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竹洗小姐啊,有好久没见了。”自那天我在茶屋“涟”中,为一对青年情侣解开一时的困局的几天后,那位常年联络这家茶屋的税务官再次造访了这里。在这样的外人面前,千鸟夏实同学依然保持着她假姓竹洗的面具。
在她和管家常磐先生办理完茶屋的税务事宜后,那位税务官一边把整理好的材料收进提包,一边继续向千鸟同学探问道:“竹洗小姐,我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我上次和我们的业务处长一起来这里坐的时候,记得有一个女孩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是这样吧?”
“各务野先生记得真是清楚呢。”
“竹洗小姐,我正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应该认识那个女孩子吧?她那份洞察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我正有一桩想拜托她的事。”
“啊啦,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各务野先生,请随我来。”对席的千鸟同学微微一笑,随后便将那位税务官带到了依然坐在惯用的座席上独自饮茶的我身边。
“啊,请允许我冒昧地打扰……你好。”似乎这位税务官也记住了我的样貌,甫一照面,他便像是打了一个激灵一般,随后才回过神,机械地向我打过招呼,待我起立躬身回礼后,便坐在了我的对面。千鸟同学也为我们重新端来了茶水后,坐在了我的旁边权当陪席。
“嘉茂同学,请原谅我的草率。这位先生,就是嘉茂同学你曾经推理过他的职业的,负责我们茶屋的税务事宜的官员,各务野雄一先生。各务野先生,她便是您询问的那位女孩子,我的同学,嘉茂家的渊子小姐。”
“哦,是嘉茂家的吗?”各务野先生捻着下颚点头道。“嘉茂家的传闻我早就有过耳闻,这一家的人凭借相面和占卜就能知晓很多东西。看来我之前被嘉茂小姐一眼看穿职业,果然便是家学渊源吧?”
“这可不是渊源呢,各务野先生。”一旁的千鸟同学帮腔道。“嘉茂家是占卜的名家不假,但嘉茂同学绝不是靠着相面来推断职业的。嘉茂同学当时凭借的,是各务野先生的服色、手上的痕迹、以及有一位同行者这几点才推断出的吧?”
“当然,最主要的信息还是因为你认识这位先生。”
“是这样吗?”我一直没有放松对各务野先生的观察。他的态度起先是将信将疑,听说了我的姓氏之后,方才眉头稍展,似是对之前的事情有了些合理的认识;但现在,他又重新猜疑起来,显然是不相信千鸟同学所转述的,我的推理能力。“那还真是厉害呢,凭借一双手一件衣服就能确定我的职业。”
“不妨试验一下如何?”千鸟同学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灵光,似乎是因为找到了观赏我表演的绝好机会。“随便找一个人,只要我们能确定答案的。让嘉茂同学来猜测他的职业,只要猜中了,就足以令各务野先生相信了吧?”
“嘉茂小姐愿意一展身手自然最好,不过没必要麻烦你到这种地步。我的包里正好有一些我联络的对象们填写的表格,不妨就以他们来做个测试。”说着,他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摞文件。正上面一张正是千鸟家的税务表单,他方才将之整理完毕,故而放在了最上面。他随手拨了几张翻到后面,端起这一叠文件,读着现在的最上面一张:“这位联络对象御津川先生,经营一家文具店,地址在久保六町目42号,他最近与我联络的是关于营业税的事宜,具体的纳税额恕我不能透露。嘉茂同学,我这张登记表上记录的,不会直接透露年龄的信息就是这么多。凭着以上信息,你能推断出御津川先生的年龄吗?”
由于纳税人登记证号、纳税记录的起止年限等信息要么包含了出生年月的明码数字,要么容易成为推断的理据,所以各务野先生选择了隐瞒。当然,我很容易便听得出他出下这个题所包含的刁难与“看好戏”的意味。
嘉茂渊子虽然不把推理当成什么事关名节的大本事,但并不能忍受自己被小瞧。于是,在一番装模作样的思考之后,我报出了我的答案:“御津川先生的年龄应该是三十七到三十八岁左右,不知是否猜中?”
显然,各务野先生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表明了我猜测的正确。他有好一阵子瞠目结舌,自然是对我如何凭借那么一点信息便推断出正确答案而表示费解。为了缓解僵局,千鸟同学故作活泼地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她向各务野先生道:“现在,可以放心地告诉嘉茂同学您想要询问的事情了吧?”
“哦,哦……是啊。”各务野先生定了定神,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请嘉茂小姐看一看这个信封里的照片。”
我将信封撑开,抖出里面的两张照片,放在桌上。这回,露出瞠目结舌表情的人换成了我——因为照片里的人物,正是我前日提供折扇给他们解决一时难题的那一对情侣。
“各务野先生想询问他们的什么事情吗?”
“没错。既然嘉茂小姐慧眼如炬,我也不会再隐瞒什么了。这张照片里的女生,就是我的女儿;旁边这个男生,是我女儿现在交往中的对象……之一。”
“之一?”
“这就是我的烦恼所在。”一谈到烦心事,这位各务野先生便显得十分焦虑。他将右手摸向左边的上衣口袋,似乎是想从中掏摸卷烟和打火机。待到他的目光看到千鸟同学,他才猛然意识到这里是茶馆,加上对面的还是两位未成年的女生,并不适宜在此抽烟,他方才将伸进衣袋的手又抽了出来。为了掩饰动作的不自然,他将面部埋在了右手手掌里,继续道:“年轻人谈恋爱,我也不至于会反对。然而,我这个女儿,怎么说呢,行止不端……就连我这个父亲都看不下去了。她隔三差五地更换交往的对象,这也罢了,但我听说她还同时跟几个男生保持若即若离的情侣关系。更令我啼笑皆非的是,我知道这些还不是从我女儿那里问来的,竟然是从她的老师和同学那里听到的风闻。嘉茂小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学校里已经流传开了关于她的一些很不好的流言蜚语。”
“没错。我因为这件事,无论自己主动还是被校方要求,已经去过了无数次我女儿学校里的相谈室。她的老师们都以为是我自己生活不检点,导致女儿也如法炮制,我就差花钱让那些老师指名私家侦探来证明我的清白了。然而尽管我被她的传闻弄得焦头烂额,但我这女儿却是安之若素,一点不为所动,学照样上,男朋友照样找,照样同时踩几条船。她发现学校里的人因为传闻开了不上当了,就去各种补习班找。这照片里的男生,就是她在补习班结识的。以你们来看,照片里他们俩的关系还算正常吧?”
“嗯,是很正常。”
“但就在昨天,我的女儿突然在昨天不明不白地在补习班的洗手间自残。”
“啊!?”我和千鸟同学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各务野先生。
“在补习班洗手间前的公共区域,我的女儿被发现倒在那里,手腕有一道刀伤的痕迹。旁边有一把掉在地上的折叠水果刀,经我辨认,的确是我女儿常备在包里的那把。被发现时,她已经昏迷。幸亏发现得早,她失血不多,在送往医院简单护理了之后便醒了过来。这之后,我无论如何和她谈,或是命令她,她就是不肯吐露实情。现在,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补习班也不去上,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和她那些所谓的男朋友联络过。”
“她是因为什么而自残呢?”千鸟同学问。
“我就是问不出原因,才想让嘉茂小姐为我解开这个谜。当然,我言出必践,不会让你白出这一份力的。”说罢,他又将手伸进提包,似乎是打算摸出什么东西让我相信他的回报能力。
“这些都是其次。”我打断了明知他是做一个形式的各务野先生,他也自然而然地将提包放回身侧,重新摆正坐姿面向我。“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当时是如何断定各务野先生的女儿是自残,而非有人刻意伤害呢?”
“警方调查后告诉我,楼道里有监控,当时的录像可以证明,她走进那个洗手间后,那里只有她一人。加上伤口虽然划在右手,却伤在内侧,完全像是左手持刀割腕的伤痕。说到这份上,加上回去后她什么也不肯说,我也不得不信。如果是什么人伤着了她,她还会不说吗?”
“各务野先生说的情况,我已经都记下来了。如果允许的话,明天,能否请您的女儿与我会面呢?”
“我当然很愿意去请,然而她近来一直不肯走出家门,我觉得我未必能请得动她。”
“那么,各务野先生,我在这里写一张便条,如果您能够守信的话,请不要拆开它,直接将它交给您的女儿,这样,或许能给邀她走出家门。”
“行吧,现在我也是将溺之人了,能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尽管他话语中莫名地把我比作病急乱投的庸医让千鸟同学显得有些难堪,但我倒是不介意旁人因为词汇量不够而误用词语对我形成的冒犯。在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了若干字句之后,我将它封好,交给了各务野先生,而他也将自己的联络方式留给了我。
将他送出了茶屋之后,千鸟同学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嘉茂同学,你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才会这么有自信?”
“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注意到了她那天和男友一起吃棒棒冰时的几个动作。”
一个女生凭什么要将棒棒冰随身携带,还特意带一条毛巾捂着?在我眼中,这一定是有所图谋。棒棒冰只要有心,随时能在路边一处的副食店买到。而用毛巾携带已经解冻却没有完全常温的棒棒冰,其原因应当是在管壁制造水汽。而水汽会湿润握住棒棒冰的手,进而推究她后面的动作,便不难得出假设了。
各务野先生的女儿在寻觅一颗指纹,并且来源于她那位男友。具体的做法是用毛巾先擦拭水果刀,抹去既有的指纹,然后让她的男友湿润的手接触水果刀,这样便能刀把上留下指纹。随后,她自己处理这把刀都是隔着毛巾,说明她在有意保存这些指纹。而到了昨天,各务野先生说,她女儿常配的那把水果刀有散落在旁,这便让我联想到了嫁祸于人之计。将自残伪装成他人伤害,而她选择用这把刀,肯定也是因为旁人的指纹新鲜,并且这位旁人容易和自己联系上,以便于之后对其讨价还价。那么,我产生的便是一个不好的联想:这位女生脚踩多条船,又对其中的一人算计了这么多,想必对其他的“男友”也是相似的。或许,她并不是因为水性杨花才左右逢源,而是有着一个更大的计划。
千鸟同学看见我在送出各务野先生后,就一个人呆呆站在茶屋里出神。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拽了拽我的衣袖,问道:“嘉茂同学,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问你。”
“诶?”
“你是怎样仅凭各务野先生念出来的那些信息,就能判断出准确的年龄的啊?”
“你是说纳税单上那位御津川先生的年龄?”
“是啊。”
“那还真没什么推算的。从那些信息去推算年龄肯定是没办法,我只是恰好去御津川先生的文具店里买过书法纸,知道那个人的相貌,才能大抵算出他的年龄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