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市村先生穿着一件浅蓝短袖衫站在路线上的第一个场务常驻点里,我心下对他不伦不类的扮相着实有些好笑。不过,在看到包括江阳先生在内的执行部成员带着三个生面孔走近市村先生时,我们顿时收敛了心神,屏息以待。
在我的计划下,江阳先生果然说动了执行部,所有人都同意并执行着这一计划。按照规划的路线,第一点和第二点的人已经穿好了统一制服准备就绪,冈野先生发动着一辆藏在隐蔽处的汽车,一旦道乐亭的人通过第一点,便立刻将他们脱下的服装送到第三点。而我则赶向了位于商业街中心的第五点,那里还存有多余的几件短袖衫,这是江阳先生以防万一而请我待在那里坐镇的保险。
其实,这个计划已经有相当的保险措施:如果三人中的一人借故脱队,隐蔽处跟踪的后备人员立刻会将他的去向进行报告,而我们也会立刻将备用的衣服送往他来到的场务常驻点。
在这条以寡饰众之计的掩盖下,道乐亭的人们果然没法挑出场务上的毛病,只好随着执行部的人们到了酒店。在签约之前,照例还有一番谈判会商,已经在摒绝外客的房间里举行。中途,江阳先生转到后方的休息区,对闲坐在那里的我耳语道:“大事不妙。”
“道乐亭的人又提了什么强人所难的附加条件吗?”
“是的。这次,他们似乎盯准了商业街干道的宽度做文章。”
之所以我们会有上述对话,则是因为道乐亭方面在事前的一系列要求,显山露水地表明了“与霞浦为难”的态度。然而,道乐亭在这个态度下却依然没有明面拒绝,可见其内部也是有十分希望促成此行的一股力量。他们提出的要求一次比一次离谱,并且都是看似“强人所难”的要求,这些也早已引起了霞浦商会执行部上下的警觉。
据江阳先生说,在我的掩盖计策下,对方一开始无法在场务上做文章,心下的说辞似乎完全无法派上用场,所以执行部先占据了谈判的上风。然而,按照之前的约定,道乐亭又提出了对于舞台方面的质疑。虽然之前没有要求现在便将舞台搭建好,但他们看到尺寸后,提出了“小于要求尺寸”的说法。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商业街内的干道是一横两纵的格局,之前已有提及,道乐亭演员们的舞台设在两个干道交点之一,然后留出一条通往商业街外的路清空,作为后场。按照事前安排,执行部已经清空了一条较短的路,并且划出了用于表演的长八米、宽四米的舞台的摆放区。商业街里的两条短的纵向干道都有十米宽,横向的主干道更是有十五米,本该是足以安放舞台的——
但道乐亭提出,除了舞台区域,还需要在后场区留有左右各三米的人员上下场区域。于是,一条十米宽的道路,两边只有各一米的空间,这便不符合道乐亭的要求了。倘若是将舞台转换到主干道,也同样因为日期临近,再要清空小半条街上的商户并为他们安排足够的补偿已然来不及。道乐亭的人们想必也足够精明,看准了这一点才额外加上了这个理由。
“江阳先生,执行部诘问过现在才挑明这一要求的原因吗?”
“当然。但他们却说,这是道乐亭的规矩,本以为我们也早就知道。但明眼人谁都清楚,这就是他们在有意作梗。道乐亭的演出我也看过不少次,后场通道三米宽完全没有必要,甚至舞台五米长,后场通道只有半米的地方,他们一样都去过。”
为了促成此次道乐亭的霞浦之行,执行部上下在“兄弟阋墙、外御其侮”的精神下团结起来,弥合着内部的小摩擦,共同为达成最终目的而不懈努力。这个舞台的设置,同样透着执行部人员的努力:被用作后场的那一段路本也是干道之一,两旁也有不少商户。为了让这里成为不受打扰的后场,执行部成员们一家家说服他们在近些天暂停开业,并且为了补偿,将所有外设摊位的优先选择权也交给了他们。尤其是这条纵向干道与横向主干道转角处的两家大店面,本就占尽地利,并且还是几家门面内部打通,开成餐饮店的大店家,说动这两家服务大局,执行部的人同样费尽心血。好在他们同为霞浦人,也希望道乐亭能够为霞浦带来人气,最终客气地答应了执行部的请求。
现下,道乐亭的新刁难横亘在我们面前,摆明了是要让我们功亏一篑。江阳先生说,现在执行部的人已经拿出了道乐亭之前公演的证据在争取主动兼拖延时间,而他则抽身来到后场,将谈判桌上的情况告知于我,并向我征求意见。他是主客身份,不能离席太久,在匆匆交代完情况后,他将冈野先生留在了我旁边,作为我询问的对象和提出解决方案后的联络员。
于是,我和冈野先生展开了资料里的商业街平面图。选作舞台的路段,是商业街靠西的纵向干道,位于东西横向主干道北侧的一段。这条靠西的纵向干道,北侧两边的店铺都已暂时关门,经营者们已经带着店内主要的物品,去了选定的摊位重新摆开阵势。便如江阳先生所言,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容乐观:要在几天内请这些人搬回,再说服另一条街道的人清空店面,再为他们准备选定的摊位,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
“八米长的舞台,两边各要三米,就是十四米。除了主干道,也只有商业街外有足够这个宽度的场所了。冈野先生,如果将舞台转到商业街外的大路上,是否能行得通呢?”
“如果把舞台改到商业街外,那也就失去了为商业街带来人流的意义吧?场务驻点什么的也全都得重新分配,还是有一大堆工作要重新来过,恐怕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那么,如果要对舞台进行改动,我们现在能够接受的工作量能有多少?”
“以我来看的话,舞台现在还没搭起来,如果是在舞台上动动手脚,比如缩点尺寸、转个方向移个角度啥的,这没问题。就算整个挪点地方也应该可以。但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那种行动,恐怕我们是没办法在现在这点时间里完成了。”
没法换位置,没法搞出大动作,绝体绝命的困局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胶着。不多时,又见到本在谈判间里的市村先生走了出来,由于江阳先生不便多次外出,便让身份上较低的他来和我们联络。他告诉我们,谈判间里同样陷入了胶着:由于道乐亭的人是在谅解条约之外又临时增加了要求,这些商人们援引签约时的惯例,也在向他们施压,例如增加产品销量底线和表演质量的底线,用这些手段试图让道乐亭心虚,进而放宽此时的要求;而道乐亭似乎也是看准了这是执行部的死穴,竟尔将这些后来的许诺都答应得满打满算,就是不肯放松这一步。
“舞台的设置是面朝着东西主干道,并且就挨着这条主干道。也就是说,它左右两边的店家,就是那两户好不容易才说服的,几个门面合为一家的店铺吧?”
“是啊。”冈野先生答道。“其中一家就是我带人去说服的。”
“那么,在不能大幅度变更地点的情况下,也只有拓宽道路了吧?要把十米的空间拓宽成十四米,两边需要各砸开两米的墙。现在他们正好不在,召集人手把两家店铺的一面墙临时打掉,演出完再为他们复原,这些工作来得及吗?”
“别这样啊……”冈野先生对这个主意很是绝望。“我说服那户店主时也是好不容易才说通的。他是个很爱惜店里整洁的人,要是知道我们把他家店铺的墙给砸了,他回头可是要杀了我的。”
“说真的,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吧,嘉茂小姐。”市村先生也说道。“不瞒你说……冈野先生去的是其中一家,我家就是那对门的另一家。虽说我很想看到道乐亭能来霞浦演出,但要砸掉我店里的一面墙,事后再复原,少说也有小一个月没法开业了。说实话,我不乐意。”
“哦,市村先生的店面就在舞台旁边啊?那么你现在已经挑了个好摊位吧?”
“是啊,就在舞台正对着的第一家。不过如果道乐亭不来演,我这个位置也顶多就是靠着人流中心,也没什么竞争优势了。”
“这倒是不假,那么另一个店铺的店主先生呢?”
“他啊,我看看,他也应该在这个休息区坐着的……”冈野先生抬头找了找,然后拍了拍一个穿黑汗衫,正看着手机的胖大中年人,将他带了过来。
“你们都选择了道乐亭演出时,对销量最有帮助的摊位,但如果道乐亭不来演出,你们的摊位也和一般摊位没有多大差距,是不是?”我向市村先生和那位胖大中年人询问,两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在现在这个方案里,还需要你们两人的帮助,当然不至于是把墙壁打掉一段那么严重,不知你们肯不肯出这个力?”
“这也得看了……”市村先生迟疑道。“当然,如果是举手之劳,比如出个一两万元啥的,又能让他们成功签约,把道乐亭弄到霞浦,我绝不会推辞。田边佬,你说是不是?”旁边的中年人也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平日的关系倒是不错。
“这就够了。市村先生,这个方案连一千元都花不了。请你先向谈判桌上的人们报告,让他们尽量吃紧道乐亭,最好是逼出他们‘只要满足舞台条件就签约’,类似这样的许诺出来。”
“嘉茂小姐已经有主意了吗?”
“当然。只消在演出的那三天里,把你们的店门打开就行了。”
“为什么——”胖中年人田边先生刚把这句话问出口,突然便意识到了这样做的用意。尽管他是个很看重店面整洁的人,但在这豁然开朗的心情下,他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帮忙帮得真够意思,我要不答应就是我不讲道理。没问题!那三天我店里就这么开着!”
市村先生看到他的老友“田边佬”已经反应过来,不禁很是纳闷,但田边先生不住地催促他赶紧回去向谈判桌上报告。“你个大嘴巴,机关说得早了就全让你捅给对面了。”
在田边先生的推搡下,市村先生无可奈何地转回到了谈判间。得到了他的回报后,谈判桌上的江阳先生等人底气大增,最终如我所说的那般,激得道乐亭的人许下了那个承诺。于是,在执行部将我教授的“底牌”亮给对方时,道乐亭方面坐在谈判桌上的两个人的脸色显然让市村先生好好出了一口气。
不过,在另一个地方进行签字仪式时,市村先生还是在休息室找到了我。
“嘉茂小姐,虽说三天里我的店里开着门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田边佬的店门开着,就能够把道乐亭的人逼住啊?”
“市村先生,你和田边先生的店面,都是内部打通的大店面,并且放置了许多桌椅的餐饮业店面吧?这样的店面肯定是超过了四米的,没错吧?”
“是啊,这又有……”
“你这死脑筋怎么还没转过来?”还没等我使用惯有的循循诱导让他自己领悟,田边先生已经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嘉茂小姐的意思,是让你我把店里桌椅啥的搬空了,把一楼拿出来给他们当后场通道啊!榆木脑袋!”
“哦……哦哦哦哦!”反应过来的市村先生又一次发出了充斥在整个休息室里的欢呼。好在道乐亭的三个人已经去了别处的签约室,听不到市村先生在这里闹出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