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乐亭终于要来了。无论是新干线土浦站旁等待接站的人们,抑或是等候在酒店前的执行部要人,都一面按捺着自己心下的激动,一面全神贯注地按照计划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由于道乐亭的一个耍大牌的明星“特别在意自己的作息”,执行部特地将接站的步骤演练了几次,直到各环节磨合得完美,时间妥帖地控制在了半小时之内。
在名义上,我已经被江阳先生等人拉进了执行部,所以这次工作也排了我一份,那便是暗中躲在酒店大堂的一角,核实每一位道乐亭的人是否都住进了酒店。按照道乐亭方面先前递交的名单,道乐亭方面共有演员三十人、设备、技术、管理等后方人员二十人来到霞浦,就规模而言,也比先前意向性接触的八十人说法打了个折扣。不过就算如此,他们到底也是来了。我们按照名单预备了这五十人的房间,而我这项工作的目的,便是确认道乐亭有没有进一步“打折扣”。
霞浦的酒店规模都不算大,五十人等于是将这座“矮子中拔高”的酒店几乎占满。由于事先安排,接站及带领的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色,候在门口的执行部头面人物我又全都认识,所以只需盯紧大门口,算清共有多少位没穿着统一制服的生面孔进来便是。
随着远方,汽车驾驶的轰鸣声打破已然夜阑人静的酒店门口,这里的人们也都进入了自己的节奏。我偷偷看了看手机,此时是晚上九时五十二分,时间完全在我们的计算之内,就算道乐亭那边耍大牌的人再有什么说法,此时的我们也足以完全应对。不过,在一阵阵的人潮过后,我看了看手里的计数器,不禁脊背一阵发凉——计数器的示数只有四十九,难道是我在人头攒动中数错了?旁边也有和我从事同一项工作的人,我讪讪地看向他,表示想核对一下计数器里的数目时,却发现他也以同样讪讪的表情看着我。借着大堂里的灯光,我看到他手里的计数器也显示着四十九。
“少了一个人吗?”江阳先生等执行部的头面人物听到我们的汇报时,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其实,负责接站的人那里就已经有类似的反馈了。他们按照你介绍的方式收行李并发房卡时,只发出了四十九份,最后手里还剩下了一张房卡。”
“也就是说,道乐亭方面还是有一个人没来吗?”
“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说话间,从酒店的方向出来了一个人。他穿着西装,是方才走进酒店的那一批人。单独行动之下,他的体貌特征在大堂的灯光下边显而易见:壮年到中年的年岁,方形脸,魁梧的身材。比起其他明显是演员的人的便装穿着,他在这个热天依然保持一定妆容的严整,令人确信他绝对是这个小团体的领军人物之一。看到这个人出来,执行部的头面人物立刻迎了上去,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便是道乐亭此次来到霞浦的人员的领队福田先生。
福田先生一脸郑重的表情很快被执行部所捕捉,他们转移到了正式的谈话间中。不多时,冈野先生又一脸郑重地将我请到僻静处,低声对我说:“道乐亭内部在闹矛盾,事情就连福田先生也掌控不了了。”
冈野先生从他们的对话中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对于此次霞浦之行,在道乐亭中,分为极力促成此行的赞成派和意图从中作梗的反对派,但这都集中在管理层,大多数一线演员和业务人员们都是并无好恶的中立派。福田先生是调和主义者,因此在反对派设下的诸般阻碍都被化解之后,他便成为了统合矛盾双方而被指名的人物。然而,就算签了约,道乐亭的队伍到了霞浦,他却发现反对派依然没有放弃破坏公演的尝试。这次入住酒店的只有四十九人,少了的那个人,便是此次赞成派的主心骨之一,本就是霞浦人的,道乐亭一班风情歌第一台柱——泷川知美子小姐。
泷川知美子是霞浦本地人,对于道乐亭回到霞浦,她自然极力赞成。依靠她当家花旦的地位和声望,赞成派的规模非常可观。然而,她在道乐亭一班也不是完全的众星捧月:她赢得第一台柱时的对手、并不认可她演艺实力的竞争者、觊觎她地位的野心家等等,这些人同样形成了一个反对她的团体。再折射到高层,也有希望她站上最风光的前台,为自己带来利益的支持者;和意图扶植其他人站上舞台,进而让自己爬上管理层更高位的反对团体。这次来到霞浦的五十人一行,除了占多数的中立派,既有赞成派也有反对派,毕竟有些反对派的演技着实不能让道乐亭割爱。
福田先生万分歉意地对执行部说明了情况,并且已经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由于泷川小姐作为台柱,第一天并不会出场,他愿意发动道乐亭第一天所有不参演的人员在霞浦分头寻找。之所以他能够确定泷川小姐肯定来到了霞浦,则是基于以下的判断:道乐亭一行从仙台出发,都是按五十人的计划购买车票的。上车时福田先生也清点过人数,的确是五十人并没有少。道乐亭的人集中坐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并且因为是晚班长途,乘客并没有多少,福田先生可以很方便地确认车厢里的人数以及人员出入车厢的情况。他能够确认,在自己一行人下车时,车厢里一直是这道乐亭一行的五十人。
“福田先生认为泷川小姐现在去了哪里呢?”
“因为上车时始终是五十人,中途又没人下车,所以他相信泷川小姐也到了霞浦。然而她没有跟随大部队来到接站口,手机又联络不上,所以福田先生的猜测无非就是三种:一是十分想回到自己家或是有什么想办的私事,由于道乐亭的纪律严明而索性切断了道乐亭这边追查的方式;二是因为她自认为轻车熟路,但毕竟是从土浦下来,一时间也难以找到方向从而走失;三,也就是最坏的情况,是她遭到了反对派的暗算。”
“前两种情况基本都可以视为安全,唯独这后一种,让人放不下心来啊。”
“没错,现在福田先生那边应该已经在进行联络了。好在道乐亭对成员的管理都称得上知根知底,只要福田先生肯说,我们现在就能开一辆车去泷川小姐的家里确认。”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远处传来了江阳先生的声音,由于是他请冈野先生将我带到这里的,所以在不久后,他自己也结束了和福田先生的会面而前来了我们这边。江阳先生带来的情况新进展可以说非常不乐观:福田先生已经和泷川小姐的家里取得了联系,家里人听说本要来的女儿在路上出了事,情绪十分激动,甚至出言詈骂了福田先生的管教不力;而另一路去通信部门调查的人马也反馈回了坏消息:泷川小姐的电话已经关机,从最后追踪到的定位信息看,她的手机电源是在到土浦的不久前被切断的。
“也就是说,还是墨菲定律生效,最坏的预测最终就是会发生吗?”
“从种种迹象上看就是这样。福田先生说,她很有可能在到站前就被反对派控制住了,没有让她跟随大部队一起下车出站,并且破坏了她的手机。直到乘务员打扫列车时,才发现并将她解救了出来。”
甚至,执行部的人为了防止福田先生与泷川小姐的家人串通,还真正地索要了泷川小姐的住址并派人连夜前往确认。不过,他们反馈的结果证明,两方所表现出的都是真实情况,泷川小姐并未藏在屋内。
“情况就是这样。嘉茂小姐,我们现在又一次需要你的见识了。”江阳先生道。“就算没有泷川小姐,可道乐亭毕竟来了霞浦,我们不愿让警方介入导致整场演出全部告吹,只好请你来处理这件事了。”
“也就是说,必须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找到泷川小姐?”
“没错。按照计划,泷川小姐在惠比寿祭的第二天下午才会登场。如果把气氛调节调节,让她在晚上登台也不是不可以。总得来说,时间只有两天了。无论如何,我们执行部都拜托您了!”说罢,他和冈野先生都以超出了辈分的姿势向我鞠躬施礼。
“两天时间……不过食人之禄,我只能尽力而为了。现在,我们需要弄清楚的第一个情况便是:来到霞浦的一行人中,赞成、反对、中立三派的比例各有多少?下狠手控制住他们的当家花旦,既要胆识,又要隐蔽,他们到底是在怎样一个氛围下才能实施的呢?”
“据福田先生的了解,表示了鲜明态度的赞成派和反对派各有五六人,其他都是认为这次演出和去其他地方并没什么两样的中立派。”
“也就是说,下手时靠得住的只有五六个人,并且还要瞒过四五个人的眼线。刚才,福田先生说,他在车厢门口确认了,在旅行的全程没有外人出入这节车厢。这节车厢又是列车的最后一节,新干线列车更是没有中途跳车的可能。这样一想,反对派们下手的可能方式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新干线的列车座位是单向、面朝列车行驶方向的,福田先生能够确认“没有人出入最后一节车厢”,那么他若是坐在后排,便会因为前座的视线阻挡而无法打这个包票。因此,他必然坐在第一排,这也符合他“领队”的身份。那么这样一来,他对身后发生的动静便不得而知了。而反对派利用的便是这一点,利用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后,那无人会特地去留意的死角——洗手间下手的。
“这些人是全国知名的剧团演员及工作人员,一旦演出,很长时间都会难以响应生理需要。所以,他们早已养成了‘长时间行动前去一次洗手间,在过程中不再需要’的习惯,但这一点,便恰巧被反对派加以利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看似只要站起身便一览无余,但在最后还设有一节闲人免入的乘务车厢,以及车厢间的洗手间。由于行进方向是朝着另一边,所以乘务车厢会上锁,但洗手间依然可以使用。并未心怀鬼胎的道乐亭成员们都按照正常的习惯安排了卫生节律,所以并不会使用洗手间。
“而反对派可就不一定了。他们可能会有人借着上车时人员杂乱,事先便挑选好离洗手间近的位置。待到时机成熟,将泷川小姐邀到后面,几个人再动手将她控制在洗手间里,然后再装作无事地跟随大部队下车。这就是我认为的,他们对泷川小姐下手的手法。如果这个方法奏效,泷川小姐会在得到乘务员的帮助之后,再报出自己的身份。现在我们依然没有收到土浦方面的联络,恐怕她不止是受到控制,还有昏迷的可能。”
“嘉茂小姐……很遗憾打断你的讲解,可是,我这边的信息似乎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这是市村先生的声音,他连夜与土浦新干线车站和那里的派出所取得了联络,但他们坦言,并没有在那一列新干线列车上发现异常。乘务员打扫车厢是彻头彻尾的,如果发现有人倒在洗手间里,定然会向派出所报告的,而派出所核实身份后,也一定会与相关人士联络的。也就是说……
难不成,泷川小姐真的凭空消失在了这趟新干线列车上?这是断无可能的。我突然想到:就算人有各种手段,但还有一样东西是走不掉的。
“江阳先生,请迅速与福田先生联络,在第二天清查道乐亭所有成员的行李,我们需要知道,装着泷川小姐行头的箱子现在在谁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