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部的人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准备工作,以迎接道乐亭一班的到来。我在千鸟同学和执行部几位友善的先生的邀请下,同样加入了这个团体。虽说在工作的熟练上,我远没有长久浸淫工作中的人熟练,甚而这些向来便为我所不齿的人还用她们浑如天成的手艺为我上了一课,但我依然靠着自己的思维,以及江阳先生、冈野先生等人的捧抬,在执行部里也认识了一些人,并渐渐树立起了自己“军师”的形象。
在道乐亭即将到来的日子里,各项工作的进度都在加快推行。有一天,我正抱着装有宣传标语横幅的纸箱准备送往楼下等待的卡车时,差点和匆匆迎上来的一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待我定神细看,他是不久前才认识的,一位姓市村的男性,我依稀记得他是负责场务引导的。
“嘉茂小姐!”市村的招呼透着急促而又气喘吁吁。“还好在这里遇上你了,我们又摊上大事了!”
“是市村先生吧?出现什么情况了?”
“道乐亭那边发来了联络,说要派人过来检查我们的活动筹备情况,排在前面的第一条就是场务,但我们现在根本应付不了啊!”
在之前与执行部的接触中,我对市村先生负责的场务工作也有了些许的了解。在惠比寿祭举办的三天中,整座商业街都会成为会场,而对会场秩序进行维持,兼作引路、答疑、联络、应急处置事宜的班组,便是场务人员。根据会场区域的大小,这些班组分成了五个小组,设在商业街的五个点:商业街是长宽差不大的一个矩形区域,中间有一横二纵的三条道路分隔;五个场务人员的常驻点分别设在矩形四条边的中间位置,外加横向道路的中间。
以上便是场务工作点的基本情况,至于人员配置,则是像我们的文化祭一般实行轮班制度。实际执行场务工作任务的人来自霞浦万千商会成员店家的人们,每个常驻点都安排了六班,每班五人,负责半天,互不相重。也就是说,总共实行这项工作的是一百五十人,虽然数字看起来庞大,但他们分散在霞浦各个店家、门面之中,顶多在实际执行工作时像是一支规模化的队伍,平日里完全看不出他们的组织性。顺带一提,之所以称之为规模化的队伍,也是由于他们出于标志的需要,而穿着统一的浅蓝或粉红的短袖衫。市村先生现在说遇到了情况,但我并不理解哪一环出了问题,所以我便开言问道:
“市村先生,你刚才说应付不了道乐亭的检查,具体是什么情况?”
“道乐亭方面说,他们下午要来一批人,检查我们工作进展的情况,然后才决定是否和我们签下正式的合约,其中一条就是我们的场务,他们要求,下午就要让所有场务到位,让他们看到每个联络点都有人员值守。这让我们怎么办啊!”
“为什么现在没法达到这个要求呢?”
“现在离祭典正式举行不是还差着几天吗?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服装还不用现在就做好。所以那些浅蓝或粉红的短袖衫,大半还只是在下给制衣厂的订单里。但他们下午就要看到我们的人穿着衬衫站在联络点里,就算我们现在打电话赶紧让一班人到各个点集合,但没有统一服装,还是没法通过他们的检查吧?”
“也就是说,人员倒是可以勉强凑到位,可服装却没办法拿得出来吧?”
“是啊,现在在我们手头上的,只有原先作为尺寸选择样例拿来的一批浅蓝短袖衫,大约十一二件;还有当做样板拿过来的女式粉红短袖衫,也有两三件,如果用这一批凑数,只能勉强掩盖得住三个点,但他们却说,要五个点逐一检查,并且,人员上也不够这三个点排的人。”
“人员上不够是指?”
“浅蓝短袖衫是给男性的,粉红色是女性的,但他们这批人来得太急,这一时半会,我们几个负责的人联络上的男性都还在忙各家店铺的体力活,我们说明情况,低声下气请到的,能够抽空来的这二十几个人,可大半都是店里的女性。可这批衣服却是男式多女式少,别说凑三个点了,就是让一个点的人穿上对头的衣服都不容易啊。”
“这可真是危机一发的状况啊。”
“嘉茂小姐,这种话我们都听了一万遍了,我在路上碰见江阳先生,他就斩钉截铁地说,让我来找你,说你一定能拿得出办法。”
“我就算手眼通天,也没法在下午就拿出那么多粉红的短袖衫啊。不过让我来看,倒是这样一个思路更靠谱:拖住道乐亭那批人的行程,先不让他们见到场务工作,你们火速赶制一批简单的白短袖衫不就可以了吗?比如他们来到霞浦后,让执行部的人先款待一下,拖到晚饭后再陪同他们去场务常驻点,这不就能多赢得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吗?”
“这我们可办不到,他们是道乐亭在水户办事处的人自己驾车过来,他们路况也熟,又是做这种签约和检查的老油条,我们的心思哪里瞒得过他们。”
“等等,你说他们是老油条?那么我问一个问题,执行部之前也办过六次惠比寿祭,也还有其他的活动,在这些活动的筹备时,场务事宜的节奏并不像道乐亭现在要求的这样吧?”
“是啊,我们这次也是按惯常的经历来的。以往,我们场务的服装和人员都是祭典开始前一天到位就行了。”
“在之前的活动里,也有请其他团体来助阵而有签约和检查的经历吧?从你们已经形成惯例来看,在之前的检查中,其他团体来签约的人看到未到位的场务工作,他们也没有提出异议吧。所以,道乐亭的人既然是你们口中的老油条,其他人既然负责签约,肯定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了,他们没有对你们提出异议,为什么道乐亭的人就要吹毛求疵呢?”
“这……?嘉茂小姐,你的意思是……?”
“道乐亭不合常理的刁难,我觉得他们是有意和我们过不去。”我又想起了之前,道乐亭单方面地因为某个耍大牌的台柱而强行向我们提出一个强人所难的行程要求。这两件事综合在一起,除了又一次证明道乐亭和霞浦的知名度和地位悬殊之外,还让人感觉到,道乐亭似乎是有意在为霞浦设置难关。
“依我看,道乐亭方面似乎就有内部的一股阻力,他们千方百计想要破坏一班的霞浦之行。”
“怎么会这样……他们提出要在下午检查我们的场务,就是为了阻挠签约吗?”
“是啊,就算是再大点规模的活动,也不至于现在来检查活动当天的工作吧?”
“可他们就是提出了这样刁难的要求啊……对了,江阳先生说找你就一定有办法,难道是他那边也遇到了被道乐亭刁难的情形吗?”
“是的。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担忧。不过最后,我还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解法,所以才会给他留下了好印象吧。如果让我为市村先生的情形来想出路的话,恐怕我还得问几个问题。市村先生,你说道乐亭方面来签约的人是开着轿车过来,那么按照以往接待其他团体前来签约或检查工作的人,我们接待的程序会是怎样的呢?”
“对开车来的人,如果不熟悉路的话,我们先到干道入口迎接,然后带他们到执行部的楼下。不过现在,执行部这里东西乱七八糟,恐怕会直接带他们到打算作为签约地点的酒店。稍作安顿之后,就是由我们执行部几个牵头的人物开车带着他们在会场转一圈,将他们指定的工作展示给他们看。”
“你刚才说到了开车,如果来检查的人是乘火车转班车等方式来到霞浦,还是需要坐车吗?”
“那就不需要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就陪着客人走到他们指定的地方。”
“那么现在,执行部为了招待道乐亭,已经备下了相应的人员吧?比如道口接站、需要会见的牵头人物、带路的车等等。”
“是啊,我们接到这个消息,手头上的事全都停了下来,我参与的场务这块,本来还分散在各组帮忙,现在已经在联络人员和筹措统一服装了。江阳先生就是准备参加会见的牵头人之一,他看我这边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才建议我来执行部找你。”
“承蒙江阳先生信任,虽不敢说是绝对的妙案,但通过之前的几个问题,我倒是有一个以寡饰众之计,不知市村先生肯不肯听一听?”
“当然,请说请说!”
“首先,请江阳先生在参与会面的人那里进行通气,执行部的人都有着将道乐亭请来霞浦的统一目标,说动他们理当不难。我的目的是,让执行部从上到下,不露出丝毫痕迹,自然而然地‘请道乐亭步行前往指定的场务常驻点’,这一点能办到吗?倘若露出了‘本该乘车’的痕迹,道乐亭的人也是老油条,恐怕就有露馅的风险了。”
“应该……能吧,我不是很确定……”
“能办到吗?”我眉梢和眼角纷纷上提,语气更为锐利地质问他。
“能能能,肯定能!”
“这样就行了。道乐亭毕竟是第一次来霞浦,执行部的习惯,他们定然无从了解,所以,要浑然天成地将他们的车先引向酒店,然后不管路途如何,都走路前往商业街。顺便一问,预定的酒店离商店街的路程有多远?”
“哦,就是执行部旁边那家中高档的酒店,离商店街和执行部都不远,这种距离就算步行去,也不会让他们起疑心的。”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还是要请江阳先生事先搞好串联,让执行部的人们按照一条预定的路线,带着道乐亭的人经过五个常驻点。然后,让原本作为接站和带路的车辆也不要遣散,让它们躲在道乐亭的人留意不到的地方担任机动兵力。你们手上不是有十来件浅蓝色的短袖衫吗?分成两批,每批五件,这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接下来是具体的办法,请你听好:
“按照分成两批的短袖衫的尺码,将召集来的二十五个人按照身材平均分配在五个组里。总之,不要让一个组里的人普遍过矮,也不能普遍过高。这种制式短袖衫,为了普适性需要,定然会做得宽松,能够适应不少身材。所以,接下来的工作是,让路线上的第一组和第二组先穿上服装,待到执行部和道乐亭的人们经过第一组,走向第二组后,第一组的人将衣服脱下,由机动兵力将服装带向第三组,同理第二组的人换给第四组,第三组又在他们经过后将衣服交给第五组。这样一来,十件衣服就能营造出五个常驻点二十五人都穿着制服的假象,不也就应付过了道乐亭的检查吗?”
“可是,我们的十件衣服都是浅蓝色的啊,但那些人都是女性居多,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你们难道将统一制服分为粉红和浅蓝两色的情报告诉道乐亭的人了?”
“那倒没有。”
“这不就好说了,道乐亭的人又不知道粉红制服的存在,我们只要声称,所有场务工作者都是穿浅蓝色制服不就可以了吗?而且,就算道乐亭的人知道制服分浅蓝和粉红两色,又为什么非得让男性穿浅蓝色,女性穿粉红色呢?”
如梦初醒的市村先生一路大吼大叫,高呼万岁地跑了下去,楼梯间里的回声让我连手里的纸箱都有些抱不稳。唐土的东汉末年,边疆军阀董卓初次进京时便使用过类似的诡计:他带进京城洛阳的手下只有三千人,但他隔三差五,便让这三千人趁夜偷偷出城,第二天再大张旗鼓地开进城里,如此反复,便成功用三千人营造出了董卓成千上万的人马陆续不断抵达洛阳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