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家伙,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废物。”
嚎哭峡谷营地的大门口,一个浑身脏兮兮、体态瘦小的老乞丐正蹲坐在门口,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厚衣服中满是各种污垢,甚至无法让周围的兽人们看清他到底属于什么物种。
克尔拉奇刚要抬起脚将他踢开,孤岩却走上前来,主动扔给了他一小筐兽人们吃剩的食物。
“还没坏,你拿去一边吃吧,别挡着大门。”
乞丐一脸茫然的抓住了藤条筐的一个边角,做贼一般快速跑到了一边。
“行了,别上这装慈善家了,继续。”
孤岩一下子躺倒在地,四起的尘土中,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泥污从他的脸边滴到了地上。
“帮皿和天玄修缮大门、帮圆成搬了五大框晾干的托牙肉、围着操场跑了六圈。就这,跟刚洗完澡一样,你还想去帮银兰多狩猎?”
星阳看着眼前翻着白眼,大口呼吸着空气,淌着口水的孤岩,很是不满。毕竟自己当初刚来营地时,和天玄靠着一手奔跑和体能称霸嚎哭峡谷,甚至能把猎物追到力竭,也就是之后的格乌后来居上。
星阳搬来了一筐投掷训练的木球,他一会儿打算一边扔一边训练孤岩的闪躲能力。
“我劝你最好跑快点,不然以后……”
一阵诡异但熟悉的能量波动,哪怕是星阳也能感觉到什么寒冷的存在降临在了自己的背后。
启变出一把巨大的雷电躺椅坐在了其上,又变换出一个浮于空中的灵体手掌,穿过墙壁,“随手”拿起了远处叶地罗屋内的几本书,看了起来。仅仅一瞬间,凭空造物和隔空取物的能力令星阳和孤岩瞠目结舌。
“别管我,你们继续。”
星阳看了看四周的兽人,除了本来正和皿交谈,此刻看向这边瞬间大张着嘴巴的拉尔法和在克尔洛笼子边吓得手中铁棍掉在地上的莱康德,其他兽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皿一把捏住拉尔法的脸颊,将其强硬的掰回了自己的方向。
“我还没说完呢!这可不仅仅是耕地和指挥的问题,晨现在不见了!”
拉尔法的头又一点一点的扭向了正大摇大摆坐在摇椅上看书的启。
皿气的扭头看过去,然而,操练场之上,星阳正拿着一根木棍指挥着孤岩挥汗如雨的锻炼,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皿看着赤裸着上身的两个兽人,拉尔法眼中只有他们,难道说,他是……
一个巴掌下去。
“嘿,好疼啊!你是不是有毛病?”
“师父,你咋了?”
文路搀扶起有些颤抖的莱康德,帮助其拍掉了裤子上的土灰,同时还帮其捡起了铁棍。
启变出一副眼镜,戴上后,镜片上反射的雷电光芒耀眼炫目,显然他从孤岩的记忆中汲取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启冲莱康德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继续看起了书。
莱康德的眼中仿佛历尽千帆般复杂,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文路看了看操练场之上的星阳和新来的流浪者兽人。一个正做着俯卧撑,一个赤裸着上半身,正手握木棍监督着对方。
没有谁看这边啊,师父在跟谁招手?而且,
文路看了看师父的双眼,
“他老人家在为什么有些泪目了,是我看错了?果然是土的问题,一会得让那个叫“孤岩”的好好把地扫扫,然后跟拉尔法说一下铺石子路的问题。”
见孤岩做了十一个俯卧撑,便再也坚持不住趴在了地上,启忽然将一段回忆从能量门之中拉出,放在了星阳和孤岩的脑海之中。
图中是一个人类男孩,正对着一张海报上的虚拟人物大喊大叫。为此,他错过了上午的课程,同时在床上接受着同宿舍朋友的带饭支持。
星阳看了看,虽然不是很懂,但大为震撼,他看了看启,指了指自己的嘴。
启一抬右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老大,您好,这个人类伤员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懂,这是一种考验吗?还是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孤岩怒吼着,头朝着天,躲避着旁边全需扔过来的轻木枝条球,十个躲过四个后,又强行站起身,动作僵硬的绕开全需,围着操练场跑了起来。
“感觉这个流浪者也没那么厉害……”
克尔拉奇等一众拉合鲁、一旁围绕着厨房,浑身还缠着绷带的钝斧和格罗乌尔,以及远处正给今天新到的兽人新兵讲解情况的天玄和格乌都看向了这边。
孤岩咬紧牙关,双手摆动的幅度异常浮夸,木球砸在他身上也毫无感觉。同时他眼中,四周的景物也在变得模糊。在他的脑海中,自己宛如风王桑德的使者一般,神速神力,所向披靡的冲向了宛如潮水一般的人类士兵。
然而在周围兽人的眼中,虽然孤岩的身体和形条不能说是钢铁浇铸、虎背熊腰,但最起码也是活龙鲜健,看起来强劲有力。但,他的运动能力和作战表现,并不像外界口中的那个“矮人山之战”逆转局势的“莽头小子”。
启摘下四溢着雷电力量的炫酷眼镜,随手将其扔到空中、消散后,看了看眼前的继承者。
“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一具躯体,他跑的像一头老年妥耶兽一样。又不是星阳,跑步摆头乱动什么呢?”
星阳看着围绕操练场吐着舌头跑步却宛如正常男性兽人竞走速度的孤岩,一脸疑惑。
“讲真,老大。他的身条我看着还可以啊,为什么拿把剑砍杀敌人都做不到呢。”
启继续将书本翻开,并不想,也没法回答。
“因为他是个新生的废物。”
星阳挠了挠头,不是很懂。再说了,他也没觉得自己跑步甩头啊?
时间渐渐入夜,火把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四周的兽人大多也都已经回到了屋内。只有些许的新兵兽人仍在训练场上偷偷练习。
孤岩跑着跑着,弓着身子,看了看周围的一个拉合鲁。
“呼,呼,小子,你挺,咳咳,你挺,努力啊。”
斯雷减慢了一些速度,有些鄙夷地看了看正宛如吹过、需要助燃的柴火堆一般呼吸困难的孤岩,对方连声音也和快熄灭的火堆一样。
“我这是第三十四圈了,刚才星阳说你半天一共跑了十四圈。”
星阳赶紧跑了过来,用右手从脖子上划了两下。
“装,装模,作样。”
肌肉拉合鲁没再看说话的孤岩,双手合十向星阳一行抱拳礼,随即继续开始了下一圈。
星阳招了招手,眼下,他倒是看了看孤岩。此刻对方已经躺在了地上,样子就像是被开水蒸煮过的肉皮。平时自己教育别的兽人过度运动,要注意关节磨损、肌肉拉伤和身体素质下降,容易得病。如今,就孤岩的这个运动量,对于一个十四纪的兽人小孩应该才会过量。
“阿嚏!”
正躺在床上的雪翼氏族白兽人全需翻了个身。
终于,做完了三个引体向上,孤岩彻底坚持不住了,跌倒在操练场的黄土地上。
孤岩的唾液在他自己口中又甜又黏,说的话几乎已经连不起来了,浑身上下除了牙齿不抽筋几乎哪里都抽筋。
孤岩摇晃着左手,嘴巴一张一合,说的话全部都是乱序的。
星阳紧皱着眉头,一道雷电闪过,他看向了光亮处。启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星阳便行了一个兽国礼,回休息小屋去休息了。
启微微抬起双手,手心向上,营地的空中便刮起了一阵狂风,整个营地中央空地所有的火光几乎全部熄灭。见状,周围几个还逗留在附近的拉合鲁慢慢向休息小屋走去。
在他们的眼中,嚎哭峡谷营地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但在启瀚教徒的眼中,营地的正中心闪耀着几乎致盲的白光。
孤岩缓了大概四十分钟,之后,被启的一阵雷电打断了呼噜,勉强站了起来。
启知道,深秋时分,他如果在这黄土地上睡一晚,之后的三天他都不用来训练了。
“他可是原继承者的‘身体继承者’,真的要三天么?”
启看了看海艺,搞得后者也没自信了。
孤岩用脱下来的上衣当毛巾擦了擦脸,他说他是在擦汗,但启觉得他就是在擦泪,哪怕不用通透视觉也能看出来。
“刚才趁你睡着了,我看了看你的一生。”
孤岩对于启的这些话已经显得有些麻木了,或许也是太累了,孤岩没有回话。而是双臂下垂,慢慢走向了休息小屋的方向。
启将脑海中的回忆炫技一般用魔力强行呈现在了营地正中央的大地之上。
“虽然我没去过你生活的星球,我也不知道你恢复了多少记忆。但我看你这么痴迷于这个黑色的盒子,感到了一丝疑惑。它所呈现的画面确实刺激而疯狂,但我不明白,这不都是虚拟的吗?你作为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类,为什么会那么痴迷于几个点阵组成的虚拟画面呢?”
孤岩停下了脚步,双肩慢慢抖了起来。
“我实在不是很懂,毕竟现实是唯一一个你可以享受美食的……”
“你懂个锤子!”
启将躺椅踢到一旁,令其在空中消失,站起身看向了孤岩。
“因为我在现实中是个失败者,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拿出一天中一半的时间去努力讨好比我更有钱的人。就好像我现在所做的事一样!”
启嘴角上扬,一手托着下巴,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明明我努力过了,但他们并不接受我,懂吗?我只要一和别的陌生人说话就感到浑身不适!我曾经努力理解他人,换来的是什么?是背叛、谩骂和冷嘲热讽!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我既然是你的继承者,就把你的全部力量给我啊?天天什么家国大义,复仇在即,信徒都成这样了,你还搁那东扯西说,我呸。要是不给我神力,你凭什么称自己是质疑……”
话还没说完,孤岩的视野中,红色的拳头破影而出,一声闷响过后,孤岩面部着地,两个翻滚后才站了起来。
眼前,英姿飒爽的拉尔法正站在轰雷圣神的雷电分身之前,俯视着半趴在地上的孤岩。
后者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看向了眼前。
“我可没叫他揍你,别看我。”
“装模作样,啊!”
孤岩怒吼着挥拳打向拉尔法,对方微微侧身躲过,回身一个上勾拳将孤岩打飞至畜栏旁。
两只妥耶兽伸出黏黏的舌头,舔舐着孤岩头上的汗水和泪水。他扶着畜栏,慢慢站起,依然没有躲开长舌头的范围。
“别舔了,畜生!”
孤岩慢慢走向了拉尔法,却因为腿抽筋不得不半蹲在地。
拉尔法冲着启耸了耸肩,对方则撇了撇嘴。
半晌,拉尔法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孤岩终于站起,继续握紧拳头走向了拉尔法。
“不不,停。”
启慢慢平移到了两个兽人中间。
“我知道我的魅力经常让两个生物决斗但,虽然我没有性别,但我自认为是雄性,你们两个,大可不必继续争斗。”
孤岩停下了脚步,依然看着拉尔法。
“没错,没错。你最好拦着我,不让我今天要把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大’打的满地找牙。”
“哦呦,哦呦,呵呵吼吼。”
启整理了整理地上的几本书,将其递到了叶地罗小屋的窗口,早就看了半天戏的盾岩接过了几本书。旁边的浊水一直发着牢骚,质疑着老师为什么对孤岩“见死不救。”
“唉,我怕他打死你,孤岩。”
拉尔法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孤岩,抱着胳膊,表情略带失望和可惜。
“你不也指挥失败了,神气什么?”
一道轰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孤岩的身边。
孤岩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看了看旁边黑乎乎的地面。
拉尔法笑了笑。
“先别让你的双腿继续颤了。”
启冲着拉尔法摆了摆手。
“不用,我不困。”
启无奈的看了看海艺,后者也是无语的表情,毕竟拉尔法自从那次之后很少听他们的话了。启叹了口气,只得继续看向了打算继续说教孤岩的拉尔法。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你说你努力过了?你努力什么了?天天逃避课程睡觉,然后就是玩那个黑色的盒子就算尽力了?”
孤岩的面色有些难看,同时他也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我知道,你的记忆早就恢复一大半了。你也明白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废物。你现在处于一个绝对强大的兽人躯体中,”启接过了话茬,指了指孤岩的胸口,也就是兽人们心脏的位置,“他是一个流浪者,父亲参加战争被敌人将脑袋砍下,悬挂在兽国某个部落的国旗之上。母亲被托牙杀死,尸体被撕扯成碎肉。他出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母亲哭喊逃亡,满身鲜血的痛苦表情。如今,为了远离战争的他和大自然拼死搏斗了二十二纪,在救助一个路过的天空族伤者时被暗杀致死。”启摊开双手,“他有什么错?他就是想活在这世上他有什么错?”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死,我也没杀他?你把我带过来凭什么?”
“因为你这种畜生都能活在世上,他凭什么被一个铁石心肠的刺客暗杀?他就是平时猎杀虫子出了名声,贵族想让他当角斗士他不同意,就得死?他拼死拼活一辈子就为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活下来。而你,”启的手指凌厉而不留情面,“为了区区一点钱能和你的父母撕破脸,甚至偷钱去玩那个黑色的盒子。父母就是孩子眼中的神,懂吗?既然你已经成为继承者,就别再推脱找理由!”
孤岩的理智闻到了一丝道德绑架的味道,但愤怒显然占据了他情绪的大部分。
“我不懂!神不应该照顾他的信徒吗?”
“胡说八道!把父母比作为圣神,都有些贬低父母的存在。假设有一天我和盾岩只能活一个,”
启指了指窗边看戏的,胖乎乎的盾岩。
“我会选择我活下来,因为我可以带领他们建成兽人摆脱奴隶枷锁、获得自由的大业,而盾岩靠自己不行,他无法带领叶地罗们。”
“那是当然了。”
盾岩点了点头。
启继续看向孤岩。
“而你,一个不忠不孝的东西。面对朋友,你因为他和你只聊了四个小时就去忙自己的事而耿耿于怀。我真的,我,”启变出了一把长刀,“我真的想一刀攮死你,真的,我。”
拉尔法、蓝海和盾岩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孤岩,浊水则紧紧捂着耳朵,蹲在门边。
孤岩低垂着头,似乎看起来有一些后悔,不过,他脑海中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发掘着眼前场景的有趣之处。
“当然,你的第一次遇险,我看到了。”
启看了看孤岩。
“孤岩在十四岁时,就相当于我们兽人的十五纪时。见到周围的女性人类同胞遭到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但是,瘦小的身材无法支撑他的野心,之前犯过的错误成为了那天的罪业……”
启停止了言语,在他的视野中,孤岩虽然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但被两个小混混带到了小树林之中,被一顿拳打脚踢后,扔在了大街之上,要不是他的老师路过,孤岩的情况将会非常凄惨。
事后,被孤岩救下的女孩因为之前孤岩的一些所作所为选择了转学,多么的俗套。孤岩的行为再无证据,变为了打架斗殴输惨的一方。被老师斥责,被父母批评,被同学冷眼旁观,被复仇的混混挤在厕所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启在回忆的期间一直没有说话,这段回忆他一直在想要不要给孤岩恢复。如今看来,他早就在初入魔法大门的时候自己选择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不过,这部分都是启自己的猜测,他也没有擅自侦测孤岩脑海内和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所以,这部分真相依然成谜。
“你曾经,确实有过所谓的‘英雄之举’。但不要因为一点点挫折,就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动力。不要让痛苦和磨难浇灭你燃尽一切的心。因为,我记得,你被打败的时候,冲着那个女性人类儿童笑了笑。”
沉默了半天的孤岩,终于开了口。
“我玩游戏,只是为了补偿自己。这样,我就不用想起痛苦的工作、想起我父母的重病、想起我被同事排挤、想起我被身边的人孤立、想起我被混混们霸凌……”
启和孤岩的脑海中同时涌现出,那个被六七个拳头夹击、满身污物却依然死不认输的小男孩。
孤岩慢慢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怒火。
“你说的,那些用来娱乐的东西就和我们这里的弄臣嘴里讲的笑话一样,都是虚拟的。它不是什么生活的止疼药,也不是什么万灵药。它充其量只是麻醉剂,让你暂时忘记痛苦的现实。但是,说到最后,”
启指了指孤岩的心口。
“自己不努力,又能怪谁呢?心直口快从来都不是个完全的褒义词,孤岩。有些话,在你长大之后,是不能说的。”
“我只知道,诚信为根。”
“是的,没错,我的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你听着。”
“我不是。”
“孩子,有些话,”启用一道雷电逼在了孤岩的嘴边,“你要学会用另一种方式说出。而且,你自己不够努力,凭什么去拯救世界?”
启围着孤岩走了一圈。
“我很喜欢一个家伙,他最爱说的就是‘有话直说,说到做到。’但他和你一样,过得很辛苦,但是他比你有一点好的品质。”
“什么。”
“努力拼搏,永不放弃。”
孤岩低下了头。
“不要摆烂,勇敢的面对这惨淡的现实。既然无法改变世界,就改变你自己。原来的世界你已经让周围爱你的人失去了耐心,现在,一个崭新的世界中几千万同胞亟待你去拯救。”
启看了看孤岩,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这又是哪个伟大的家伙说的?”
“世界上陪伴我最久的家伙说的,他不够伟大,但足够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