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流木叶沉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2/21 11:51:25 字数:4069

千鸟同学灵机一动想到的人,是一位律师。各务野皋月的奶奶,也是各务野家唯一的长辈在近日去世,她的一批子女正根据她的遗嘱进行遗产的分配。而千鸟同学想到的律师,正是承担了执行各务野老人遗嘱任务的律师,他和千鸟家的管家常磐先生也是老相识。在常磐先生的引荐下,我得以与这位律师会了面。

“诚惶诚恐。你便是常磐先生引见的嘉茂渊子小姐吧。”

“是的。此次与下野先生会面,我深感荣幸。”

“寒暄就不必太多了。嘉茂小姐,我从常磐先生那里得知,你是有求而来,想向我打听关于各务野家的家境情况。”

“是的。由于各务野先生向我提出了一件关于家事的委托,我需要这些情报作为做出判断的辅助。”

“嘉茂小姐的情况,我已经从常磐先生那里听了个大概。但我是律师,也有自己的处世原则,那就是不吃哑巴亏……当然,不是说嘉茂小姐就是占便宜的人,只是,常磐先生提到,嘉茂小姐才思卓绝,我正好也有一个疑难,这就让我涌起了强烈的,希望借重嘉茂小姐智慧的冲动呢。”

话语虽然客套,但其中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我必须先解决他手上的问题,才能作为交换,拿到我所需要的情报。现在长幼分明,我也只能答应他的请求。

“感谢嘉茂小姐的应允。”律师下野先生露出营业式的微笑后,将身体向前探出,神秘兮兮地向我问道:“嘉茂小姐,你有没有换零钱的体验?”

“当然有啊。”

“那么,你觉得,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将一张大额整钱换成零钱的时候多,还是将若干零钱换成大额整钱的时候多?”

“平常需要使用的大多是零钱,自然是整钱换零钱的时候多。不过,去一些较庄重的场合,需要使用数量较大的整钱的时候,也有把零钱换成整钱的情况。比如去市政部门缴费,拿一大把硬币去缴费,收费的人终归心里会有微词吧。”

“没错,嘉茂小姐说的那种情形是特例中的特例,没有普遍性可言。但是,我要问的就是一件完全像是特例的事情:

“我们的律师事务所开在一条商业街上,楼下一楼是一家书店,我们和书店的店员中午时常在一起用餐,于是也听到他们说起过书店里的事情,其中便有一桩怪事。每周六,都会有一名男子来到书店的柜台,拿出二十枚50元硬币,要求书店店员为他换一张千元的纸币。一次两次也还罢了,但据负责柜台的书店店员说,从她来书店打工的半年多前开始,这个人便已经在兑换纸币了。所以,她对这件事很不理解,总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五十元硬币二十枚之谜……”我听到这个情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情形,正是一位日常推理作家的亲身体验,并且已经由推理杂志刊出过各大推理作家对其作出的推测。然而,就我阅读过那本增刊的感受来讲,依然难有一个令我信服的解释。“这个情形,与若竹老师所经历的故事如出一辙呢。”

“嘉茂小姐果然也知晓这篇故事呢。”下野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也将这个故事向其他人询问过,有一些人便告诉我,这是已经作为推理杂志征稿素材的题目。不过,我读完了《创元推理》的那一期增刊后,依然认为,这些解答都不能满足我。”

下野先生的意见与我是类似的。我暗中感到了他对这个谜题解答的质量期望之高。原版的“五十元硬币二十枚之谜”的已知情况我已烂熟于心,就只有上面那么多。但这次的情境不同于原版,它是另一起与之相似的事件。下野先生又非常接近事件的当事人,我认为可以向他询问一些更详细的情报。

“下野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更多的关于这个换整钱的男子的细节?比如书店店员记下的他的穿着、身材、语调、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显眼的物品,又或者,他和书店的某人互相认识之类的。”

“我从书店店员那里打听到的换钱男子的形象是这样的:他大概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体较瘦,普通的霞浦腔调,并没有什么惹眼之处或带着什么惹眼的东西。当然,这个人也不认识书店里的任何一个人,否则它也不会成为我们午餐时的一件怪谈了。”

“那么,关于五十元硬币的信息呢?比如硬币的铸造年份、新旧成色、叠放的规律性等等,都可能成为线索。”

“很遗憾,我也想从那位店员那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不过我们毕竟不在一个单位工作,能够交流的机会也就是午餐聚在一起的时候。他每次拿出来的五十元硬币,这位店员并没有留下印象。”

“没有印象也是线索嘛,至少说明这些硬币不是从封筒里拿出来的新币,很大可能便是在日常使用中收集到的,来自各个渠道的零钱。”

“嘉茂小姐的眼光果然不同常人,没有线索也能被你这样利用。”

“那么我就说一说我自己的理解,如有不妥之处,还请下野先生多加包涵。”

“哪里哪里,我可是非常期待嘉茂小姐的答案的。”

“那我就开始揣测了。根据叙述,换钱地点是一家商店街的书店,并且每周固定。我得出的第一条推测是:这个人在周六从事某一项规律性的活动,并且书店在该活动顺道的方向。而且还可以推论,书店的位置就在该规律性活动的起点或终点。因为,换整钱是异常行为,如果是每周无差别地去一家道中的书店,何不如在路上店铺林立的商业街随机选取,以免像这样被店员记住呢?”

“的确,如果是随便挑一家店铺换整钱,我也会随机在路上挑选以免旁人多心。”

“接下来的推测是,他有每周获取一定硬币的稳定来源,而且在最后不多不少正好结余二十枚。换钱的时间是周六,是一周的最后一天。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代表的往往便是对一周的总结。二十枚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数量。如果说手里的硬币太多想要化零为整,一周一次,一次二十枚的消化量对于‘太多’这个概念难免于事无补;又如果说,一次获得的硬币不确定,那么无法在这已知的二十余周里保证每次都是恰好的二十枚。”

“是的,二十来次,甚至更多的回数每次都是二十枚,我也基本确信他的硬币来自于稳定的渠道。”

“硬币有二十枚,来源于某种规律性的行动。20是不能整除于7的,但可以整除于5。这个敏感的数字让我认为,他的稳定来源源于工作日的某个举动。这个举动为他的每个工作日带来四个硬币,200元的进项。我相信,这个社会绝不存在日薪只有200元的工作,但如果是其他按日结薪,200元零头用硬币支付的工作,也不至于次次都是恰好的四枚50元硬币。也就是说,我的第三条结论是:他的50元硬币来自于‘只能产生50元硬币的地方’。”

“嘉茂小姐真是慧眼如炬。我起初就有一种解释:这是他家里的妻管严太太每个工作日给他的买烟钱,而他留下来当私房钱用。现在经过这条推理检验一下之后,我发现我这个猜测还是太幼稚了,这种情况下得到的烟钱不可能一直是50元硬币。”

“20除以5得4,4又有1、2、4三个因数。换钱男子获得硬币的举动有‘四次,每次一个’到‘一次四个’的三种可能。这几种可能之间有什么质变的区别吗?我认为质变的问题就出在‘个’上。一般来说,我们携带、移动硬币,动作都会自然而随意,倘若是刻意的谨小慎微或者蹑手蹑脚反倒会引起注意。在草率的操作之下,最为质变的区别自然便是响动的有无——两枚以上的硬币随意地拢在一起,金属的碰撞声绝对无法避免。相反,如果是一枚硬币,完全可以做到几乎无声的移动。这位男子有规律地进行了无数次某种‘获取50元硬币’的举动都未被发现,我得以做出第四个猜测——他获取硬币的行动,一次只获取一枚硬币,而他每天进行四次。

“工作日,每日四次,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便是午休时也同样离开单位的上下班。然而,这么做的话并不需要每周积攒20枚硬币再去换整钞,大可以每天下班就把四枚硬币带回家里。就算他想利用这笔收入藏私房钱,一周一千的进项也说不上是什么可观的数目,一旦被发现还得是前功尽弃。加上之前所说,换钱的书店离他规律性行动的起点或终点相近。所以我倾向于认定,这是一种在单位里每个工作日重复四次的规律性行动,每次获得一枚50元硬币。而这个人的工作单位离他的住所较远,他工作日都在单位歇宿,唯有周末才回到自己家。于是,他每次回家时,便把积攒的20枚硬币换成一张整钞,放在家里藏起。在他眼中,‘换钱’并不是为了我们一般的‘化整为零便于使用’,而是‘化零为整便于储存’。既然出发点变了,他每周的换钱行为自然也不以为怪了。”

“嗯……嘉茂小姐这么一说,大体的理据我已经觉得说得通了。但是我还是有最关键的一点没明白,那就是具体的事例。到底是什么行动能够让这位换钱男子每个工作日进行四次,每次拿到一枚50元硬币呢?而且,每天在众目睽睽的单位里进行四次的行动,会有不小的风险吧?”

“具体来说的话……只要联想到之前推理的‘只能产生50元硬币’的地方,便不难找出一个可疑的设施,那就是……自动售货机。”

自动售货机已经在社会上非常普遍,一个需要住宿的单位里放置一些,以便职工日用之需自然完全有此可能。售货机里储备的零钱都是硬币形式的,并且会在内部辨识后分类存储,这就是“只能产生50元硬币”的条件——某个售货机50元硬币的储存口出了某些故障,而这个故障使得每进行一次特殊的操作,就会有一个50元硬币掉出。如果是一般操作,那么许多人都会留意到这多出的50元,难保不会有人上报修理。一枚硬币,无论是掉出售出口或是找零口,底部都有软质的布缓冲,所以掉下时并无声响,也不容易被他人发现。

“如果说得再具体一些,比如说同时按某两个键,售货机里存放50元硬币的机械夹就会松动,但滑槽在未接受任务时空当有限,只能落下一枚硬币。于是,这个人借着每次上下班加上午餐来回的四次“在单位而不在岗位”的时机,来到这台售货机前,装模作样一番,取走一枚50元硬币。由于硬币每次减少的量小,也未能引起足够的注意,负责养护售货机的外来部门也没有察觉,以至于让他逍遥了许久许久。”

“呼——”听完我的这一番说明,下野先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看来他果然对这个猜测甚是在意。

“您对我冒昧的猜测意下如何呢?”

“满分,满分。”下野先生摇着头,用一股意味颇深的语调感慨着。“我认为,这个推测值得上五个嘉茂小姐想向我打听的问题。”

“看来下野先生果然并非事件的亲历者呢。”

“这都被看出来了吗?好吧。”下野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衣袋里掏出了袖珍的录音笔。“有一本推理杂志,正在进行第三次的‘五十元硬币二十枚之谜’的解题篇募集。我也是一个推理文学的作者,又是这期策划的约稿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向你寻求灵感。之前的隐瞒实在是对不住。”

“哪里,只希望接下来,下野先生能够尽可能回答我想知道的问题。”

“没问题。我如实以告。”说着,他坐直了身子,等待着我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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