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朝着天际线不注下沉,与晚霞结为城市林立高楼的背景,在广阔的天空,厚涂抹开金橘色的颜料,令人感到心神安定。推开窗子享受微凉的秋风,窗台上的盆栽微微晃动,一起坐在电脑前,天色会前倾身子背过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暗下去。
这个时间是鹰原姐弟的补番时间,纯享~
一般会补一些评分不错的番剧,比如正在补的《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二季》。
“呐,姐姐。”鹰原依里用食指戳了一下空格键,电脑的画面定格在拉姆的特写画面。
“怎么啦,依里?”鹰原惠有些疑惑的看向弟弟。
“你说,爱是由共同的回忆决定的吗?”
“嗯?正是因为一起经历了许多,才会有爱呀。”
“唔…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举个例子。”
“嗯。”
“就像这里拉姆忘记了蕾姆。我说如果,姐姐完全忘记了依里,忘得干干净净——姐姐还会爱依里吗?”
“怎么可能忘记依里。”
惠笑道。
“不行不行,姐姐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嘛。你想象一下好不好。”
“当然还会爱依里了。”
“你肯定是在敷衍我吧!姐姐肯定想都没有想!”
啊,真难缠这孩子。鹰原惠感觉有点无奈。
“那我想想。如果把依里忘了——哼哼,真别说,那就丢下依里,一个人自在去好了!”
惠用食指和大拇指打了个没有声音的响指,顺势比划成一个“超赞”的手势,她露出邪笑的表情。
“好过分!”依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
“嫌我不用心,真说不要你了你又不乐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要丢下我”依里牡蛎莫牡蛎地疯狂摆起头。
“好了好了,姐姐不会抛弃你的。”
“真的?”眼睛闪闪发光。
“真的。”
“诶嘿嘿,我就爱听这个。”
依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自己脸上。
自己之前说的那句,和这句其实差不多来着?鹰原惠看着痴笑的依里叹了口气。
“我想,爱就像是回忆结下的苹果吧。苹果树就算被砍倒了,苹果还在那里。只要在苹果坏掉之前种进土里,虽然有点困难,但只要努力培育,总有一天会长出新的苹果树。我觉得如果我把依里忘了,爱并不会消失。既然结缘,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一定会发生更多许多有趣的事情。美好回忆什么的,再慢慢创造就好。”
“……”
依里陶醉地揉着自己的脸。
“再说了,只要你让我明白你是我弟弟,光这一点,我就不可能把你晾一边。”
惠两手并作扁平的刀状,从依里的手掌下面飞速挤进去,捏住他的脸蛋左右拉扯。
“别傻笑啦,你这家伙有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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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知道,就不会抛弃——吗?”
魏岛纭喃喃自语。
“如果是记得弟弟的我…那时写下的分析…寂寞着画出许久没见的他的画像……”
“果然,我还是应该去找到这个弟弟。”
她扶着额头,尝试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魏岛纭看着桌子上小孩子的黑白照片。
世界的认知里,早已死去的孩子。
她又看了看在医院写的稿纸。
她的认知里,理应活着的弟弟。
魏岛纭又翻起日记本,那里并没有太多弟弟的文字。和弟弟直接相关的文字都是些怀念类的,叙写着弟弟已死的世界线。
日记翻到一半,魏岛纭找到一篇从课本上裁剪下来,夹进日记里间的文章。
“啊…《桃花源记》。”
“也是去年四月,看它的那节课似乎和南篱一起被罚站了。”
魏岛纭思绪飘回过去。
“当天还和那桃花源扯上关系,现在也没能解决。”
“而且现在看来,那可能还是我的弟弟在现实的最后一天吧。”
“结果都是不好的回忆啊。”
魏岛纭仰起头,闭上了双眼。
“待会儿…?”
她的眼睛又猛地睁开了。
“说到去年高二,我…也和南篱同班吗?”
魏岛纭记得南篱是高三从隔壁班平均分配过来的优等生来着,她清晰记得高三时南篱是怎么向她自我介绍,是怎么成为她极其要好的朋友的,自己怎么可能高二和她同班?
这么久,她才察觉这件怪事。又不对劲了。
“大家是不是,又读了一遍高三。”
这也很恐怖。
她需要找一个人问问,想了想还是得去找南篱。
“结果出院第一天就得回学校了。”
“也许这样就可以验证世界出现问题了!”
魏岛纭难得兴奋一回,即刻冲出大门,从小区棚子拖出略有锈迹的自行车,一路狂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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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老师挥了挥手,没有立即回话,边讲着课边把黑板上的式子写完整。
讲台下面传来窃窃私语声……
(“这不是魏岛纭吗。”)
(“现在才回来?”)
(“呵,来得及吗,就剩两个月了吧。”)
(“不是说住进精神病院了?我看她挺正常。”)
(“精神病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吧?”)
(“会不会是装病,回来只是高三快结束了想蹭蹭出勤。”)
“安静!”班长严声呵道。
“啊,魏岛纭吗。”老师写完式子,向下一个漂亮的勾手,把所剩无几的粉笔柱子弹般甩在脚后瓷砖上,又从粉笔盒拿出一支新的粉笔,轻轻提了提讲台边的木凳子,“我这个凳子你拿去坐后面,下课叫班长给你去领个桌子。”
“不是的,老师,我请南篱出来一下。”
“有什么事下课说吧——还是说很急吗?”
“很急!”
仅仅为了问个问题去这样做其实并不对,但这件事对魏岛纭来说真的极其重要
,她无法等待。
看着南篱点头示意,老师大拇指向门外撇了撇:“去吧。”
南篱起身刚走两步,魏岛纭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外跑,下了她一跳。
“啊?怎么了怎么了?”
“你记得之前语文课,我们罚站吗?”
“记得啊,怎么了?”南篱满脸困惑。
“那确实是去年的事吧?”
“对啊,怎么说这个?”
“没错啊!这是去年的事啊!”
魏岛纭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上,激动得声音高了几分。
教室里三两个同学偷偷偏头看向窗外,面露嫌弃之色。
“嘘!嘘!声音小点!”南篱低声提醒道。
“抱歉没忍住!”魏岛纭也刻意放低了声音。
“嗯?你继续说,有哪里奇怪吗?”
“我们高二根本不是同学吧?”
“?”
“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没有多过了一年高三?”
“啊?等等?诶诶诶??”
南篱看向地下,脑袋突然一阵刺痛。
她瞳孔收缩。
“有没有觉得时间不对劲?”
“高三倒没什么时间可言。”
“呃,这点确实——安欣医院似乎也没什么时间感。”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想了想,似乎确实怪怪的。”
“对嘛!”
“我果然没病吧…”
“我也没觉得你会生病。”
南篱歪着头盯着魏岛纭的额头。
“再见!”
“啊?”
魏岛纭直接匆忙跑开。
“不要走廊上奔跑!”老师呵斥道。
“对不起!”
其实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要离开了,她要一个人去面对未知。
也许多些人会更妥当,可在那些怪异的存在面前,人数或许没有作用?
魏岛纭飞速思考着。
还是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吧。
她三阶并作一阶跳跃着阶梯下楼。当魏岛纭跑到校门口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骤然清晰,肩头一股大力拽住了她,她差点失去平衡摔倒。
“你等等。”
“什么啊。”魏岛纭一回头,看见南篱站在自己身后,“啊,南南。”
“怎么什么都不说,一个人跑掉了啊。你这架势,该不会想一个人跑去找弟弟吧。”
“这谁告诉你的?”
魏岛纭愣了一下。
“上次探望你,你睡着了,桌子上有张稿纸你忘了?”
“还真是你收拾的?”
“是,但这个不重要。我说,你现在跑出去,来得及么?”南篱松开手,摊开手晃了晃,“现在都下午三四点了,到时候天黑了迷路了怎么办?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再找吧!”
魏岛纭捏捏自己下巴,作思考状,回答道。
“对不起,是我太急切了。”
南篱摇摇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笑着说:“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呀~”
“谢谢你。不过你这样跑下来不要紧吗?老师会训你的吧?”
“小事儿,我会编个借口的。实在没办法就罚个站,和困了站起来听讲没什么两样。不用太担心啦。”
“那这次就真的再见了。”
“嗯,拜拜。”南篱又轻快地蹦跳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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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伶伶的山头,只有孤伶伶的桃树。
花瓣依旧在风中纷飞,飘落,混迹于青草间。
少女坐在树下的小坡上,两臂环绕弯曲的腿部,蜷缩娇小的身子,凝望着山下广袤繁荣的土地。
“多么令人喜悦的景象啊。”
可是她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喜悦可言,脸上更没有一丝笑意,一时间好像一具牵线的木偶。
“呵呵,真没想到是一段这么荒唐的记忆……”
少女闭上双眼,呼吸一点点地失去节奏。
陶梦,桃花源居民所景仰的桃仙娘娘。
她始于赎罪的心理,接纳了难民,为他们提供庇护,为他们延续幸福。
而这所谓的赎罪后来,却异化成了一场骗局。
日日夜夜期盼陶渊明复生,四方寻求陶梦得到如此解答:
集中大量的“已”便可以去欺骗现实的认知,正和魏岛纭经历的那样。
而将这些数不清的叶子尽数燃烧则可以扭转现实的判决。
而桃花源的居民,作为与陶梦签订契约的存在,他们的“已”成为陶梦的一部分,正是那珍贵的燃料。
想要让判死之人复苏,只需收集他的记忆拼接缝补,燃烧梧桐叶扭转死去的事实,以“记忆的布偶”重归于世。
那时她早就预见,自己未来可能会为桃花源的居民犹豫止步,于是剥离那片记忆,忘记复活养父代价,往后只知道不断收集父亲回忆的碎片。
而如今剥离记忆的回归,向陶梦献上了这最后的配方。
不久前,陶梦从那男孩身上找到了陶渊明的最后一片记忆。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是与否就摆在眼前。
……
陶梦还没有忘记赎罪,但她仍然记得养父死在她面前的场景。
她也渴望陪伴,珍惜桃花源的回忆,但她也惧怕桃花源这个循环的漩涡。
桃妖陶梦,一分为四————
羞愧的罪人陶梦束缚于铜柱之上,与火焰一同从地面升起。
她望见远处硝烟,望见尸横遍野。
她任火焰攀上她的身躯。
“我应当受到如此煎熬。”
……
迷茫的小陶梦找不到方向,她不想面对这些矛盾。她宁愿继续轮回,春季醒来秋季睡去,永远维持这个安居乐业的幻境。她在慌乱中摔倒在地,自己也囫囵咽下了厌弃与依赖的种子。
“陶千…我…我害怕打雷……”
她颤抖地呼唤着虚假的人偶。
……
无情的医者陶梦拽住小陶梦的长发,捉兔子一样把她从地上提起,将手臂径直伸进小陶梦细窄的咽喉。小陶梦痛苦哂吟。医者陶梦无情地连着根须,扯出发芽的种子,血液空中飞洒。
医治沉湎的自己,医治死去的养父,便是她的执念。
“虚假的繁荣终会破碎。”
……
反叛的难民陶梦们挣开锁链,挣扎着从火焰之上逃离。
“我没有伤害他们!他们其实早已死去,近亲繁衍早已走到尽头。他们的肉体早已腐烂,墓碑早已破损。桃花源只是在不断循环,令他们的灵魂不断重复着一段时光!”
永护安宁。
这沉重的约定明明是一把锁,锁住了陶梦的自由,也锁住了居民的灵魂。
“一切应当终止!”
……
于是难民陶梦们来回奔走,搬运河水,熄灭所有火焰,罪人陶梦披着湿漉的囚服,狼狈地垂下头。
医者陶梦扔垃圾般,将手里的小陶梦甩在地上,小陶梦抓着自己喉咙和腹部,挣扎中咽了气。
两个毫无抵抗力的存在被轻易消灭。
她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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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
陶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与桃花源的回忆,就此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