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闪烁,宝剑出鞘,神圣的气息刹那间填满了被黑影吞没的狭小空间,华美的漆黑铠甲构筑钢铁之躯,如同顶天立地的天柱,高举圣剑将压缩的黑影死死抵抗住。
湖光剑上涌动着强烈的神圣力量,漆黑的钢铁之躯不复狂乱,显得肃然冰冷。在与薇薇安相遇后这幅姿态的副作用就像被抹除了一样,尽管特洛司岚依然保有黑骑士状态的所有能力,却能完全保持理智了。
黑影的压迫仍在继续,可怕的魔力压让【极星】(特洛司岚的铠甲)都传出细微的颤抖,但黑影最棘手的同化能力被无毁湖光的神圣抵抗,凭现在的压力还不足以击垮特洛司岚。
眼角的余光落在身旁的艾米亚,女孩此刻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看不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但至少能肯定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伤害。
但这就很奇怪了。
特洛司岚在发觉黑影出现时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他没有为他人加持防御的能力,在黑影内部的强压下他很可能无法保护艾米亚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死去。
艾米亚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是确定的事实。在黑影的影响范围内,一个普通人真的能安然无恙吗,哪怕是在主要压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下。
天塌下来高个子挡,但这不意味着弱者不会受到影响,事实上,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受到保护的弱者反而是首当其冲。
特洛司岚现在的境地很糟糕。他没办法短时间击破黑影,也没办法腾出手保护艾米亚,也没办法联系外界——不过外面的人应该能立刻发现异常,但有没有办法支援还不知道。
耳畔不断传来恶意的低语,这种精神干扰没法防御,只能凭意志力抵抗。让自己无视掉这些低语声,特洛司岚专注于手中之剑。
基本能确定现在艾米亚处境不算糟,特洛司岚就集中精神要击破黑影的束缚,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两人脱困。
“放弃吧,他坚持不了多久,接受我有什么不好呢,难道你不渴望力量吗?”艾米亚盯着地面,盯着自己身下的影子,对于耳畔传来的宛如诱惑的低语,保持沉默,仿佛充耳不闻。
“你要复仇,就要力量,所有之罪都要遭到清算,用绝对的暴力解决不失为良策。”低语声循循善诱着。
“你觉得自己是在坚持正义吗?”
“你在想着帮助他们吗?那你在做什么呢?”低语声变得有些嘲讽的意味。
“从一开始就不要找过去不就好了吗?一个人,带着你的使者潜伏在希拉里岛的哪个山间,执行自己的复仇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选择去把无关之人拖下水?”耳边仿佛响起了嘲笑,艾米亚眼中流转着一幕幕一路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故惨剧,那无数悲哀的呼喊仿佛都是指责自己的诉讼。
“不是的……”艾米亚颤抖着呢喃着,想要否认这个说法。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事,你可从来没有考虑担心过别人,那些都不过是你的内心欺诈罢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害怕一个人……”艾米亚依然在否认着低语声,想要让自己摆脱不断袭来的负面情绪。
“还不是因为一己私欲吗?贪婪,傲慢,这就是你的本质啊,你,是恶。”
“我,是恶,一切之恶,我因你降世,我们本是一体,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抗拒我的存在?”
艾米亚的精神越发混乱,崩坏似乎已经落在了她心上。
“回想一下,因为你,造成了多少流离失所,那么多无辜的人们可是因你而死哦,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呢。”
“夺去生命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拥有这样的力量,你的复仇心愿就能实现了,所以,为什么还要继续抗拒,欺骗自己?”
忽然间,艾米亚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肆意妄为主宰一切的不真实的力量感,仿佛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手中捏扁搓圆,随意粉碎。无论是魔兽,还是人类,或是其他生物,侵犯,涂染,吞噬,抹杀……
意识恍惚着。脆弱的心弦绷紧到了极致,无法承受再多的压力和冲击,在内心和生理的多重影响,终于……
断掉了。
理智陷入了混沌。
“好……”艾米亚无意识地说道。
“艾米亚,没问题哦……”
特洛司岚目光凝聚,他感觉到,一直死死压迫自己的黑影似乎松动了一点,强悍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即抓住了这一瞬间,手中长剑偏移,刚好借助了黑影的压迫力进行弹反,借力打力,喷涌的神圣气息刺穿了固若金汤的黑影,在密不透风的大网中打开了一道缝隙。
乘胜追击,特洛司岚加大了魔力输出力度,顺着撕裂的缝隙再度一剑斩落。黑影大大撕裂,留出的空间已经完全够两个人冲出去了。
“艾米亚,我们走了——”特洛司岚伸手搂住艾米亚的肩膀,准备带着她立刻脱离这个危险境地。
特洛司岚离开了黑影包围,但当他想检查艾米亚状态时,却发现女孩不在他的怀里。
转头看去,在舞动的黑影中央,艾米亚已经保持原来的姿势静静地坐着,似乎是察觉到特洛司岚投来的震惊和惊恐的视线,她缓缓站了起来。
“对不起……”明明相隔百米,艾米亚的声音却在特洛司岚耳边响起。
黑影化作无数条带涌向中心的艾米亚,宛如一根根丝线在女孩身上编织出衣裙,化作一件诡暗编织的拖地长裙。猩红的脉络从白皙的肌肤中浮现,在女孩曼妙的娇躯上肆意蔓延着。
一头赤红的长发从末端渐渐化作银色,宛如丝绸晕染般,银色迅速扩散,转眼间,红发少女变成了银发少女。
“或许这并不太糟……对不起,一直欺骗着大家。”艾米亚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诡异的微笑。
“特洛司岚先生,我这副样子你一定很讨厌吧,这般的丑陋令人生厌。”艾米亚这样说着,但她的声音听不出一点符合这句话的情绪。
“我会搞定自己的事情悄悄消失的,再见……”艾米亚微笑着,身下的黑影渐渐凝聚起来,仿佛一个漩涡在成形。
特洛司岚驻剑沉默着,沉默的看着陌生的少女,面对那样扭曲的姿态,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挥舞手中的剑吗,似乎这样做是最正确的,但脑海中闪过艾米亚的画面时,他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并不清楚艾米亚和黑影的关系,在他看来女孩是被黑影侵蚀的受害者。
就在他犹豫之时,一股强横的魔力波动骤然传来。四周突然出现数十枚闪烁的水晶柱,紧接着,夺目璀璨的光辉如流水般汇聚延展,刹那间化作一道将方圆百米包围起来的光铸之墙。
“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令人惊讶。”清亮的女声从墙后传出。特洛司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穿黑红斗篷的黑发少女出现在眼中。
“魔术这种东西果然很神奇。”手持宝石短剑的希尔蒂拉从光墙后走出,以一种惊叹的语气说道。
“现在我应该怎么称呼你,艾米亚·白,还是……”希尔蒂拉盯着艾米亚说道。
“安哥拉·曼纽(【此世全部之恶】)?”希尔蒂拉一边转动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色泽璀璨的各色宝石,一边说道。
话音刚落,一颗颗宝石就像瞬移一样瞬间遍布四周,刹那间,一组巨大的法阵自宝石间连接展开,于四周的光辉之墙交相呼应,化作巨大的囚牢笼罩下来。
“无论如何,我不能放你走。”希尔蒂拉挥舞宝石剑,击打在了漂浮在她面前的一个宝石阵列上,顷刻间,庞大的魔力如决堤洪水汹涌澎湃,光辉的囚牢迅速凝聚成无数锁链,死死缠绕住艾米亚的身体。
“好痛……”艾米亚嘴上这样说,表情却没有变化。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的声音。
“你在道歉什么,只不过是存在形态存在错误而已。”希尔蒂拉身后延展出猩红的网络,紧接着,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三对巨大血翼自她身后延展开来。
金红色的脉络自白皙的手臂浮现,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奇异的光辉。
“你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仅此而已。”举起手中的宝石剑,闪烁的扭曲光景中,骇人的魔力风暴在剑尖汇聚,形成了一道光亮得仿佛致盲的强光。
“这样啊……可是,艾米亚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我只是想活在这个世界上……”艾米亚抬起头,歪着脑袋,脸上挂着懵懂的神情说道。
“我可不能死,也不能被放逐,在将一切摧毁殆尽之前——”艾米亚的表情骤然变得癫狂,她狂傲地大声说着,身上的锁链发出阵阵刺耳的悲鸣。
希尔蒂拉释放了宝石剑凝聚的光芒,在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中,耀眼的光束伴随着纷飞的晶莹碎片骤然射向了艾米亚,紧接着,撞击在了一道竖立的裙状黑影上。
黑影吞噬了光芒,形体迅速膨胀,宛如吹气球一样。最终,黑影被激射的光芒如雪消融,淹没在无限炽热的光辉中。
逸散的能量被光墙约束,从天空看去,仿佛地面绽放了一团直径百米的小太阳。小太阳持续了不到一秒就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玻璃化的深坑和两道身影。
“仿制品的力量不够啊。”希尔蒂拉看了眼手中炸裂后只留剑柄在手的宝石剑,轻叹口气说道。
“那孩子跑了。”希尔蒂拉丢掉了手中的剑柄,手臂的纹路和身后的血翼随即消散。
“她会是我们的敌人。”特洛司岚看着空无一物的坑洞中央,沉默许久的他慢慢地说道。
“是啊,真是惊讶,一个普通人居然能一下子成为这种级别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安哥拉·曼纽可以说比你们人类的禁咒法师还要棘手。”希尔蒂拉看起来毫不在意地说道。
“艾米亚并不是一个恶人。”特洛司岚顿了顿说道。
“但她现在是【此世全部之恶】的附着体。”希尔蒂拉摇摇头,然后冷然看向特洛司岚。
“我知道你对她有恻隐之心,但记住了,不管曾经是如何模样,只要现在作为敌人,就要冷酷无情地面对,在失去威胁前绝不手软。”
“话说回来,你叫特洛司岚对吧,曾经是骑士领主极星。”话锋一转,希尔蒂拉说道。在说出这段话时,特洛司岚明显感觉到希尔蒂拉发出的针对他的一阵情绪,称不上恶意,但绝非好意。
就好像,路上突然看见一个素未谋面但十分厌恶的人的感觉。
不明白希尔蒂拉的情绪,大概和自己以前无差别的敌视血族一样,她讨厌人类?暂时不去思考希尔蒂拉的情感,对于她的问题,特洛司岚点点头。
“你认识卡娜莲吗。”希尔蒂拉说着朝特洛司岚走近了些。
“当然,红月王国的女王,我怎会不认识。”特洛司岚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个问题令他有些疑惑,但一种糟糕的感觉已经从他心底升起。
“那么,卡缇娅这个名字你认识吗。”希尔蒂拉在“卡缇娅”这个词上咬字极重,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程度。
特洛司岚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希尔蒂拉的问题和情绪是如何而来。
奥尔黛西亚……如果是那一家族,又知晓那件事,对自己有如此的憎恶没有问题。
“不清楚。”特洛司岚将视线从希尔蒂拉身上移开,落在一旁的焦土上,在短暂的犹豫后说道。
“不清楚啊……你确定?你最好认真给我一个答案。”希尔蒂拉传来的气息骤然降到了冰点,哪怕不去看,特洛司岚都能感觉到那阵强烈的怒意。
特洛司岚选择了沉默。
“莉莉娜和莉莉莲呢?”希尔蒂拉继续说道。
“血族公主。”特洛司岚想了想说道。然后,他感到希尔蒂拉传来的气息变得有些锐利,已经不是单纯的怒意了。
“这件事可没有完全公开,你怎么知道的?”希尔蒂拉冷冷地说道,在特洛司岚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她们的生父是谁吗?”希尔蒂拉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锋锐的血牙隐隐伸出。
“这我怎么知道……”特洛司岚说着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按逻辑讲,他这个回答没问题,毕竟那种事情属于血族高层内部私事,不知道正常,但他回答的语气并不是那么的肯定。
“是一个人类。”希尔蒂拉走前一步说道。
“真是令人惊讶……”特洛司岚勉强应答着,他感觉到,面前的血族少女此刻非常非常危险,就像一把已经解除了保险的枪。
“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希尔蒂拉身后悄无声息地延伸出猩红的脉络,飘荡在身后还未展开。
特洛司岚没有回答,沉默的态度表明了他在逃避这个问题。
也是此刻,希尔蒂拉身后的脉络瞬间展开化作血翼。
一瞬间,从四面八方的空间中突然显出无数猩红的十字架,将天空围绕起来,化作密不透风的屏障。
“不打算承认吗。”希尔蒂拉冰冷的声音裹挟着浓厚的杀意,有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明显的,这是要人命的节奏。
“小卡娜莲居然栽在你这种人身上,你知道这有多让人火大吗?”希尔蒂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特洛司岚的面甲,一把巨大的惨白骨镰凭空浮现随后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虽然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武器,但毫无疑问,这把镰刀能要了他的命。
“我本以为你是个敢承担责任的人,结果只是一个只会逃避的伪君子,所谓的骑士道不过是你掩饰自己的幌子,你只是一个不敢抛头露面,甚至不敢面对被你抛弃的家庭的老鼠!”希尔蒂拉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漆黑的夜空被猩红照亮,十几个法阵层层叠叠覆盖着天空,骇人的魔力压让两人周围的地面都变成了凹陷下去平整光滑的模样。
所有的魔力约束在十字架屏障中,外界没有因此受到太多影响。但处于风暴中心的特洛司岚可以说岌岌可危,如果不是极星铠甲的伤害上限锁定,他现在已经因为巨大的魔力压重伤倒地了。
希尔蒂拉释放的法阵是那种通过强力压迫控制杀伤的类型。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卡缇娅,和那个人类,你认不认识。”希尔蒂拉加大了骨镰压制的力道。骨镰锋锐的刀刃在颈部的铠甲上压迫着,一时间无法突破。
看着近在咫尺少女冰冷肃杀的面庞,那燃烧着红莲怒火的眸子,特洛司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无情的拍打他的意志,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从记忆深处解冻,如同一记重锤死命敲打他的心。
感到心疼,无比的心疼,无奈中夹杂着愤怒,对那个自以为是而犯下愚不可及错误的自己感到懊悔和憎恨。
他无法表达这种情绪。
“抱歉。”看着希尔蒂拉,特洛司岚低下头,沉重的说道。
“你以为一句抱歉能了事吗!”希尔蒂拉暴怒着,挥起镰刀用力砍在特洛司岚身上,把他整个人砸飞出去,直接砸在十字架屏障上,滑落下来。
“只会躲在这副盔甲里吗,直视我,杂种!”明白铠甲效果的希尔蒂拉边说边展开了左手的神之手,一把闪电状的匕首浮现在她掌心。
一手镰刀一手匕首,希尔蒂拉来到了特洛司岚面前,俯身看着坐在地面一言不发的特洛司岚。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承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给我滚去绯月城谢罪!让小卡娜莲审判你这个叛徒!”希尔蒂拉用力将匕首扎在了特洛司岚的肩膀上,伴随着刺耳的嗡鸣声,那坚不可摧的铠甲在一阵扭曲中化作一片粒子消散。
【破灭万法之符】,让接触的任何魔力产物失效。
遮覆面容的盔甲散去,露出了特洛司岚面无表情的脸。情感找不到表达的方式而化作了这一张麻木的脸,希尔蒂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在许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她举起了骨镰,狠然斩落。
就在此时,一只纤柔的手掌握住了下坠的镰刀,同时将特洛司岚朝反方向打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