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了西条小姐的委托之后,这周六,天气难得地放了一天阴。前一天的晚上,西条小姐似乎是敲钉转角一般,特意向我发来了联络,说是在几家流通中古玩具的网络商城浏览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拍摄有底部标签的图片信息。而就商品信息上的生产厂家来看,类似这种型号的玩具箱子,在全国各地有不少厂家都在生产,看似这种款式并非专利型号。换言之,我还是得在周六出门,去骨董市场一探究竟。
在这个国度的不少城市,周六都是这种市场大行其道的日子。所谓骨董市场,就是在城里人流多却又没有店家的路两旁,比如沿河大路、公园前、城市出入口的林道等等,会有些人在这里摆地摊。这些临时的摊位不需要什么从商手续,因此甚至可以从摆摊人中揪出本是上班族的人,又或是看到自己熟悉的邻居,这都无需大惊小怪。至于他们贩卖的商品,大多是二手却有些偏门的玩意,要筛出一些“稀罕宝贝”,来这种市场的确是一个明智之选。
我对于这种市场也有挺深的了解:霞浦是三面环水的城市,骨董市场四处可见;我个人喜欢搜集一些难得的珍本书籍,这样的要求,去一般书店是难以满足的,反倒是骨董市场不时能有意料之外的发现。所以,就算没有西条小姐的委托,我依然保持着前往骨董市场的一定频率。现在加上了她的委托,我便决定在今天,去熟悉的几处骨董市场再留心一番。
我的家在霞浦这座城市中,位于东北方的位置,所以我前往的是东北水岸的骨董市场。在这条沿水的路边,已经铺开了二十多张白布,上面摆着各种日用品和叫不上名字的物件。四下已经有人在摊位前驻足,我也跟着走了上去。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陡然一亮,随即又是一暗——亮是因为,我的视线里赫然出现了一口与在西条小姐家所见的款式如出一辙的玩具箱子;暗则是因为,它已经被举在一个牵着小孩的中年妇女的手里。我的目的并不是得到这口箱子,而只是问出它的生产厂家,所以我也凑上前,打算看一看它的箱底。
然而,还有一个人以比我还快的速度抢到了这位中年妇女面前。这是一个瘦高的男人,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气喘吁吁。他稍稍缓过来之后,便伸出手向着中年妇女,以毫不客气的口吻嚷道:“还回来!”
中年妇女显然没有理睬,继续端着箱子站在摊位之前。男人见未获搭理,作势便向妇女掠去。瞧他手发力的方向,目标显然是她手上的箱子。
这回不容这妇女不反应。她疾忙将箱子收回腋下,拉着随行的男孩往后退了两三步,然后以如临大敌的态势瞪着发难的男子,道:“你这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对一个陌生女人动粗是很失礼的好吧!”
“我才不管你陌不陌生,你手上拿着的箱子是偷了我的,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争端一起,周围的人便围了上来。从争吵的话语里得知,这两人并不认识,争执的焦点是中年妇女手里的玩具箱。中年妇女声称,箱子是她前些年买给儿子的玩具,现在他不再需要,她便来骨董市场作价处理;而瘦高男子则声称,箱子是属于他们家的,他拿着箱子,本也是来骨董市场处理,却在一时间因为接了个电话,而被这个中年妇女所盗走。
两方各执一词,这时候,中年妇女本在交涉的摊位老板发话了:“两位客人,这样争下去也不是个事,既然你们都打算把箱子在我们这里作价处理,那么,能不能先将它放在我手里呢?我心里倒是有个公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出头的老板很快得到了支持的目光。中年妇女也便将箱子交了过去。老板捧着它,四下打量了一番,又道:“两位客人,既然你们都声称是这个箱子的所有者,那么我们不妨这么来办:在场的各位共同做个见证,这箱子是个密码锁箱子,钥匙用一根线缠在提把上,刚才还没有被打开看过。现在麻烦你们二位各自做两件事,第一件,是互相走开几步,将这箱子里存着什么东西写在纸上,然后交在我这里存证;第二件,便是分头上前,打开这个箱子。如果哪一方能够正确说出箱子里的内容,又能够打开密码锁,这就证明了箱子属于这一方,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没错。”“就该这样……”人群中响起了不少附和的声音。
“那么,两位,请各自到左右两边的摊位来书写吧。”由于争端发生,附近的摊位也早没再招呼生意,摊主也都加入了围观人群。这时见如此安排,他们也无异议,分头回到了自己的摊位,将摆出的货品捡出一块,露出了足以书写的面积。
“我这次出门可没携带纸笔。”中年妇女道。那边的男子也摇了摇头。
“纸笔的话我倒是带着,可以分借给二位。”我倒是向来会携带纸笔,这时见老板的排忧解难反而陷入困局,我便以此来推波助澜。于是,人群让出道来,争端双方分头走向了左右的摊位。男方步子凝重,拿着我撕下的速记本一页和笔,似乎是边走边在回想。而女方则很是从容自若,她躬下身询问着自己带来的男孩,似乎在询问他箱子里到底放着什么。待到她们耳语许久,这女方才站起身,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
人们的视线或是集中在书写的双方,或是观望着停留于中间那位老板摊位上的箱子。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当事的这三方都相当于受到严密的监视。尽管此时是阴天,偶尔能感觉到微风,但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就算是旁观事态发展,也依然令人直冒热汗。
妇女是写几笔,便低头向男孩问一问,而男子则是写几笔,便抬头想上一想。一阵等待之后,双方都完成了书写,两张纸在折叠后,做上了“男方”、“女方”的记号,被那位老板收执。我收回了两支笔,继续等待着下一步的检验。
“好,你们所写的内容我已经收下了。接下来是开箱,谁先来试?”
“我先来!”这位男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对箱子的所有权。他捧起了箱子,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想借机卷了箱子脚底抹油?”对方那位中年妇女出言诘责。
“我可没有这么无耻,我只不过站得离你远点,免得被你借机看到。”
“也是……双方都说得在理。不过让我说句公道话,箱子的归属未定之前,还是别拿着它离开太远。要不这样吧,你们拿了箱子,就站在方才书写的位置,大伙儿也还都围在这里。这个距离已经看不到对面的动作,要是你们之一有想逃跑的动作,大伙儿也不用客气,站得近的直接出手拦住便是。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中又是一片附和声。就公道而言,这位老板也算得上公平,但我更欣赏的还是他笼络周围和鼓动气氛的本事。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激起周围一干本只是看戏的群众监督的热情。
于是,这位男子拿着箱子,又站回了方才书写的位置。几个人也绕到他身后,从后方用视线投向他。只见得男子的动作比起书写时流利了许多,三下五除二便拨完了密码盘。然后他插入钥匙,只听得“啪”的一声,箱子应声而开。
“够了吧?这就能说明箱子是我的东西了吧!”打开箱子,自然也能目击到内容物。心知和自己所写一样不差的男子显然在这种公道的条件下证明了自己的记忆。
“你不过是碰巧,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打开?”虽然一方已经成功,另一方却也没有放弃。她对那位老板道:“老板,麻烦你将箱子锁上,密码转乱,让我再试一试。我要是打不开,再算作他的不迟;我要是打开了,事情还没这么容易解决呢。”
这句话自也在理。老板依言收回了箱子,锁上并打乱密码盘后,交给了中年妇女。妇女同样走远到书写的位置,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转密码盘。她的做法倒是和之前一样,拨弄几下之后,低头向男孩问几句,然后又拨几下。一番循环之后,她也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一转之下,箱子竟然也弹开了。
陡然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惊。中年妇女倒是很淡然地将箱子交还到主持公道的老板那里,环抱双臂,道:“我就说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没办法了,两方都能打开箱子,说明密码是多少双方各自都清楚。那么我们来检验前者这一项,就是对照箱子里的东西。这是之前的两张纸,我来念一念纸上的内容……”
这个言辞间原本很能鼓动人心的老板,说话声也突然低了下来。周围的人见他陷入迟疑,纷纷发出“怎么了?”“什么情况?”的询问。这种发展其实足以让人猜测到老板看到了什么。
“两张纸上的内容一样。”我小声道。
“啊,你是刚才借纸笔的女孩子……是的,这两张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说着,老板一手一张,将两张速记本纸张写字的一面翻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两张纸上的字迹优劣有别,顺序各异,有些物品的描述微有差异,但的的确确,两张纸上所写的东西一模一样。再看向此时依然打开的箱子里:一支蓝色水笔,装着许愿星和千纸鹤的玻璃瓶,小孩子的涂鸦画,红奖章……的确便是两张纸上写的东西。
“这可难办了……我本以为这么试一试很容易就能分出箱子的主人,但没想到两边都是知根知底。”这个骨董摊的老板嘟囔道。“这我可下不了台了。要怎么办啊……”
眼前,箱子依然打开着放在这位老板的摊位上。人群见事情陷入了更大的僵局,也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好在围观者并未散去,当事双方也不敢妄动去抢箱子。我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走上前,拿起了一个玻璃瓶,向左右两人问道:“这个玻璃瓶里一共有多少只千纸鹤?”
“小姑娘,这种问题他们不可能答得上来吧……”老板看到我站出来为他解围,心下自然是乐于回护。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后招。自然,两方都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把它打开,数一数就知道了。然而,在我一个人数的过程中,其他人不也同样知道了千纸鹤到底有多少只了吗?同样地,在一方写下箱子里有什么的信息时,另一方不也同样知道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老板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可都是隔得相当远在写,而且我们都看着的。这哪里会被另一方看到?”
“我们是看住了两个正在书写的人,可是,我们看住的是这两方所有的人吗?”在提点之下依然未能有人醒悟,我不得不将机关说了出来。“在一方书写的时候,小男孩借着身材矮,加上两方的大人吸引注意,从人群外围绕到另一边,看到了答案和开箱密码后,再返回告诉自己所属的一方。我相信,很多人的背部,那时都感觉到了有微风拂过吧?”
微风自然是穿梭的男孩所带起来的。见得人群中还有些将信将疑,我将罐子递给了那位老板。“老板,等我背过身去,数一数里面的千纸鹤数量、”
待到他数完,我就这么背对着他的动作回答道:“三十六只。”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光靠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东西,两个人来做丝毫不难吧。”我扬了扬手,出示了藏在我手指缝间的图钉,图钉宽广的一面则成了我的模糊小镜。
解释完这些,我才反应过来,于理有亏的一方二人,早已借着混乱溜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