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里的搜索也遗憾地以失败告终,泷川小姐的搜索工作又一次陷入了僵局。然而,这个人终归是在霞浦,她一个人失去了行李,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大的动静。直到现在,霞浦和土浦的车站、派出所等外界的联络点都没有她的线索,我甚至都担忧起她的生命安全。好在道乐亭终究还不打算把事情闹大,调查依然限定在秘密范围,我在个人调查的手段局限下,又想出了一招,那便是引蛇出洞:既然我们无从得知泷川小姐到底怎样消失,到底去了哪里,但这件事情的知情者终究被框定在一个局限的范围内。
于是,在与执行部的人们思考并做好了人员安排的规划后,我计上心来。这时,上午已经堪堪过去,惠比寿祭已经从开幕的混乱中取回了秩序,接下来便是如何不断炒热气氛,让祭典在第三天达到最高潮。从第一天的下午开始,道乐亭便要开始在那个预定的舞台展演风情歌,所以在中午,舞台前便已经有慕名而来的本地人聚集。相对地,道乐亭和执行部的工作人员则在舞台上做着最后的调整。青木这样整场需要出演的伴舞者已经在候场区歇息,顺带一提,由市村先生等人腾出店面形成的候场区的确比一般的区域还多了遮阳的功用,这一点很得道乐亭成员的好评。而第一天同样没有演出任务的风间等人,则回到了酒店中歇息或继续练习。也就是说,道乐亭的成员相对地分散在了几个集中的点。
然而,这看似平稳进行的节奏却突然被一群风来者所打破——市村先生带领的一班场务工作者们,穿着统一的制服,突然抢入聚集在舞台前的普通人群并快速地散开。不多时,在场的人都拿到了一张新传单。
“寻找泷川知美子——惠比寿祭的捉迷藏!”传单上如是写着:道乐亭的头牌演员泷川知美子小姐将在惠比寿祭的第二天傍晚登台公演,但在这之前,她已随道乐亭大部队来到了霞浦。在公演之前,她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商业街为中心的霞浦周边,如果有幸在此之前找到泷川小姐,请向她索要带有时间的签名,事后可凭签名在执行部换取奖品。此外……泷川小姐是霞浦本地人,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位看似普通的过路人!
这便是我在一上午的焦头烂额后想出的引蛇出洞之计:泷川小姐是本地人,在土浦出了意外之后,要从土浦使用某种方式回到霞浦,对她而言自然是轻车熟路,并且找到一个落脚点也并不困难。或许,她也是想用“敌在明我在暗”的策略反制反对派吧。不过,在我们需要她的情报的迫切下,也不得不使用这一招来破坏她的计划了。
这样一来,明面上依然没有惊动其他人,但实际上已经多了无数个在霞浦为我们寻找泷川小姐的人手。这个变局,别有用心的人定是早已察觉,但这又正入我算中——在几个道乐亭方面的聚集地:舞台前台、候场区、酒店、练习场所,早有执行部可靠的人手盯住了。道乐亭的人们听闻到这个“全城搜索”的消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执行部的人马上会将它报告给江阳先生。反对派可不会坐以待毙吧?这便是我的预案。
然而,事情永远不会像预想的那样顺利。这个计划才进行没多久,执行部便闯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自报的家门让负责接待的干事始料未及,匆匆将它报告给了上层。而认识他们两人的江阳先生等人匆匆迎接之后,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是一惊。
“我们是泷川知美子的父母,得知你们在发传单的消息后连忙从家里赶过来。请你们不要进行这种明显是折腾的活动了。”这是他们的身份与要求。
福田先生和江阳先生等人都认识这位霞浦走出的名人,自然也熟悉他的家人,这两张脸断然是不会有错。然而,衣锦还乡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照理说不会有人拒绝。起先,泷川知美子突发失踪的消息通报到他们家时,这两人的情绪也是相当激动,并且对道乐亭方面看管不严导致女儿失踪表示很愤慨。然而,在我用出这一招“人肉搜索”计策的时候,他们却对此表示了反对。匆匆赶去的我对他们的态度转变很是不解,于是向他们脱口问道:“为什么?”
泷川知美子已经有颇高的知名度,这样的“公众活动”也不会使她产生抛头露面的担忧。但她父母的理由是:这样做,在明眼人眼中,就会产生“其实泷川小姐已经从道乐亭的队伍里消失,这是无可奈何发动全城寻找的下策。”
“但是,泷川小姐从道乐亭的队伍里消失是事实,执行部也不愿意之前的计划打折扣,而且福田先生已经告诉过你们,道乐亭内部存在着派系分歧,泷川小姐的消失极有可能是反对她的人下的手。身为父母,你们对她的安全也没有丝毫的担忧吗?”
“这么做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危险。所以,还是请你们停下来吧!”
“看来,您倒是很清楚自己女儿到底处于怎样的状况呢。虽说这条打草惊蛇之计的目的本不是这一条蛇,但既然被惊起了,还是请你将您所了解的事实告诉我们吧。”
自然,这种发传单的做法寻人效率极低,我自己都不对参与者作指望。临场赶制的传单数量有限,我也只请了市村先生在活动场所的舞台附近分发,而不是像冈野先生真正负责的宣传那样,印上几千份发到霞浦的各个角落。我的真正目的,自然是捕捉到泷川小姐的相关人士根据这一动作所作出的反应。本来盯准的是反对派的那五六人,可自投罗网的却是这一对计划外的夫妻。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道乐亭内部的派系吧……”沉吟了许久,那个中年男子泷川先生缓缓地开了口。“其实不用等福田先生在昨晚通知,我们女儿早在电话里就向我们倾诉过她现在不得意的处境。她自己是一派的领袖,有着外表看似风光的名望地位,可她在道乐亭的生活却并不如意,平日里时不时会遇到冷眼、遇事总要碰上几个钉子,等等。后来她才知道,想坐上自己这个地位的野心家可不止一个。
“女儿给我们聊过无数次这个问题,我们也劝过她,‘如果觉得太压抑,再换过一个职业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她却说,自己的名字和样貌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再想隐姓埋名逃开打击报复已经是不可能了。与其都要失去,还不如珍惜到手的一些,这就是她始终没有放弃这个职业的缘故。”
“这倒是很可敬呢。”
“前些天,女儿就和我们提到了这次霞浦公演的事情。本来,道乐亭这种演艺团体也是由经纪人来接洽,只要双方谈拢了条件和报酬,去哪里演出都差不多。然而,坏就坏在霞浦是我女儿的出生地,这个敏感信息便让反对她的那一批人不那么情愿。那些天,女儿对我们说,她的身边不断发生着险些就要让这次行程泡汤的突发情况,得亏是霞浦方面次次都是每到危急关头总有奇计横生,才终于完成了合约。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变得很郑重:‘我感觉,那些反对我的人破坏霞浦的计划不成功,很有可能就要把目标转到我头上。霞浦那边肯定有给他们出谋划策的奇人,我没法得到这种人的智慧,恐怕此次霞浦之行,我并不会有预想的那样顺利,如果我真的遇到了什么情况,也请不要轻举妄动,恐怕那会使我的处境更糟。’”
道乐亭的内部派系之争,其严重程度就连身在事内的泷川小姐都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遭到的不测。然而,她既然有了危机预感,为什么一点预防措施都没有,就平白无故地着了反对派的道儿呢?我又一次看向泷川小姐的父母:“泷川小姐有没有提到过,自己有可能受到的是怎样的危险呢?而且,为什么她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能断定,其他人什么都不做,任事情发展才是最好的?”
“自然是因为反对我女儿的人想取代她那个位置吧?只要她不在,道乐亭就得安排人顶上场次,安排的如果是反对她的人,她们演出完了,拿到名声了,不就可以让她离开了?”
“然而一次演出的偶尔缺席并不影响泷川小姐和反对她的人在道乐亭中的相对地位吧?尽管霞浦对于泷川小姐有着特殊意义,但在其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演出,光靠小城市的一次顶替,就能确立另一个当家花旦来取代泷川小姐吗?除非是之后的演出,反对派每一次都在事前控制住泷川小姐。那这样的话,就算我们不轻举妄动,对改变泷川小姐的处境有帮助吗?”
泷川夫妇被我这一席话问得无言以对,面面相觑之后,都将视线别向了地上。“我认为,你们依然掌握着泷川小姐的联系方式,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将它提供给我们。”
为什么这样下判断呢?整个依据所遵循的原则,就是“泷川夫妇话中所透露的信息,和他们本应掌握的信息并不对等”。他们和道乐亭事件所有当事人的联系脉络中,只有泷川小姐一人,是掌握着大量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且愿意向他们透露的。具体来说,可以从以下几个条件来判断:
第一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产生了危险预知,却在听闻到真正的危险时表现得不合常理。按理说,女儿叮嘱过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将事情闹大,可他们还是在数落道乐亭的管理不力,这样岂不是逼着道乐亭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吗?倘若道乐亭真的把人找到,他们岂不是违背了女儿的意愿吗?
第二,是我们发放传单的范围和消息传播的速度与他们并不对称。他们自称“从家里过来”,可福田先生、江阳先生等人所知道的,泷川小姐的家,离商业街和执行部都是有一段距离的,以至于昨晚通报突发情况时,都是派了汽车的。我们发放传单仅仅局限在舞台周边,就算现在信息传播速度飞快,可一对夫妻坐在家里,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知道我采取了这个行动方式,又火速地赶到执行部来阻止呢?
结合这两点,我们便不难想象,泷川夫妻一定还有另一条渠道用以获知执行部的每一步走向。这条渠道即时而准确,甚至在本应有所反应的反对派行动之前,他们便已展开了行动。所以,我确信他们一定依然和自己的女儿保持联络。为什么他们在昨晚行动怪异,在今日行动更怪异呢?再考虑下去,答案便不难想象了。
“泷川先生,您的女儿其实就在霞浦,对吧。”
“我,我可不知道。”
“就算您不知道,通信部门终归是知道的。就算您的女儿使用了不为外人所知的黑卡或新号码,缺乏安全意识的你们终归不会刻意使用一个专门号码联系吧?查一查通信部门,您女儿的私密手机是什么情况,我相信很快就能掌握。”
“你……你就是我女儿说的,帮助执行部的奇人吧?”
“我可没有被人这么说过。不过,既然我猜的没有大错,我觉得,您还是将您女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比较好吧。这样,您的女儿说不定也能得到她所期望的智慧,不是吗?”
泷川小姐依然在霞浦,并且还有一道秘密的联络方式健在,这让我们好歹松下了一口气:她现在并没有被反对派监视,只不过不好露面。于是,我开始为下一步,也就是捕捉“与泷川小姐见面的契机”而展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