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一个记载于神话中的故事:小碓皇子,也就是日本武尊倭建命,在东征的时候被敌人诱骗到荒野的茅草原中,然后围困并放火。然而,在他出征前,巫女的始祖倭姬命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危险,于是将一块打火石装在锦袋里,作为护身符交给他。于是,倭建命用草薙剑将周围的草斩开,用打火石与剑摩擦,同样在火攻的圈中燃起一圈火,抢先把附近的草烧尽,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战胜了敌人的火攻之计。
这个神话里除了有“坚壁清野”战术思想的影子外,倭姬命送给倭建命的锦袋,据考证,也是我们现在护身符的原型。无论是进考场、赴职场,抑或上战场,往往会有关心着自己的人将某种祈求成功或平安的物品放在锦袋中交给即将面临考验的人。就具体形式而言,有神社求得的绘马、有饱含思念或回忆的物品。而堪可充当棉仓先生与梅丽舍太太故事见证的勾玉,同样是其中之一。但现在的问题是,故事的一方已经去世,而另一方想要将这份见证复原后凭吊,却无法满足这个心愿,这着实令人心生感慨。
于是,牵涉进这个故事的我,和热心于此千鸟家的人们,心中都隐隐愿意为梅丽舍太太尽自己的一份微力。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关于勾玉和两人间过往的故事,但缺少的是能够让棉仓家现在的继承人棉仓勇夫拿出或承认忘记勾玉一事的证据。尽管确定了这个思考方向,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这着实令我懊恼。
“棉仓家难道就不和外人交流吗?”当我向友人们谈起这个问题时,同样具有缜密的思维能力的明石雅这样分析道:“梅丽舍太太没有必要从地球另一端跑来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吧?而且那张照片也是实打实地存在。所以,要么是棉仓家也像千鸟家那样忘记了把这项使命传给下一代,或者是棉仓勇夫出于某些因素而不愿意将勾玉的存在吐露。”
“嗯……有道理。”我低头沉吟道。“尽管梅丽舍太太的故事也华丽地让我有些怀疑,但她到底不会无聊到从阿根廷过来捉弄我们这群本不相识的人。说回棉仓家,我记得千鸟家对它进行了一番很细致的调查。虽然不比专业的侦探来得详尽,但作为普通人能够打听得到的信息也基本上都涵盖了。现在我们一起来参详一下吧。”
棉仓家,这里特指的是棉仓友一郎长子的这一脉,从举家搬迁到湖滨后便没再移动过住所。当时棉仓友一郎先生还健在,不可能自己忘记玉佩。在他去世后,有可能移动玉佩的事件不外乎破土动迁、房屋修葺、家具大处理等,其特征便是“对居住环境进行动静很大的改造”。如果是这样,那么长年与棉仓家为邻的人们也同样能记得。但千鸟家的人们走访了那一带,向不少人进行了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棉仓家这么多年并未大修过房屋。
“那是一栋怎样的房屋呢?”明石同学奇道。“三代人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住腻吗?加上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不可能不增加自己的居住空间吧?”
“还真不是这样。棉仓家这栋房子的宅基是他们的祖产,过去的老宅在战时被炸毁。于是,棉仓家的人们利用当时的补助金又立刻盖起了新房,所幸再没有被轰炸波及。”
我看着千鸟家的调查报告说道。“结合当时的历史,从这些线索中我们还可以得到一些信息:1941年的真珠湾轰炸后,美国不久后就开始了轰炸我们本土的作战。当时战局还不太拮据,所以政府还能够为轰炸后的民居提供重建的补助。战争的结果你我自明,所以可以推断,他们的新房子建成的时间最晚不超过1944年。”
“并且,就当时的感觉来说,为了躲避轰炸,这个独立住宅真的是做得非常下苦功呢。”我拿出了千鸟家夹在资料里的照片。这是近来千鸟家去附近走访的时候,通过摸索而绘制出的房屋大抵的方位和平面。“你看,和平年代建起的楼房大多高而密集,他们这栋房子,用土墙和栅栏围起了属于自己的地块,但围墙里的建筑却做得十分散乱,并且毫不起眼。这里一两间,那里又是一两间。虽然遵循统一的和式简装风格和朝向,但也足以看出,这就像一个草创的砦,就像战国时的墨俣一夜城一样。这种布局,对躲避轰炸是很有益处的。并且在战后这么多年,要想发展的话也很容易从围墙里另挑一块地建起新房。不得不说棉仓家当时的眼光非常长远,也怪不得他们能够世局在此这么多年,仍然没有对家居环境进行大的改动。”
“也就是说,他们家人其实本没有这么多,却在建房时按照很多人口来安排居住空间,所以就算发展到今天也很宽裕,是这个道理吗?”
“没错。他们的宅基很宽敞,所以几十年来一直安土重迁,没有什么大的破土事宜。得亏是千鸟家家业不小,才没在这样的土地面前眼热。一块宅基,再加上和平年代后推平了一部分围墙而扩大的耕地,使得他们家的家业,在寸土寸金的发展热潮下显得逐渐升温。”
“那嘉茂同学,你刚才说我的想法值得思考,结合刚才这些关于棉仓家房屋的情报,你要怎样诱问出他们玉佩的实情?”
“这就是契机所在啊,明石同学。”我拍着千鸟家放在我这边的那一叠资料道。“结合刚才的分析,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哦……”明石同学的眼光来回在资料上扫过,最终她猛然反应过来。“年限?”
“是的。尽管土地没有使用年限,但建筑年限到底是有的。并且,从时间来推算,这栋建筑已经存在了七十年,是民用建筑允许存在的极限,必须立刻进行大修了。而既然要对整栋房子进行大修,就必然要寻觅一个临时的住所。不仅是棉仓勇夫的长子一脉,棉仓敦达的次子同样住在这个屋多人少的大院落里,也就是说,他们没法去兄弟家寄住。他们无论是请施工队来这里另起一栋楼房,或是对旧房屋进行彻底改造,终归是要把贵重物品搬出房子,方可进行施工。这样一来,确认有没有一块玉佩,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于是,按照这个计策,千鸟家的调查方向开始转向霞浦城内的施工队。棉仓家的亲缘关系先前已经从邻居处打听清楚,并不存在包干给亲邻施工的可能。于是,调查城内承接建筑设计的人们,便能问到近来有无棉仓作为客户的情报。建造房屋的工人们都有很重的地域性,跨地盘的生意少之又少。在这样的条件下打听,搜罗一个小城镇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很快,我们得到了线索:棉仓家曾向一家建筑事务所提出了新设计房屋的委托。在得到这个线索后,千鸟同学将我请到她的宅中,向我询问道:
“嘉茂同学,我们已经知道这家事务所要为棉仓先生造新房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千鸟同学,你这栋宅邸还没有到使用年限吧?”
“我们这里二十几年前大翻修过一次,现在肯定还是很健康的嘛。”
“那么,常磐先生肯定是此道的熟人了。既然有熟悉这一套程序的人,那就在程序的每一个环节上参详参详,寻找我们能够切入的点不就行了吗?”
“哦,是这样啊……”一旁的常磐先生听得自己的女儿表示了对这个方案的兴趣,便抬起了手,一根根手指地数了下来:“首先是向事务所发出委托,然后是设计师带人实地勘探。勘探后给出设计方案,修改敲定后由事务所联络施工队按图起工。房屋造好,验收完毕,将设计和建造的费用一并付款给事务所。大抵的程序便是这样,其中像是穿插着去业务部门办理需要的证件等等小环节暂且不表。”
“这么多环节,我们要派多少人盯着才能照顾得过来啊?”千鸟同学听得她父亲这样扳着指头细数,立刻便丧失了干劲。“每个环节又都要考虑各种情况,又要花多少精力去设想种种可能呢?”
眼前的困局,令我联想起了倭建命被困守在烧津的故事。此时的我们就好比倭建命的敌人相模国造,投入数倍的兵力来围困、放火,却被倭建命以更小的成本轻易化解。而倭建命得以化解的方法,是事先有了倭姬命的告知和赠与的护身符。现在,事先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房子、要投入多少的预算”等等的棉仓家就好比倭姬命的告知,而那块我们想要的玉佩便是受赠的“护身符”。但反过来再一想,敌人的围困和放火,迫使倭建命拿出了护身符,也就是承认了“放火”这一行为的必要。那么反过来想,要让棉仓家拿出玉佩,也需要一场坚壁清野的“烧津”。
“我们虽然不能全程监控棉仓家,盯住他们拿出玉佩,但我们完全可以诱导他,让他主动表现出自己有无玉佩啊。”
唐土有一个故事:有一位衙门的长官,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官印,这在当时是足以处以死刑的大罪。这位长官思考后,已经能够确认盗印的就是自己的一个下属,平日里和自己相处不善,想利用这个契机加害自己。但苦于古代的历史条件,抓不到现行或赃物是无法定罪的。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先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在官邸里有意地制造一起小范围的火灾,进而引发混乱。在疏散人群的慌乱中,他有意地,将空的印盒“顺手”交给那个下属让他看护。待到“火灾”扑灭后,这位下属官吏便陷入了穷地:如果将空印盒原样交还,长官便可以当场查看,里面没有官印,就可以借此把“失印”的罪责推到他头上,官场的尊卑之分令他无地辩白。所以,他只好放弃自己的小算盘,将官印放回交还,双方装作糊涂,以揭过这件事。
在这个故事的启发下,要让棉仓家自己交出玉佩,方法也同样很简单:
“棉仓先生,很遗憾,我们没能找到您所说的东西。”在建筑事务所的设计师去棉仓家进行实地勘察时,他向棉仓勇夫询问旧有电路的变电箱位置。棉仓勇夫向他指点了位置,但他却告诉棉仓勇夫,这里并没有发现变电设备。
当然,设计师和我们有过事先的交流,并且在千鸟家的经济攻势下答应了我们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建造于七十年前的房屋,旧有的陈设里是少不了变电箱的。随着设备的更新,入户的变电箱已经绝迹,但棉仓家在这里住了七十年,老设备的位置还是能够记住的。于是,在棉仓勇夫指点旧变电箱位置,设计师告诉棉仓勇夫没有变电设备后,便有了如下的对话:
“变电设备是什么时候改造的?”
“快二十年了吧。”
“那你可得把家里的玉器、铁器等等统统整理出来。二十年前拆掉变电箱,你的勇气还真是不小呢。”
“先生,让您看出来了啊。”棉仓勇夫在内行人面前便也没再伪装,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家事先拆掉变电箱的事实。二十年前,供电依然不是很稳定,以至于小家庭需要使用稳压器,大户型的供电依靠的便是变电箱。私自拆掉变电箱,自行接入稳压设备,对于电费来说自然可以少交不少,但带来的危险便是家中的各种器物容易被磁化或带电。从建筑物的资料上发现他私拆变电箱的是常磐先生,而我们的请求便是,让设计师在交涉时,把玉器也作为提醒的对象。果不其然,棉仓先生在整理的时候不虞有他,将玉器也集中整理并移出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