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番分析,加上执行部众人敲边鼓的劝诱和恐吓之下,泷川知美子的父母终于招架不住攻势,交代了泷川知美子还有其他联系方式的事实。并且,在我的推断下,还足以相信她目前就在霞浦,并且是自由之身。这个发现着实让我们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我们试着联系这个电话时,却传来了令人遗憾的机械提示音。
“这是预储值的黑户电话,只能那边进行单向联系,我们是没有办法主动联系这里的。”在泷川先生拿出手机,翻出了说是她女儿的一个陌生号码。由于有通话时间佐证,我们没有怀疑它的真假。然而见多识广的江阳先生看到这个号码时,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种号码拨过去也是不会有反应的。”
“但是,泷川小姐是一定在霞浦城里的吧?那不就结了,传单已经发了出去,终归是能找到她的!”冈野先生倒是满不在乎。“她那张脸早就是名片了,这么多人还能找不到她?”
“但是,这样大海捞针地找终究是费神费力并且没法报以百分百的希望。就拿大海捞针来打比方,要增加找到针的概率,我们可以通过抽走海水、用磁铁辅助寻找等多种方式。于是,面对现在这个情形,我们应当采取怎样的手段增加找到她的概率?”
答案很简单,那便是通过衣食住行来缩小排查的范围。她在霞浦要待上一天以上,那么就需要解决餐饮、歇宿、换洗衣物等等问题。道乐亭其他成员是在酒店里解决这个问题的,那么,她也需要具备同样功能的场所。然而,她是霞浦本地人,完全有可能在霞浦拥有一个能够提供她生存场所,却又为她保密的可靠朋友,所以冒昧地展开行动,并不能对提高搜寻几率有所帮助。
然而,也正因为她是本地人,回到霞浦对她而言是极难得的一次机会。泷川先生说,泷川知美子在霞浦读完了中学才走上演艺路线、离开这座城市,那么至少,她在霞浦也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历程,多多少少都会在霞浦产生一些好恶偏向。例如爱吃的特色菜、想去的地方、想见一面的人等等。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要吃拉面,离我家最近的一家口味并不如我意,所以我宁愿多走几十米去另一家味道更好的面馆。
“泷川先生,您的女儿在霞浦有没有什么她特别钟爱的地方或人物?”依稀记得,十年前,当全球连锁的那个知名快餐品牌在霞浦开出第一家分店后,那时排队的人都延伸到了店门外,我在尝过一次之后,就整天缠着父亲要再去吃第二次。直到一年后第二次走进那家店,这段时间里,那家店面便算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
“要说的话,雀栖异国街算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吧。”泷川先生道。“从小我们就住在那附近,她一直想去那里一次,但我们始终觉得会影响她学习,一直没有答允。直到她读完中学,去了外地专攻演艺的专门高中,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霞浦,一个人在外面打工赚生活直到现在。”
雀栖异国街,是霞浦众所周知的,另一个比较繁荣的地方。那是一条靠近土浦的商业街,本来并没有多少起色,但在战后,政府决定在那里集中安置定居至此的外国人后,情况便发生了转变。外国人利用这里低廉的价格开始贩卖异国的珍奇土产,久而久之,这里已经是不输土浦的一条繁华街道,若是要买些天竺、唐土、泰西、坚州的饮食、服装等等,又或是感受异国的生活,这里断然是霞浦和土浦人的上好选择。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在家长们的眼中,便成了“乱花渐欲迷人眼”、容易使年轻人迷失自我的地方。我的成绩虽然从来没让父母担心,但在我高中之前,父母依然频繁地叮嘱我,雀栖那一带不要去,那里是“坏地方”。我当时很是不解,我是一个耽恋传统文化的人,唐土古籍在雀栖也没有卖,为什么还非得叮嘱我,不允许我去呢?
“雀栖那里啊……那里都是卖衣服和卖异国食品的店,她的确很有可能在那里出没呢。”江阳先生沉吟道。“不过,那里不少店面都是外国人开的,他们没有加入我们商会的意思,这么一个大环境下,就算在那里开店的本国人也不太好投奔我们这边。换言之,他们就像是一个自治组织一样,靠着他们的管理机构自成体系。由于没做出违法的事情,我们也奈何他不得,现在,我们这些面孔去那边找人,恐怕会被他们有意地排斥吧。”
“为什么泷川小姐从小就向往着雀栖商业街呢?”联想到我自己对那里并非特别感兴趣,而父母却依然有意叮嘱,那么泷川先生如临深渊地提防自己女儿走进雀栖,定然是泷川小姐表现出过对那里的极高兴趣。
这次是旁边的泷川女士接了话:“哦……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这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她的兴趣简直像是中了咒语一般。她还小的时候,有一个同事来到我家,送给我一套欧式的裙装,这是她去荷兰旅游时买的。但她错估了我身材,衣服小了穿不下,于是便给了女儿穿。可她自从穿过这件外国风的衣服之后,便天天吵吵闹闹,非得让我们给她再买几件外国风的衣服。我们拗不过她,便又去雀栖买了一套。可这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外国的那种花边啊褶子啊的衣服,传统的便装她一概是看不上了。所以,我们只好提防着她自己跑去雀栖,直到她为了能够出国,而考上了演艺的专门高中为止。”
女孩子心中都有或深或浅的公主梦,这一点我也是深有体会。当今社会,对这种梦的情结深浅有一个存乎一念的认定标准,多了便将它视作偏执或是病症了。很明显,泷川小姐少年期的这个症状,就应该属于痴迷的范畴。也难怪她的父母会如此的防微杜渐。然而,这在我心中却造成了一丝迷惑:就算泷川小姐很痴迷外国的服装,但若是明事理的人,只消她的父母向她讲明道理,料来不至于会纠缠如斯。
“泷川女士,您的女儿是不是做过什么偷偷前往雀栖的举动,才让你们这样提防?一般来讲,小孩子提出要去雀栖的时候,父母一般都会先讲道理或是扯个谎盖过去才是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泷川夫妇紧张地望着我。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泷川小姐自己的行动力很强,她敢于自己避开反对派,一个人潜伏在这里观察事态的发展,这没有足够的胆识是做不到的。胆识这种东西又不可能一日而就,所以我更愿意认为,她在小时候就做出过让你们不得不提防她的举动。”
就像我的思维判断,外人总觉得我有着特殊的能力,实则也是我多年以来积累的观人经验在发挥作用罢了。这个社会对窥伺人心相当在意,因此也不会有多少人积累这方面的经验,这便为我的发挥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同样,泷川小姐敢做出现在这般举动,同样也需要长期有胆识、有魄力的生活经验作为支撑。
“你能明白就好了。那孩子曾经背着我们,偷拿了家里的钱跑去雀栖。得亏是她做事露马脚,我们才能赶在那之前找到她,把她带了回家。”
“带着钱,还露出了马脚……泷川先生,当时她应该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绕了远路,却正好被迎面上来的你或泷川女士截住,这才被发现了吧。”
“为什么你这都能看出来?”
“泷川小姐痴迷的是西方款式的礼服,但这对一个没去过雀栖,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是平日生活中绝不会接触到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档次和做工不同,价格差异会很大,这是本土衣服也通行的规律,她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感到的第一个奇怪之处便是:她身上带了若干数目的钱,这是从哪里得知物品的价格呢?
“小孩子是绝对不敢拿走太多的钱的。不过在早些年电子银行还不发达的时候,家里放着一笔现钞也的确很常见。所以我敢肯定,她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你们放钱的地方后,按照泷川女士的同事赠送的衣服的价格,拿了相应数量的钱出来。礼服这东西毕竟很贵,如果用学校的借口来搪塞,定然是瞒不过你们的。
“接下来是要考虑怎样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露马脚’。她既然胆子大,性格上的表象,比如所谓‘做贼心虚’之类的,便未必会被你们所察觉。在初中以前,一个女孩子的生活必然是极为规律的,上学和放学后都会处于长辈的控制之下,能够利用的便只有上学放学的时间。上学出门不会留出太多时间,所以她利用的必然是放学,而放学时的马脚自然就是时间。
“意识到女儿超出时间没有回来,身为主妇的泷川女士意识到不对,再从‘知子莫如亲’的羁绊所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发现她拿了家里的钱。再结合她所表现出的执念来看,断定她是去了雀栖。于是火速通知了还在上班的泷川先生,在她来到雀栖之前截住了她。”
常言道:话外有话。一句话里,常常包含着说话人基于自己的情报所做出的判断,但这些情报却往往是说话人所不愿意透露的。作为靠嘴上功夫唬住别人的占卜师,读出别人话里的话是我们的一项基本功。
“没错,把她截住带回家之后,从她身上发现了家里的钱,我们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看管她更加严格,钱都存进了银行,家里还设了门限,为的就是不让她再有机会溜到雀栖商业街去。但她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竟然又一次偷拿了我们的银行卡跑了出去。要不是我看到手机上交易信息的提示急忙通过反悔权机制退了货,可就又要被她钻了空子。我都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弄到密码的。”
“泷川小姐的胆识与行动力当真非同小可呢。”我对这个痴迷洋服的小女孩的形象竟尔有了想见上一面的期许。“不过,若是对有心人来说,泷川女士,破解您所设置的密码真的并非一件难事。”
“为什么?为了提防她,我们特地把密码设成和平日我们惯常接触的数字毫不相干的一组,她哪有这么容易一猜就中?”
“为什么要猜呢?泷川女士,同样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你的女儿自然知道你们平时取款所使用的取款机。她只要用这种方法,试过几次之后,很快便能知道你们所设置的密码。”
泷川夫妇自然无法完全限制女儿的外出。只需她在取款机上的键盘放上墨粉或是其他不易被察觉的粉末等等,便能得知下一个人使用的密码的六位按键——有人按过的键,墨粉堆会被破坏。随后反复几遍,在其中选取一个键涂上颜料,多次之后,便能从键盘上沾上颜料的深浅和多寡来判断按键的顺序。取款机的键盘本身就有遮蔽护手,加上人们平常提防的往往是取款机四周是否潜伏着不速之客,并且由于自己熟知密码,往往用手捂住视觉入口,靠另一只手在视觉盲区里“盲按”,殊不知,这种看似完美的保护也有可能成为被利用的羔羊。我有一次从取款机取钱后,无意间发现手上沾了点黑色痕迹,味道又不是熟悉的墨水,我顿时意识到了危险,并在之后更换了常去的取款机。
我们利用“习惯”寻找泷川小姐,泷川小姐用“习惯”破解父母的密码,潜移默化的习惯,到底给了我们多少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