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泷川家老夫妻的讲述下,泷川小姐的形象又丰满了几分。从她小时候向往并且大胆尝试着前往雀栖商业街的故事里,我们感觉到,她是一个行动力强、有些小聪明、胆子也不小的女生。她最后能站上道乐亭一班当家花旦的地位,也是不无道理。但在赞赏她的同时,我又对她的态度端凝了一分。如临大敌方有运筹帷幄,现在,我又在重新审视起我们如何将泷川小姐从霞浦“揪出来”的作战计划。
惠比寿祭已经过去了半天,上午逛着摊位和店面的游人流可以说是杂乱无章,到了下午可就逐渐聚集在了道乐亭的舞台前。场务工作者们已经在这里陈设了椅子,现在看来已经是座无虚席。候场区里,道乐亭的演员和后勤工作者们也进入了自己的工作节奏,补妆、暗诵、调试等等有条不紊。江阳先生等执行部的管理者们也没有闲着,他们就像学生会负责文化祭的管理一样,负责着整个惠比寿祭的调度。由于人手难以调度,连我都套上了简易的法被,站在路口当了一名疏导员。
七月底的天气就算到了傍晚也脱不开炎热,加上黑色法被的吸收阳光,我暑假本就不太好的精神被折腾得更是萎靡。然而,随着“咔嚓——”一声快门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猛地抬起头,只见千鸟同学笑吟吟地拿着手机,明显是将我奇装异服的身姿和难得的慵懒表情定格在了手机存储当中。这便使我的脸上涌起一阵燥热,退堂鼓瞬间便被压了下去。
千鸟同学的身后站着常磐先生和几个使用人,一行也是穿着统一的服色。我记了起来:她们在惠比寿祭上也有固定的展出摊位,并且据千鸟同学说,她们在这次祭典上的茶品销售,才是维系千鸟家日常运转的主要收入来源。
“你们是现在才开张吗?”我向她问道。“现在正赶上道乐亭马上要开演,这个时候的人流恐怕都被他们占走了吧?”
“我们可是卖了一上午了呢,现在只是来看看情况,补充一下展销的样品。”看来千鸟同学对自己摊位的销量很满意,以至于说这些话都是眉飞色舞。“要我说,还得感谢道乐亭,要是没有他们来,还没法吸引这么多客人来到霞浦……啊,也得谢谢嘉茂同学,我听说了你在执行部的活跃了,没有你,道乐亭也不可能来霞浦吧。”
“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执行部的上下一心,我无非是推波助澜罢了。江阳先生和冈野先生他们的团结力,道乐亭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道乐亭怎么了吗?”在千鸟同学的询问下,我隐去了泷川小姐消失这一节,只将道乐亭团体中分出了争夺头牌花旦的两派人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对方。
“我也听说,其实道乐亭一班里面也并不怎么和睦呢。”千鸟同学也点头称是。常磐先生见到我和他的女儿又摆出了一副即将展开长谈的架势,便自行带了使用人们离开。
“能够告诉我你知道的情节吗?”对于可能有助于推究泷川小姐下落的线索,我自然不愿放过。
“当年,泷川小姐成为道乐亭一班的当家花旦时,有人说她便是霞浦人,所以我便特别关注了她。然而,霞浦的报纸却没有因此大做文章,反倒是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报道。道乐亭名声在外,她站上这个位置,再公演几场之后,恐怕就是民众知名度最高的霞浦人了。但为什么霞浦的报纸没有丝毫报道它的意思呢?这可是个非常有价值的新闻吧。”
“是啊。霞浦的报纸也不是什么一字一句都要斟酌不犯错误的重要报刊,每天都是各种各样的广告和花边新闻居多,这种和霞浦相关的新闻,足以为他们解决相当的版面任务,我也觉得不应该毫不报道。”
“没错吧?所以我就写了封信给《霞浦日报》的报社询问这件事。然而回信里的措辞虽然说得客气,可一直没有对我的问题正面回答,反倒还劝我希望不要深究。当时我就上了心,虽然没再去问,但借着茶屋接待八方来客的机会,我也借着常磐先生打听到了这件事的一些脉络。我知悉,霞浦的报纸之所以对道乐亭不置一顾,是因为他们之前满腔热情地前往道乐亭,却被泼了个相当大的冷水。而做出这件事的,就是反对泷川小姐的那一派。”
“也就是说,霞浦的记者本来同赞成派联络得很愉快,满腔热情地前往道乐亭采访,结果却被反对派阻挠,吃了个闭门羹。他们不明白道乐亭的派系之争,所以就把道乐亭整个给恨上了?”
“正是如此。记者灰头土脸地回来之后,媒体也同仇敌忾,决定以后对道乐亭都保持谨慎。”
“这样看来,恐怕道乐亭之前不愿意来霞浦,也是有历史的积怨在啊。”
“但这都是过去挺久的事了。道乐亭一班的领班也换过了一任,负责报道的记者也不再是那批人,应该不至于敌对得如此厉害了吧?”
“其实还不止如此,积怨不止这么简单。我还听说,那些霞浦派去的记者,被道乐亭派的人堵在了外地,缴了一切的采访设备才放回来。否则,霞浦那些事不关己的媒体们,怎么会狠下一条心同道乐亭对着干呢?”
“事情有这么严重?”我诧异道。“采访之前,记者都会和采访对象事先沟通,把采访提纲之类的预备文件先发给对方吧。既然对方已经接受了采访,为什么还会惹得他们的人对霞浦的记者施展暴力呢?”
“听说原本的采访是赞成派同意的,并且采访对象便只是泷川小姐而已。然而到了当天,泷川小姐似乎有事无法接受采访——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反对派找了个理由支开她——便由另一位演员的班底来代替。这位演员刚好是反对派,霞浦记者热情的态度,在她看来自然看不上眼,于是采访也越来越僵,终于上升到了语言间难以调和的紧张了。”
“后面这搜身什么的……这恐怕已经涉及到法律的层面了吧。”
“不不不,就算道乐亭的人实施了人身控制,但霞浦的报社和记者们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道乐亭方面和霞浦小报的地位及影响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天道昭昭,有一段录音被一个机灵的记者拼死保了出来。在这一阵风头过去之后,他们选择在道乐亭去大阪巡演的时候公布这段采访录音,其中有记者客气地采访,又被道乐亭方面暴力阻挠的话音。这段录音发布出去之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虽说结果上,依然是道乐亭方面用扩张到全国的影响力摆平了这件事,但他们为了给媒体一个交代加上封口,辞退反对派的那几个人、公开向记者道歉等等,在这场风波上的额外破费也不是一笔小数了。”
“这就是很大的一个梁子了吧。我看霞浦的记者也是事先做了处理,否则,一旦那几个动手的道乐亭职员交代出事情发生在霞浦,那之后道乐亭难道不会找机会算账吗?今天更是不会到霞浦来吧?”
“我觉得事情恐怕不是这样。道乐亭不是分成了两派吗?戳中一派的痛处,另一派自然大快人心。这次是反对泷川小姐的那一派人,嫌恶记者的出身在先,说到底事情也是曲在道乐亭。栽跟头的也是反对派,照理说,道乐亭里支持泷川小姐的那一批人应该拍手称快才是。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对此次道乐亭的霞浦之行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呢。不过我也有点奇怪:当时,道乐亭的反对派不是把记者们都控制住了,对他们上上下下搜了身,能够存储采访信息的东西都被毁掉了吧?那么这段让他们疲于奔命的录音,霞浦的记者又是怎样带回来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说实话,我还想向嘉茂同学请教这个问题呢。当时,几个灰头土脸的记者回到霞浦,报社不得不给他们批了假休养。但在一段时间之后,其中就有一个人突然从底层的一线记者被提拔为报社的高层管理,而坊间的传说,就是他舍命将那段关键性的录音带了回来,然后又一手策划了道乐亭在大阪丢脸的事件,所以才得到了报社的赏识。”
“这样啊……让我想想。道乐亭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见惯了记者,知道记者采访时都会使用哪些工具。至于隐蔽录音工具,比如录音笔啥的,在全国各地来回巡演的道乐亭,世面自然比霞浦的记者要宽广许多,这位霞浦的记者瞒过了见多识广的道乐亭勤务,恐怕他用来存储录音的介质并不是一般的常用手段。”
“所以我也奇怪那到底是什么啊。”
“如果是有备而来,那么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就有万千种可能。比如在当时使用特殊的信号记录录音,但储存它的却是特殊的设备,例如围巾、帽子,甚至……一颗橘子。我读过一本间谍小说,里面就描述了一个间谍如何用一颗橘子将一段关键的电子信号藏起来,然后躲避检查回到本国的。虽然这种方法有些过于荒诞,我试过几次也没有成功过。”
“啊……也没那么离奇吧。派去道乐亭的记者一行回来后,我们商会也组织了一些人去探望过,向他们表达谢意。我听常磐先生说,躺在病床上的记者当中,有一个人的神情特别奇怪,别人都在垂头丧气,唯独他却像是满怀期待地在等着什么。后来才知道,这个人便是将录音带回来的人。他在当时恐怕就是在期待自己的证据能够到手吧。”
“诶?也就是说他当时人回来了,可录音却还没有到,是吗?”
“这也不好说。但当时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异乎寻常。向他询问时,他却始终用言辞搪塞,说是他的女朋友马上会来看望他,他才会露出满怀期待的表情。可我们商会的人事后还特地问了问,他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女朋友,直到他当上了报社高管才谈上了恋爱。”
“刻意在这里说了谎,说明他等待的东西不想为他人所知。这样一想,恐怕答案就已经出来了吧。或许,那个人起先就留下了心眼,根本没有将录音装置带进采访区。”
“可如果没有在采访区,如何录下音频呢?”
“声音是通过振动产生的,而振动在物质间的传递才使我们听得到彼此的声音,录音的原理也是一样。所以,只需要一个‘收音源’设在采访间里就行,而真正存储录音的东西,记者根本没有随身带进采访间。”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
“举个例子来说,一艘老式战舰,它的指挥室需要向分布在战舰各个部位的职能部门下达命令。其中炮射科、机关科等等又都是噪音极大的地方。旧时的战舰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电信号,传话的方式便是使用若干根长铜管,所有铜管的一头都在指挥室,而另一头分散到各个职能部门。这样传音的效果虽然听起来很浑浊,不如现在电信号那样保真,但一线士兵们还是能听清自己的长官在说些什么的。
“再回到现在的问题上来。这位记者使用的虽然不是铜管,但也利用了传音机制。他将录音机的探针拆下来,自制成一套能独立工作的体系。然后,他为了躲避搜查,将接收和转录装置藏在了附近的邮筒里。这样,就算道乐亭搜身、甚至搜住所,都无法找到最关键的东西。待到他们回到霞浦,邮筒里的邮包也已经走上了寄递程序,我猜想,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记者,等的应该就是这个邮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