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浓淡终须相宜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2/7 12:17:30 字数:4033

在西庵先生讲述的故事中,我们得以窥探翼川女士性格中对珍宝贪婪的一面。西庵先生之所以怀疑上她,也是因为她这个性子,而不是像本乡先生那样在一个月间造访过他的下处。根据讲述,她是个在吃穿用度上显得有些悭吝,但在嗜好的收藏上是敢于放开手脚的人。

翼川女士尽管在一个多月间没有去过土浦,但也不排除她利用其他渠道觊觎邮票的可能。举一个贬损的例子,便如指使人去盗取邮票,然后以黑市购买的形式拿到手。当然,藏家对于这种珍品邮票,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有可能破坏品相的,不懂行的外人来经手的,这倒能让我排除这种可能。推究翼川女士是否做下了这样的手脚,便是我现在正在解决的问题。

说老实话,推究这类拥有无限可能的问题,并非专业侦探的我着实无从下手。就算是福尔摩斯,也只能从华生手上的滑石粉推究出他没有把积蓄投在南非,而不能推究出他是一位医药界的活跃人士。虽然尝试过问题的等价转换,但也顶多是把形式转化成“西庵先生把高松冢邮票带去过哪些容易被下手的地方。”

“为什么高松冢邮票偏能引起翼川女士的兴趣呢?”喜连川先生不经意间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大家都明白,各国纷繁的邮票种类不是任何一个收藏者能够穷尽的。但凡搜票领域不尽相同的藏友之间,藏品的不重复现象便相当可观。翼川女士倘若像西庵先生描述的那样,但凡出现一种自己没有的藏品便眼热,恐怕她下辈子的时间都被眼热占光了吧。”

“也就是说,翼川女士不惜动身去土浦游说高松冢邮票的持有者,除了性格,一定还有某种特殊的原因吧?”

“没错。但我在推究问题上没什么本事,解决这个问题还得渊子你来做。”

喜连川先生从这一视角转化出的问题为解决它带来了新的思路。翼川女士断然不可能每逢珍奇邮品便要得之而后快,有限的时间和金钱也不容许她如此做。于是,我向西庵先生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从拥有者的角度而言,高松冢邮票有什么吸引翼川女士的意义呢?

“不就是作为最后一次国内炒作的邮票的意义吗?”

“这只是高松冢邮票之所以‘珍惜’的原因。任何一种称得上珍惜的邮票品种,都有其珍惜的原因,例如只在国外限量发行、因为年代久远而存世稀少等等。假说翼川女士是针对这一点产生兴趣,以她为了藏品绝不吝惜重金的性格,为什么不到市面上买公开出售的相同邮票呢?甚至可以说,她愿意动身到土浦来见西庵先生,我也认为并非只是因为邮票。”

“不是因为邮票又是因为什么?”西庵先生被我略显不客气的发问弄得有些光火。“我可以把我跟翼川结识的全盘经历都告诉你。我在这里跟你打包票,我跟她之间只有邮票这一个共同语言。”

于是,西庵先生介绍了他认识翼川女士的始末。他说,他是在一次散票的购买中认识翼川女士的。当时他们二人是收票的大户,每人都收了票源的四分之一左右。购买大量散票的人之间随后进行交流和互换,这是常情,于是他们便由此而相互结识。随着了解的深入,西庵先生打听到了她巧取豪夺占有了那些宝石的事情。紧接着,他便察觉到翼川女士有意无意地来到土浦与他互通有无的同时,言辞中便在打着包括高松冢邮票在内的一些自己毫无出手意向的,稀有珍品的主意。除了邮票的收集,西庵先生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再与翼川女士有丝毫的联系。

“翼川女士从证券行业起家,对数据分析定然轻车熟路。我现在的猜想是,翼川女士很可能掌握到西庵先生你的一些情况,并且在分析后得出了‘你近来需要用钱’的判断,所以才会怂恿你将一些邮票出手给她。”

“哪有这种事!”西庵先生大手向外一挥。“我也把我的情况跟你说说。我是搞零件加工起家的,整个茨城的机床说不定都能找到我那家会社的部件。虽然现在我不管会社事务,都是我儿子辈的人在做,但他们做的很出色,去年的财报我可以肯定,完全不用担心有什么债务上的事要我这个老头子去出面。”

“不是金钱上的原因,那就只能认为,翼川女士所挑选的邮票对她而言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打个比方,她需要去奈良参加一个邮展,那么高松冢壁画这样格调既高、意义又深、内容也是奈良风物的邮票不就是上上之选吗?”

“你觉得翼川这人会走出茨城县?”西庵先生露出了“简直是无稽之谈”的夸张哂笑。“她绝不会放下她那些家底出远门的。你是没见过她的打扮,一身不是黑色就是深褐色,手里的包捂得比谁都严实,自己的一辆黑色本田车也是开得谨小慎微,生怕出事。你说说,就凭这种走在路上都提防天塌下来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到外地去?”

“之前的例子只是一个比方嘛。不过,听西庵先生这么说,我又可以提出一些其他的假设。比如,从之前的描述中可以感觉,她似乎对深色有着特殊喜好。衣服是深色的,轿车是深色的,那么,她会不会是因为高松冢壁画的图案是深色而看中它呢?壁画是历经年月的实景拍摄,显然也是深色的吧。”

“不是不是,她那些日常用品选深色只是不显脏罢了。衣服或是车子落上灰尘,落在白色上总得比落在黑色上显眼吧?她在生活上懒于打理,所以为了减少耗费在这一块的时间她才选深色的衣服和汽车。作为反例,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有一套她同样看上的,1940年的皇纪二千六百年纪念邮票,它的主色是红黄绿蓝四种艳色。我手里的这套,每种都是一整张包括外白的,五十张的联印,论价值不比高松冢邮票低。”

同样看上了一套色彩鲜艳的邮票,这样倒也不能用颜色偏好来解释了。我只好继续将头脑中的思绪进行梳理,又一次提出新的假设:

“那么,西庵先生有没有过曾经因为她的请求,而将自己的某种藏品割爱过的经历呢?或许她所看上的邮票是她的另一条人脉的需要,而她想到曾经用这种方式得到过你的让步,于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西庵先生就已经插进话来打断了我的设想。“首先,我也是个收邮票的。比起翼川的收藏,我还比她单一些。这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宝贝让给非亲非故又不是有求于她的人呢?其次,她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她会心甘情愿去帮人索要?若是她真是为别人要到了我的邮票,恐怕给出去的会是她早已准备好的复制品吧!”

“这样的话,让我这个外行推究这个问题可就难了。常情难以解答,剩下的答案便只有从个人喜好出发。个人凭借某种喜好选定了这些邮票,作为外人,又该如何去判断呢?”

我这番自顾自的抱怨已然不再是向西庵先生所说。我的脑海中早已开动起了一切我所学过的知识去推究这位翼川女士:她谨小慎微,平时悭吝,爱为藏品花钱,这是哪一种性格类型?她偏爱深色的日常用品,这是哪一种偏好?西庵先生描述她“走在路上还提防天塌下来”,这种杞人忧天的心理的成因有哪些?

“西庵先生,就你的观察而言,翼川女士是不是在平日里显得有些冒失?”

“冒失是指?”

“一些可以说是‘比较危险’的行动。比如在走路时几乎和别人撞上;停车时将自己的车紧紧贴在其他车边上;又或是不知不觉在对话时凑近谈话的对象之类的。”

“别说,这种事真是有。我在邮展看翼川走路时,的确是她一面畏畏缩缩地捂着提包,一边擦着过往的人群。而且她的车经常是停在和其他车就隔一条缝的地方,她每次开车出去都很麻烦;至于第三点,我没太和她近距离讲过话,不过她在游说我的时候,往往便会凑到我近处,非得我咳嗽两声才能让她收敛,这肯定是她想让我交出邮票刻意使用的话术。”

“恐怕也不尽然。翼川女士的多面性格,恐怕是‘颜色的进退和伸缩’这一理论形成的。而翼川女士之所以盯上那些特定的邮票,恐怕也是基于这个性格而得出的。”

颜色有冷暖之分,这是常识性的知识,而在一些科技类的报道中提出,颜色还有进退性和伸缩性的属性。从结论而言,它与冷暖色同属于对观感的影响:冷、暗色容易使人低估真实的距离,色块显得较真实为小;而暖、亮色会使距离被高估,并且色块显得较真实为大。研究者们让实验者走向穿各种衣服的人并停在自认为适合对话的距离,结果便得出了上述的结论:暗色衣服维持的距离要少于亮色衣服。

翼川女士性格形成的起因或许是她意图缩短打理生活的时间投入而选择深色的生活用具。这样一来,外人与她保持的距离便不自觉地缩短了一些。在翼川女士的眼中,外人不自觉地过度靠近她,对她便形成了压力。路人在不自觉地靠近长期穿深色衣服的她,其他停车人错估了停车距离而将车停在离她的黑色本田过近的地方,屡次发生这类事件,对她而言便容易产生负面影响。或许,这便是她“杞人忧天”心理的成因。至于第三点,本来也是我认为的,对话人在不自觉间容易靠近她的模拟,但西庵先生既然说的是“她主动靠过来”,恐怕除了西庵先生对自己无意识动作的不察觉之外,还有一丝其它的原因在内。而这,或许便是推究翼川女士觊觎某几种特定邮票的成因。

这些邮票能够让翼川女士获得“安全感”。

在翼川女士自己眼中,她应当也是很迷茫的。为什么外人总是走到自己的戒备距离之内,为什么其他车辆总是停得自己的车这么近。而她得出的答案,便是将怀疑的目光转到了一些特定的关系人身上。西庵先生评价翼川女士,说她是个为了没有的藏品会不惜一切的人,但西庵先生自己评价自己对邮票的钟爱还要高过翼川女士,那么,翼川女士反过来又会如何评价西庵先生呢?

所以,我的推测是,翼川女士选择的邮票并非在集邮意义上如何珍贵,而是她认为的,足以让西庵先生提起戒备心的几种邮票。高松冢邮票不过是碰巧在其中罢了。她的目的,便是让西庵先生有意地有所戒备,从而让他在心下产生“必须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意识,从而使他不会无意识地侵入到自己因为黑衣,而被低估的戒备距离之内。

当然,这些基于比较专业知识的东西解释给眼前的西庵先生,恐怕对方是难以接受的。并且,我也不愿破坏并不惹厌的翼川女士苦心经营的默契。我只好搬弄了一些过去的经验,顺带为这个默契推波助澜一把:

“恐怕,这是另一种话术吧。”

“另一种?”

“翼川女士之所以挑出这些特定的邮票,为的便是将西庵先生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一块。但是,你们的往来不仅是她来劝你出手珍惜邮票,还有普通散票的整理和互换吧?或许,她真正看中的东西在散票里,而她用珍惜邮票吸引你的注意力,在散票交换的交涉时恐怕会让她占了便宜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或许就是她的考量。”

我选用的搪塞之辞便是本乡先生明面上换邮票,实际上想要的是纪念信封的做法。然而我却有一点始终不明白:颜色带来的距离变化,为何如此之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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