停滑动鼠标的滚轮。
随着一篇篇故事被重新想起,角色重新连结,她逐渐平静下来。她的眼睛与手指变慢了,她全然沉浸于字里行间。
魏岛纭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并不需要寻找有关“弟弟”角色的描写。
那些描写全都平静且温柔的住进每字每句,没有任何含糊的话语。
她的故事,全都是献给弟弟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