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伴随着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化合物燃烧后的刺鼻味道，
灰色的粘稠液体从地下汩汩涌出，不断被火舌吞噬，双眼被熏得隐隐作痛，只能不断分泌泪液缓解不适，口腔里满是铁腥味……
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粘稠物的黑烟厚厚的涂在城市上空，并不断蔓延开来，宛如在一幅陈旧的画作上浇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
这是个被遗忘的世界，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默默的等待着自己的消亡，连同寄生在它身上的一切活物，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同这个世界一起腐烂掉。
穿过了燃烧地带，凶猛的大火被路瑶甩在身后，连同那座破败的城市一起……
这一层不能待了，那座化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熄灭，燃烧产生的毒气会渐渐扩散到这一层的每一处角落。
火场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巨响，估计是储存燃料的罐子被引爆了吧。
伴随着更加明亮的火光，那火海中造型诡异，早已面目全非的建筑宛如在地狱里狂欢的魔鬼。
这是第几层了？
路瑶不知道，或许曾经他记住过，但现在早已失去了记忆它的意义，
在经历了那场灾难性的战争，
不，
在经历了那场毫无意义的屠戮后，
能活下来的人都已是万幸。
随之而来的瘟疫，饥饿，又一次带走了一部分本就不多的生命。
接连不断的灾难早已让人失去了思考问题的能力，
活着，填饱肚子，这已经是他最奢望的了。
路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刚才冲出火场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体力，
胃液灼烧着他的内脏，眼前一阵发黑。
但，在没有发现下一处食物补给之前，
他不得不计算着分配食物的数量，
因此，每次的吃下去食物只能保证他饿不死。
火势依旧很猛烈，看样子估计暂时走不出这一层了。
火焰燃烧的范围刚好包围了上层入口所在的位置，
与其冒险冲进火场寻找入口，
倒不如找个通风的角落躲到火势消退再说。
心里做好打算，
路瑶继续朝着远离火灾的方向前进。
刚离开了火势范围，周围的气温就快速冷了下来。
正值冬季，干冷的空气让人呼吸异常难受。
刚刚在狂奔时出的汗液还没有被捂干，
遇到冷空气几乎要凝成冰碴。
冷风吹过，路瑶打了个寒颤。
在这个季节穿着浸满汗液的衣服，跟往衣服里灌进冰碴子基本没两样。
现实情况并没有时间让他犹豫，当务之急是找一个适合休息的场所地方。
路瑶看了看周围黑乎乎的楼房，这些老建筑荒废了有百十年了吧？
这种长年失修的危房，自己曾经在里面搜寻食物的时候就险些被砸死，
若非迫不得已，路遥真不想在这种地方呆久留。
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
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暗下来。
咬了咬牙，路瑶还是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墙壁走进了巷子里。
身后，死寂的灰色城市，渐渐被雪覆盖……
“你相信神吗？”
“不信。”
“为什么？”
“它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服穿，信它有啥用？”
疑似供奉着神明的破败寺庙里，两个孩子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话，
这座鲜艳的彩色建筑和周围的房子格格不入，
这也是为什么能吸引他俩来这里。
室内的东西早已被糟蹋的七零八落，
灯架，不知名的家具零件，绘彩的墙砖支离破碎，
一些顽强的贴在墙壁上，另一些则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整个房子里，唯一算得上完整的估计只有那个端坐在正中央的不知名的神像了，
神像正对着大门，脚下丢弃着几个被打碎器皿。
这里面曾经放的是吃的吧？
路瑶暗暗的咽了口唾沫，
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在人家的地盘总要守些规矩，
随手拭去了神像上的灰尘，
找了几个还算完整的容器重新摆在了神像脚下的石台上。
寺院早已荒废多年，但神像几乎没有受损，
除了上面的颜料风化的比较严重之外，整具神像的纹路依旧栩栩如生。
酷似人形的神像矗立在最中央，
手上的东西早已不见，
唯一引人注意的，只有那双被布条遮住的眼睛了。
凑上前，路瑶用小刀挑开了布条，一对空洞的眼眶露了出来，
失去布条遮挡的无眼神像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路瑶心里有些发毛。
或许曾经的兵俑就是这种样子吧……
路瑶小声说到
“路瑶，你在干嘛？”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没干什么，就是感觉打扫一下这里比较好。”
路瑶头也不回的说到。
“你个懒鬼，让我辛辛苦苦去找吃的，你却在这里偷懒——等等，你还说你不信神！”
似乎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她惊叫了一声，一脸坏笑的凑了过去。
“欸嘿嘿，路瑶，你也不想你骗我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想让我保密的话今晚拿你半块干粮——哎呦！你干嘛呀！”
吃了一记手刀的她捂着脑袋一脸幽怨的看着路瑶。
“笨蛋，这里就我们两个，在我面前别抖机灵。”
“谁说没有其他人的，说不定我们周围还有其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声音低了下去。
“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吃个教训长长记性总比什么都不懂强……今晚想吃点啥？”
察觉到逐渐变得沉闷的气氛，路瑶僵硬的转移了话题。
这家伙…连句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吗……
她撇了撇嘴，
“我想吃汤罐头”
“没了。”
“那…上次挖到的块茎呢？”
“早就吃完了。”
“还有什么吃的？”
“嗯……两包压缩干粮。”
“你这家伙！”
她踢了踢路瑶的小腿。
“那你还问我晚上吃什么干嘛？！真扫兴！”
路瑶摸了摸后脑勺笑道；
“好啦好啦，我的错，我道歉行吗？”
路瑶转身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作为赔礼，我的那份晚饭分你一半。”
“……算你识相，要是下次再敢打趣我，哼哼……“
她示威般的扬了扬小拳头。
”是是是，下次再也不敢这样了~“
路瑶敷衍道，
”你还想有下次？“
”没——对了……“
路瑶背过双手一阵摸索，
”呐，这个给你。“
一枚乳白色圆滚滚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
”我也不清楚，刚刚擦这个石像的时候捡到的。”
路瑶随手把玩了一下那枚眼球大小的石头，
“你这笨蛋！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捡这种东西呀！”
“反正都是掉在地上的，没捡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块石头呢。”
“你……算了，还是把这东西还回去吧。”
”为什么要还回去？“
路瑶不以为然
”我帮它擦的这么干净，捡它脚边一块石子儿当报酬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
”你要不要？要的话给你。“
路瑶掏出了几根随手在路上捡的铁条，拧成了两个套在一起的铁箍，刚好固定住那枚石头，
一根棕色的麻绳从空隙间穿过，石头被做成了吊坠。
“好看不？”
路瑶拿着吊坠在她面前晃了晃，石头闪烁着亮白的荧光，
“我要了。”
“你帮我戴上。”
说罢，她背过身，
路瑶愣了愣，
“快点！”
“哦哦。”
手忙脚乱的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了。”
“笨蛋！几个绳子都磨磨唧唧的，还不快点去做饭，我都饿扁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路瑶骂道，
望着路瑶落荒而逃的背影，她愣了半晌，
”笨蛋……“
火堆旁，架在上面的铁罐烧的滋滋作响，路瑶拿着木棒小心的搅拌着罐子里的食物，
“好了吗？”
“还没。”
……
“好了吗？”
“再等一下。”
她蜷缩在旁边的石头上，抱着膝盖目不转睛的看着路瑶。
“还没好吗？”
“等一下吧，不煮开的话容易吃坏肚子。”
对她的问题，路瑶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回答。
滋滋作响的铁罐开始出现水泡破裂的咕嘟声。
路瑶撕开了一袋看不清印刷图案的包装袋，
将里面黑乎乎的膏状物挤进了沸腾的汤汁中，
不一会儿，一股奇异的香料味便弥漫在整个房间，
“好香啊，你放了什么？”
“叫不上来名字，不过这东西加在食物里会很好吃。
听说以前的人都是洒在煮熟的长条面粉上吃的。”
“…奇怪的吃法，你这家伙都不怕有毒吗？万一出事了咋整？”
她坐在横木上，晃悠着两条小腿问道，
”不会，这东西直接下嘴会很齁，但配上其他食物完全不会又问题，以前在营地的时候——“
路瑶声音戛然而止，她也低头沉默不语。
默默的取下了火堆上的铁罐，摆在了两个人面前。
稍微缓了缓，将那罐盛的快要溢出的汤罐递给了她。
碾碎的压缩饼干遇热后散发出诱人的麦香，搭配上酱料的味道，不断地勾引着人的味蕾。
”慢点喝，汤很烫。“
她没有说话，只是潦草的吞咽着。
路瑶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她旁边，盯着火堆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着汤。
”咳咳！“
她被呛了一下，转头剧烈的咳嗽着。
将两人的餐具放到了火堆旁，路瑶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好些了没？’
剧烈的咳嗽让她面颊通红，靠在他怀里贪婪的呼吸着。
“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并没有抬头，依偎在他怀里闷闷的发问。
周围很安静，只有柴火燃烧不断发出的爆裂声。
“为了赎罪，”
路瑶如此回答
”你杀了我的母亲？“
“没有，他们杀了她，我害的。”
“你是帮凶？”
……
“是。”
”那你怎么不去死！！“
她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钻心的疼痛让路瑶倒吸一口气，他强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
痛感渐渐麻木，只有鲜血不断地顺着牙印溢出。
“我想让你活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说话都有气无力。
“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让你不用再为食物发愁，到时候你在决定我的死活。”
他害死过很多人，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只是记得，在他的帮助下，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被那群人生吞活剥，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难以入睡，为自己的罪孽深深的忏悔。
他希望那群魔鬼能受到惩罚，但不希望自己落入那群魔鬼手中，
那一次，那个母亲带着她的小女孩来到营地希望被收留，
她的男人死了，她因此被另一个营地赶了出来，
在听说了有这个营地存在后，她带着自己的女儿连夜走了很远的路赶到了这里。
路瑶并不知道她们走了多远的路，
唯一让路遥印象深刻的，只是她们脚上裹着的早已浸满鲜血后干涸的布条。
女人和小女孩被收留了，后来怎么样，路瑶不知道。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当天晚上，那个女人的声音在那几个魔鬼的房间里惨叫了一整夜。
几天之后，营地的垃圾场里多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只是看容貌还能依稀看出女人曾经的样子。
食堂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些荤菜，魔鬼们告诉营地里的幸存者，荤菜是外面的猎物闯进营地之后抓到的。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又猎物闯进营地。
路瑶从来不去吃那些东西，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他也知道那饭菜里的肉是什么东西。
不，倒不如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每次都会把出去搜寻物资时找到的食物偷偷留下一部分，
魔鬼们依旧在肆意妄为，他们找到了路瑶，让他照顾好那个小女孩，
“小东西长得是真漂亮，她母亲都比不上她，再等等，再长大一些玩起来才带劲嘿嘿……”
各种污言秽语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只是沉默着。
默默的囤积着物资，希望尽快把她送出这个魔窟。
意外终究是来了，喝得酩酊大醉的禽兽夜里闯进了小女孩的屋子。
路瑶赶过去时，现场只有一具热乎的尸体。
倒在地上的醉汉的眼眶里插着一把锋利的餐刀，鲜血流了一地，小女孩则蜷缩在角落警惕的看着他。
路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快速跑回自己的屋子。
草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拉着不断挣扎的小女孩趁着夜色逃离了营地……
也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毕竟人都死了，一切的承诺在冰冷的现实前总是苍白无力的。
“我活着受罪，凭啥你就能死了轻松……”
小女孩哼哼道。
“抱紧我……”
“嗯。”
“你想赎罪吗？”
“想！”
“那就陪我活到死。”
“……好。”
………………
“呐，你睡了没？”
火堆旁，两个过着被子的身影紧贴着墙角挨在一起，
既不离火堆太远脱离火焰温暖的范围，又避免溅出来的火星引燃自己的衣物，
回答她的只是一串轻微的打鼾声，她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一双雪亮的眸子盯着它的脸庞，瞳孔里映出火焰熊熊燃烧的倒影。
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她勾起了嘴角，低下头，樱唇印在了路遥脸上，悄悄钻进了他的怀里。
“晚安，笨蛋……”
…………
冰冷的感觉覆盖全身，窒息和疼痛让他在痛苦中醒来，
“这是哪儿？”
勉强撑起肿胀的眼皮，转动眼珠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一条小腿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肩膀和胳膊上满是擦伤。
种种现象告诉他，他现在情况很不妙。
借着手电筒的光线，路遥摸来两块木板，咬牙将腿骨撇回原位，
路遥用绳子将木板绑到在小腿上固定，撕开了随身携带的棉被，扯出一部分被芯塞进夹板的缝隙中。
拄着木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首拄着木棍，一首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缓缓前进。
身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一深一浅的鲜红脚印……
阴沉的从天空，雪花依旧源源不断地飘下，似乎要将整个世界覆盖，眼睛所过之处，只有黑与白。
天地一片混沌，密集的雪花如同灰白色的飞蛾不断在路瑶身边盘旋。
路遥早已分辨不出方向，只是茫茫然的向前走着，头上裹着的头巾早已湿透，不断冒出白烟。
停下来一定会死！
路遥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叨着，似乎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活路，但是……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路遥并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身上的体温越来越低，他感觉越来越冷了，也越来越累了，
眼皮不停的打架，脑袋昏昏沉沉的，自己…似乎要死了……
远处的彩色建筑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还能再苟活一会儿……
他拖着身体向着那栋建筑靠近。
依旧是那座寺庙，那座神像背对着大门，脚下供奉的罐子早已不见，
墙角，路瑶裹着被子龟缩在那里，
背包在他跌下楼梯的时候就找不到了，食物，火柴，绷带，衣物，早已不知所踪，
真是可笑，兜兜转转最后居然回到了这里。
路瑶抬起严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神像，捻了捻手中的吊坠，
[你相信神吗？]
“我…我不知道……”
他嗫嚅着，好像在和什么人诉说着什么，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许久，黑暗中，他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唯独那枚破损的吊坠不断闪烁着。
屋外，呼啸的寒风夹杂着暴雪肆意凌掠着每一个角落，整个城市都被涂抹成了灰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