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田边先生和田边太太,转眼间已快到中午。离找到泷川小姐的最后时限只剩数个小时,我却一改昨晚的慌张与不知所措,反倒是胜券在握一般,对接下来的计划做了细致的安排。按照计划,我先回了一趟家,改换了自己的一身行头,此时执行部正派一辆车赶来我家,而我则要坐上这辆车,去雀栖商业街一带。此行的目的,自然便是将泷川小姐“揪出来”。
由于鹿洋和雀栖两座商业街之间久有过节,执行部派来的是我家附近店家的车,店主是江阳先生的弟弟,在江阳先生的交涉下,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帮忙。并且,他虽然是鹿洋商业街的会员店,但他本人对雀栖一带也相当熟。我坐上江阳先生的车后,他豪爽地发动了汽车,然后问道:“小姑娘,去哪?”
“去雀栖商业街集中制衣的地方。另外,江阳大叔,能不能隐秘一点开?”
“为什么?”
“您的大哥已经向您说了我此行的目的吧?泷川小姐就藏在那附近,而我们是要去将她带回来的。如果车子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她的警觉的。”
“哦,那我慢慢开,小姑娘你说怎么来就怎么来。”
“我希望,最好是从小路或后门接近制衣厂,从正门过去难免人多眼杂。”
“明白了,看我的吧。”
于是,我们尽量压低自己的动静,就像是去雀栖买东西的普通车辆。现在是惠比寿祭的第二天,雀栖的客流毋庸置疑地被抢走了不少,以至于往日堪称霞浦前三的热闹地点,竟尔也显得有些冷清。江阳先生这位弟弟堪称轻车熟路,他在雀栖的街巷里穿梭一阵后,远远地指着一栋蓝色屋顶的建筑道:“就是那里了。不过那里面路很窄,我这大车开不进去了。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望了望蓝屋顶的建筑,那明显是厂房的大楼栋设计,供载货车出入的路口在另一侧,这条路正是我要求江阳先生的所谓“后门与小路”。“接下来,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江阳大叔请在大路口等我吧。四个小时之内,泷川小姐一定会跟着我来的。”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江阳大叔向我竖起了大拇指。也许是他大哥向他介绍我时多了些谀美,又或是我此时的表情洋溢着自信,令他也乐观了起来。说话间,我已提着自己的提包下了车,向他挥了挥手告别。
“小姑娘,你怎么一下就躲到电线杆后面了?”江阳大叔在车里看到我下车后怪异的举动,不由得暂缓了离开,朝着阴影里的我喊道。
而我则向她眨了眨眼,用食指竖在嘴边,这自然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义了。看到我这么做,江阳大叔也无奈地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开着车离开了。
嗯。现在就让我难得地当一次行动派吧。我将帽子除下,折成几叠塞在了提包里,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一件黑色的遮阳披肩和手套换上。这一换装,旁人眼里的我,自然从一名高中生变成了身材有些矮的成年女性。而我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接近那栋工厂。
现在快到正午十二点,阳光很盛,几乎没有阴影和死角。我并没有沿着既成的小路径直前往工厂,而是在房屋之间的空隙里穿梭,从这种几乎难以通过的缝隙摸向工厂。今天似乎赶上了有些头疼的日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摆着黑色的垃圾袋,更加阻碍了我的通行。这时候,我也暗自庆幸自己这身材能派上用场,若是如宇野奈惠那般令人羡艳的尺寸,这时候只能徒然成为累赘了。
转眼间,我借着还算不错的方向感“摸”到了工厂附近。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两栋房子间一条勉强允许站人的空隙,可以远远望见工厂正门口的动静,但工厂门口的警卫,却绝不至于注意到这个死角会射出一股窥视他们的目光。不多时,我的手机显示了十二点,我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
一辆面包车远远地从大路方向驶来,停在了工厂前。车上下来两名穿着迷彩长袖,戴着口罩的人,打开面包车的后座,将一个个保温箱往下拖。
没错,这是为工厂的制衣工人送午饭的餐车。既然是普通工人,它的质量自然也不能太过指望,从送餐人的衣装看,确实也不能报以太高的期待。工厂门口的警卫对这种每天的送餐定然是司空见惯,草草打量了几眼,便放了这两个送餐者推着推车,载着保温箱进了工厂。然后,便是一阵铃声在工厂上空响起,那是暂时放工歇息的信号。
一切都不出我的预料。望着送餐者收肩锁脊的身影在工厂内消失,我从隐蔽处走了出来。这时,门口站岗的警卫也领了送餐者的一份午餐,钻进了警卫室大快朵颐,这等于是提供了天赐的良机。我快步冲到送餐车旁边,将手里早就藏好的东西撒在了送餐车的四个轮子下,然后又躲到了大路方向上的另一个隐蔽处。
工厂讲求工作效率,给工人用餐的时间不会太多。只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两名工人便推着载着保温箱的推车走了出来。他们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可见保温箱里的一个个餐盒都已清得精光。他们将推车和保温箱放回后座,上了面包车离开。当然,他们没有意识到,车轮在碾过我撒在左近的某种特制材料后,在路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这种特殊的材料主要成分是虾酱、番木碱、黄色油画颜料、汽油和硝酸,以及某一种常见的碱性化学材料。执行部旗下商家繁多,弄到这些东西毫不困难。但由于这些东西在混合操作时会产生危险物质,所以我不会详述具体的比例和方法。但可以叙述的效果是,这种特殊化合物被车轮带上后,一条浅红色的印记便指明了这辆车的去向。我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我要跟踪这辆送餐车。
车的速度自然比我步行要快许多,但既然留下了印记,我也不怕跟丢。工厂大量订餐,自然也会选在附近的小餐馆,所以也不用担心送餐车把我甩下很远之后换人、改道之类的情形。不多时,我便追上了这辆车。它停在一所不起眼的后院,扑面便能闻到不甚健康的油污气味。车上的两名送餐工正从车上下来,将推车和保温箱卸下,再将保温箱里的餐盒统统倒在一个大塑料桶中。我凑近后院门口望了望,在这时我注意到,餐盒的尺寸似乎比较小。
随后,一名工人依然保持着所谓的“送餐时卫生装束”,也就是包裹全身的迷彩服、手套和口罩这一套装束走出了后院。望着这个人的背影,我暗自一笑,扣紧手里的卦签跟了上去。
跟踪人可不比远远跟踪一辆车容易,远了就有可能将人跟丢,近了又有可能被人发现。但我也早为此准备了后招:我套上的那件黑色遮阳披肩其实早已破旧,我已经在它上面挑出一段长线,搭在那个后院的两扇门之间。这样一来,下一个出门的人脚上,便会不自觉地带上这条黑色的线。遮阳披肩的织线很细,在猛烈的阳光下难以察觉。而我自可以隔得很远地顺着这根线找到我所跟踪的人。披肩我也用某种溶液处理过,增强了它的韧性,减少它中途断裂的风险。
顺着黑色细线的方向,我又来到了一栋单元楼前。黑线似乎被单元门切断,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接下来,我应当在这栋单元楼里找到我的目标。
单元楼有五层,据我观察,一个单元里每层有四户人家,也就是说可能性共有二十种。逐一敲门排查过去太过累人,我选择的是另一种方式——在单元楼门口等待清洁工友的到来。从之前在工厂前穿梭时的记忆,我知道今天是垃圾处理日,而单元楼门口贴着本楼的垃圾处理时点,这张告示上能够确认,只需十分钟后,便会有熟悉楼栋情况的垃圾清扫车到来。
十分钟后,工友在将一个个黑色垃圾袋搬上清理车的时候,我凑上前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那个明显多了一成的垃圾袋是哪一户的啊?”
“哦,四楼最东边那家。”
我这个问法,目的便是让他认为,我是熟悉这一带的人,以此打消他的疑心。我的问话也很模糊,但透露出的意思自然是向他确认,垃圾明显增多的是哪一户?由于单元楼里的人口变动很少,我有很大的成算,将这一户锁定为我要前往的那一户。为什么这样想呢?自然是因为,这里就是泷川小姐的栖身地点,而那个我一直追踪来的送餐工人,便是化妆了的泷川小姐。之前在静观道乐亭的风间时也有类似的经验:尽管一个人再如何易容,但行走时的步履和身形,却掩盖不了该人的性别。
当我走上四楼时,却发现最东边的那扇门大开着。已经换上了女装的泷川小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里正拿着一截黑色的细线,正是出自我那件破烂的遮阳披肩。她身边还有一位年龄仿佛的女性,则是一脸惊讶地盯着上来的我。
“小澈,我是怎么说来着?鹿洋的执行部不知道从哪请来这么厉害的一个女孩子,轻而易举就把我找了出来。”
“还不是你没留意到脚下被缠了黑线,着了她的道儿。”虽然她们彼此在埋怨,但言语中却没有真正动怒的意思。
“新来的女孩,我是泷川知美子,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西条澈。你该怎么称呼呢?”
“嘉茂渊子。便如您所言,是受鹿洋商业街执行部的请求而来。”
“我从土浦开始,就脱离了道乐亭的联系,从那之后再没有公开露过面。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确信我就在霞浦的?”
“若不是您和道乐亭风间小姐的相互联络就在我家附近进行,我还真不敢确信你就在霞浦。”
“这也难怪。在我们成行前,我便从前期商谈的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说霞浦方面总能拿出些看似不可能,但却能化解为可能的方案,肯定是有智者的指点。昨天,风间小姐告诉我说,这个人似乎想出了一条靠全城观众搜索我的计策。我让她将海报藏在那个聪明人的住所附近,并用上面的广告伪装并告诉我具体的方位。没想到我找过去时,却被人提前撕走了。这也是你的反侦察手段吧?”
“这倒不然。我只是通过家教广告上的言辞才能确认,泷川小姐就在霞浦。”
“为什么?”
“您在家教广告上,国中、中学、大学后面使用的都是‘生徒’。然而,正规的大学,使用的都是‘学生’来称呼。如果广告的撰写者真的来自庆应大学文学部,不可能犯下这种浅显的遣词错误吧?这张广告不像是一个道乐亭演员没事会带到霞浦来的。所以,风间小姐联络的,是并没有读过正规大学的您。”
“没想到啊……居然在这里露了马脚。不过呢,嘉茂小姐。你是想让我回到道乐亭的舞台上吧?很遗憾,我做不到。”
“为什么呢?”
“原因我不能说。”
“旁边的西条小姐知道吗?你毕竟是在她家换下那身脏衣服的吧。”
“知美告诉我说,是要去给另一群人做地下演唱什么的……”
“看来泷川小姐也没有完全把真相告诉你呢。”我沉吟道。“泷川小姐地下演唱的对象,是雀栖商业街的全体制衣工人。她买通饭店,化装成送餐者,借着午餐和晚餐,每次约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工人们唱些歌,同时,她也自掏腰包,给工人们提高了些伙食质量。”
“为什么知美要这么做?”
“因为,这些制衣工,是非法雇佣的童工。”我冷冷地回答,击碎了泷川小姐自己以为得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