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惠比寿祭过后,霞浦顿时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前些天的热闹仿佛就如春夜之梦,难怪在一些曲词中,会出现“今宵共欢娱,明朝各东西”这样令人心下戚戚的词句。这次惠比寿祭有了东日本知名的演艺团体道乐亭的助阵,人潮更胜往年,这便给各个参加商铺都带来了更高的营业额。茶屋“涟”的经营者千鸟家同样如此,无论是零售的小盒茶叶,还是大宗的铭茶,都有了相当的增长。
之所以敢做如此判断,是出于千鸟同学昨晚的邀请。她在昨晚发给我的短信中说,因为我请到了泷川小姐,才会有如今的营业额。为了表示感谢,她一定要我在今天去茶屋坐一坐。于是,我换上了遮阳草帽,穿着干净的白连衣裙和白布鞋,以这样一身极尽防御阳光之能事的装束来到了茶屋里。看着千鸟同学眉开眼笑地将我请到上座,同时递上一杯“香远益清”的佳茗时,我便知道,自己定然又做了某些让她感念于心的事情。
“嘉茂小姐,这是有人预付了钱的一杯茶,请你品尝。”
“有人?我觉得你这个说法不太对劲,不像是平时的你啊。”
“这是怎么说?”
“帮我预付茶钱定然是感谢或者有求于我,我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值得被人以这种方式匿名感谢的事情实在是一件也没有;加上我也记不起,有谁会有求于我却非得绕这样一个大圈子才向我开口,所以我只能认为,你刚才的说法很奇怪。”
“哦?嘉茂同学是这样认为的吗?那我到要问问了,嘉茂同学,送别道乐亭和泷川小姐的那天,你不觉得少了一些人没来吗?”
“少了人?我记得执行部应该去的人都去了吧。”虽然和执行部的相处只有一周多,但我大体上也摸清了执行部的编制和人员。千鸟同学和执行部打了很久的交道,我都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凭着这一点杜撰个人物来诓我一着。
“不是执行部的人啊。嘉茂同学,当时泷川小姐躲着我们,又是歇宿在哪里呢?你将她从藏身的地方揪了出来,肯定也知道是谁提供给她住宿的吧?”
我登时反应过来。那是被泷川小姐称为“小澈”的西条澈小姐,由于是在她当面的场合对泷川小姐说出劝诱她的理由和思考,等于是我的思维推理便这样暴露在了她眼下。不明就里的她很可能对我有了些评价,她不至于会以这种方式对我表示感谢,那便是有求于我了。
“原来是西条小姐啊。这我可真没想到。”
“我才是没想到呢。和她从小到大待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知美制得服服帖帖。”在千鸟同学不知何时发出的暗号下,这个“上座”的入口蓦地出现了西条小姐的身影。原来,千鸟同学特意把我引到这个上座也是有深意的啊。我心里暗自苦笑,向西条小姐问候后,静静等待着她将有求于我的事情说出来。
“嘉茂小姐,在亲眼所见你把知美劝回舞台之后,我就觉得,我算是找着有能力为我解开这个谜的人了。我可没执行部那么大的财力,不敢向嘉茂小姐求那样大的忙,只想用这杯茶钱,向嘉茂小姐求取一个小问题的答案。”
说着,西条小姐将手中的一个未上胶的信封递给了我。我看了看附近只有我们三人,方才郑重地将其中的东西倒了出来。但里面的东西意料外地很轻,落在我手上的只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彩照,从颜色和质地上看新近拍摄并冲洗的。画面上是一口小箱子,它放在书桌上,和旁边的一摞书形成参照。从参照物来看,它的截面也只有文库本大小,约是十数本文库本立在一起的样子。从照片的角度看去,拍摄的镜头正对着箱子上的锁,似乎是个若干位密码的模式。我隐约感到了事情的眉目。
“嘉茂小姐,不知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小时候,会将一些认为是‘宝物’的东西锁在一起,在日后不时的翻看?”
“待到大了怀念自己小时候的东西,会心一笑的经历是人皆有之的吧。我虽然没有专门锁起什么东西,但偶然在整理时发现,也是会很怀念的吧。”
“嗯。这次我想请嘉茂小姐解决的问题,便是破解这个锁。这么讲可能有些突然吧?我先讲讲我这么做的必要好了。
“这个箱子,就像之前所说,装着小时候放在里面的‘宝贝’。不过它不是我的,是属于我弟弟的。他比我小六岁,现在在宇都宫念大学的生物系。近来,他给我发了条信息,是这样说的:姐姐,我有一个箱子藏在我房间里的书柜底层,里面有我小时候收集的‘宝贝’。其中有一张六岁时和姐姐的合影,请将它寄给我。于是,我照着他的话找到了箱子,却无论怎样都想不起密码。再问宇都宫的弟弟,他也因为时日久远而忘记了。这个箱子时隔这么久,或许已经锈得很严重。如果用暴力打开这个箱子,不免要伤到里面的东西,所以,我便想用这次的茶钱,请嘉茂小姐为我支一招,要怎样才能打开这个箱子呢?”
比起在执行部忙碌一个星期,再在两天里大海捞针般寻找一个人,这的确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在近来很流行的一部间谍小说中,那八位有如怪物一般的间谍,靠着自己专业的工具,打开这种箱子自然轻而易举。但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自然无从了解那样专业的技法,西条小姐之所以找上我,想来她也求助过了市民能够接触到的急开锁业务。可见,这个锁的牢固水准尚在一般之上。
我又观察起这张照片,从成色来看,这个箱子的确历经了十余年的岁月,油漆有了不少剥落。但仅凭一张照片,我实在不敢接下这个连开锁匠人都感到棘手的难题。
“西条小姐,虽然我还无法打包票说能够开启它,但凭着一张照片,能够得到的信息有限。恕我冒昧,能不能再次去你家造访呢?”
“当然可以。那么竹洗小姐,请允许我先带着嘉茂小姐告退了。”
千鸟同学将我们送到门口,挥着手向我们告别。看来她也觉得这件事的结局,顶多是我使用了什么方法将箱子打开,然后西条小姐将照片寄出,就此完结。看起来,故事似乎就是这样简单,但实际上,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来到已经造访过一次的单元楼,走进熟悉的四楼最东头,那个箱子目前便摆在客厅的桌上。它的大小、成色一如照片所透露,我捧起来掂量了一手,里面也决没有塞着重物,的确只是年纪尚幼的小孩子搜集的一箱“宝贝”而已。
最关键的箱子的锁的构造,也和我目测的一样,是个密码构造。所谓的钥匙放在桌上,用布垫着。钥匙的结构很简单,可以认为这口箱子也是买给小孩子的简易型号。简则简矣,这国产货的质量真是好到让人吃惊——经过了足以使箱子的外漆开始剥落的岁月,这个锁头依然坚固如斯。我试着将钥匙插进锁孔,立刻感到了滞窒,我不敢过度加力,生怕这简易得有如薄铁片般的钥匙会横遭折断。
密码共有四位,密码盘是示数型。我又把箱子四周观察了一圈。在箱底部,有一块之前用不干胶粘着某个纸片的痕迹。看大小,似乎并不是价格标签。
“西条小姐,这里之前似乎粘着什么东西。一般没有人会特意在买来后,还把东西往箱子底下粘吧?这里有可能便记着这个箱子的初始密码呢。”
“诶,是这样吗?”
“这个箱子是面向儿童的,我们可以尝试搜索箱子的生产厂家,他们必然会留有这种箱子保底的开启方法的。”
“可是,这都过了十几年了,还能够联络上生产厂家吗?”
“总是值得一试的。当时这口箱子是在哪里买的呢?”
“就在这附近的一所玩具城,不过过了这些年,它已经改造成了家具城,当年的商铺已经全都搬离了。”
“这也无妨,搜索一下网络上的中古玩具市场,或者留意一下周六的骨董品市场,也是有找到线索的希望的。”
“啊……我明白了。”眼看着今日已经无法将问题解决的西条小姐显得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很感谢嘉茂小姐能够告诉我这些方法,那么,能不能交换一下邮件地址呢?在得到线索之后,依然要靠嘉茂小姐来破解这个谜题呢。”
于是,我也同样伸出了手机。“我也会留意的。”
交换地址之后,我重新换上了来时的布鞋。在我从鞋柜里提出我的布鞋时,我依稀注意到了些情况——鞋柜放着家里人所有外出时的鞋子,但这里的鞋子竟都是一个尺码。西条小姐的弟弟虽然小她六岁,但他也已上了大学,可谓是都过了成长期。他们同出一对父母,男性的身材理当大出女性一截,鞋的尺码也同样如此,我在鞋柜里能够找到女式、男式和男女通用款式的鞋子,但这些鞋子竟尔都是一个尺码,这便让我有些诧异:西条小姐和她的弟弟都过了生长期,这个家庭没有年龄更小的成员,这便有些难以解释了。
“哦,嘉茂小姐,我弟弟身材向来比我要单薄,鞋子的尺码才和我差不多。”见我的眼光盯着鞋柜迟疑,反应过来的西条小姐匆忙在一旁向我解释。“没想到这都能被嘉茂小姐看出来。”
“啊……我失礼了。不过西条小姐,是不是有人问过你类似的问题呢?我想,主人在待客时看到客人停留在鞋柜附近迟疑,更有可能是觉得客人嫌弃这个鞋柜过脏了吧。而且我今天穿的是白布鞋,对它的更大担忧还是显脏吧。”
“到底是嘉茂小姐,我算是领教了知美那时候的情感了。”西条小姐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知美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没法想象比我弟弟还小的嘉茂小姐是怎样让知美那样害怕的。直到刚才,我才感受到嘉茂小姐这种把人一眼看透的本事是多么厉害。找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没错,之前的确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是我国中时期的老师,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平时也有机会碰见。他来我家做客时,看见已经读高中的我和还在念国中的弟弟的鞋子都是一个尺码,便向我询问过原因。所以我看见嘉茂小姐在鞋柜迟疑时,便顺口把这个记忆清晰的回答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此告辞,我会在周六去骨董市场寻找一下的。”
走出西条小姐的家,我也长叹了一口气——西条小姐这次的委托,绝不是一杯茶钱就能解决的小事。从她的态度上明显可以看出此事非小:这个社会,没有生人会主动赞誉“我能够看穿他人”的本事。西条小姐纵然是个不怕被暗中打量的性子,也不会将我的能力捧抬得如此之高。并且,她对我的所有问话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足以令人感受到她本人也对打开这个箱子有着相当的期待。自己的弟弟要求寄去一张六岁时的照片,可两人都忘了密码,这件事情若是简简单单地一个“开锁”,有必要动用到不惜一切人脉,都要做到的地步吗?
不得已,我开始寻找能够挖掘出西条小姐真意的线索:这是她弟弟的要求,她的弟弟和她有身材上的明显差异,并且已经不止被一个人看出,甚至她的国中老师都已经有所察觉……
恐怕,她的弟弟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又或是捕捉到了某些线索,而这张盒中的照片,就是能够证实或证伪当前朦胧的关键证据。同样,流言也传到了西条小姐耳中,所以她才会对这张照片也有相当的迫切。
那么,这个朦胧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