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但在朝夕之间总有端倪可寻。同样的,事件的形成也不是平白无故,终归有它的前因后果。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所有人都能顺着原因得到结果,但只有很少人能从结果逆推出正确的原因。在周围人的眼中,我似乎便是具有这种能力的少数人之一,并且,这个能力正在为许多人所使用。
现下,我在西条小姐的讲述中,得知了这样一起事件:幼儿园时,西条小姐的弟弟遭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但他选择忍气吞声,也就是在这件事上,西条小姐认为,是家里意识到他已经形成这种性格的契机。拥有性格要强并且敢于面红耳赤地去争的父母,理当尝试过去改变这个儿子的性格才对。
“西条小姐,你的父母发现你弟弟的这种性格,有没有试过去改变或纠正它呢?”
“这个好像没有。我的老爸老妈对阿清这种性格似乎就是抱着那种……对了,可以说是顺其自然,也可以说是那种‘怎样都认了’的态度。这么一说,也不能叫‘好像没有’,而是‘真就没有’才对吧。”
“但是,这种性格和家庭的整个氛围相比,难道不显得有些不相容吗?我听说,夫妻相处日久,相貌会向着对方有若干发展,最终形成两张脸非常相似的‘夫妻相’;性格同样也是这个道理,在不知不觉中,原先觉得不相容的性格久而久之也会变成两个相差不大且能彼此相容的混合体。如果不加以改变的话,西条小姐,你们在之后,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类似你弟弟那样‘有苦往心里咽’的举动呢?”
“我觉得才没这种事吧。”
当事人这样讲也是再正常不过。我都明白这种经历是“不知不觉”,当事人要想意识到“某件事的决策和我的性格不符”,这在未受到强迫的环境下绝对是很困难的。我既然预料到西条小姐难以自己反应到,自然也早有了后续的安排。记得,在我去骨董市场奔波的那一次,认识了一位骨董摊的摊主,他表示自己便认识西条澈,并且愿意透露一些“其本人不愿回答的问题”。想到这一节之后,我立刻与这位摊主取得了联系,并且约在了周日见面。
时间毕竟才只过去一天,彼此相貌的印象都还很清晰,眼前的这位摊主便是昨天两度遇到的那一位,名片我还留着,记得他叫石井聪。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把会面场所选在了暑假中的国中,而且正好是我过去曾就读的友江中学。插叙一句,也正是暑假的国中允许外客的进入,我才能够在与石井先生见面后在熟悉的校园里再驻留一阵。至于我的身影被两个补习的后辈发现,从而使其中名叫北星良子的一人萌生了“考上霞高”的志向,那又是另一端后话了。
且说石井先生,他为什么将会面地点定在这里呢?还得从他名片上那个不知所云的职业“退休笔耕者”说起。我觉得这是个从事文字工作的职业,但他实际上是个退休教师,还正好供职于友江国中。这便是他约在这里见面的原因。我又回想起来,西条小姐自己也说过,有一个她的国中老师,曾经注意到过他们家鞋子尺码太过等同的问题,我借着这个问题向石井老师一问,果真便在这里对上了号。
“原来石井老师也在我的母校执教呢。”
“霞浦也不怎么大,国中就那么几家,我们这个缘分其实不小呢。不过我也很感慨,自己早生了那么几年,退休得早了,没教上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连泷川知美子这样的知名人物都在石井老师这里读过书,老师的生涯怎么能说有遗憾呢。”泷川知美子和西条澈两人是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既然是西条澈的老师,那么也必然教过这位恐怕是最有名的霞浦人。我和西条小姐差了几乎十岁,在教完西条小姐那一级之后四五年,石井老师便到龄退休,并在之后为了方便孙子就读而离开了西条小姐所在的霞浦西部,转而搬到了我家附近,也就是霞浦的东北部。他搬家大动了一番干戈之后,便把家里不用的东西收拾起来,开了骨董摊,同时借着这个机会淘换一点自己看得上眼的玩意。假以时日,这竟成了他的一大退休爱好。
“话说回来,石井老师有没有注意过西条小姐的言行呢?我此次联络石井老师的目的,是想确认,西条家有没有这样的表现……”当下,我把我现在的忧虑,以及希望得到解答的问题告诉了石井老师。
“哦,‘委屈往肚子里吞’的案例是吗?要我说的话,世界上谁还不受点委屈呢?如果是出于某些考虑,而暂时选择隐忍不声张,这也并不罕见吧。”
“但是,西条小姐的性子比起一般人,可是特别吃不得亏的吧?而且,我需要的不是指普通的‘吃亏’,而是自己应得的利益遭到抢夺这样‘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例子。如果石井老师认为,她的性格也和普通人一样,‘为了某些理由能够吃亏却不说’的话,那不也恰巧证明,西条小姐从小学高年级到国中,性格已然发生转变了吗?”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觉得,她的性格依然能划在‘干事泼辣、敢做敢说’这个评价里。在我的印象中,她挺仗义的,经常到职员室来告值日时撂挑子的男生的状,回过头又去帮女生完成值日。”
值日时,男生借故开溜,欺负搭伙的老实女生,这在十年后,我上学的现在也屡见不鲜。但现在的女生之间并不如十年前那样是明显的“性别战线”,加之像西条小姐这样仗义的性格在女生中并不多,所以现在,敢为受委屈的同伴声张正义的可就更少了。我的友人中,就连宇野奈惠这样的好人缘也没敢这么做,她毕竟反应不够机灵,告状这种看脸说话的事情她并不如我熟练。
“为女生打抱不平,的确称得上仗义执言呢。不过我认为,这种行动算不上能体现一个人性格的事例。在那个时候,校园恋爱还不到岁数,男女生彼此间结成战线,互相敌对是常态吧?这种打抱不平,某种意义上,是否应该划作‘为了巩固阵线,扩大战果才采取的行动’呢?”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愧是思维缜密的人啊……家里难道是侦探吗?”
“不是,我家是阴阳学家传。不过我个人看的侦探小说不算少,或许我的思考回路也受了这些小说的影响也说不定。”
“那就是了。那我再想想别的例子。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怎样的例子,才算是能够体现西条性格的事例呢?”
“这件事如何选择,对西条小姐除了这层直接影响,并没有更深的利害关系影响其思考,这是其一;再者,这件事对周围的非当事人没有影响,并且这件事不常发生。当然,如果是紧急情况下发生的事情,这两点都不用顾虑。我需要的是符合这些条件的例子。”
“你说得我都有些绕进去了,总之就是要那种类似‘患难见真情’的例子对吧。”
“可以这么说。”
“我想想……例子还真有,而且你别说,这件事上,西条表现还真不如刚才说的那么仗义。在说例子之前,先问个事情。你知道过去女孩子常玩的那种‘百宝袋’吗?现在的女孩子好像都不做这种东西了,如果你不知道,得先和你讲一讲。”
这个东西,我依稀在幼年时,听过比我年长一些的姐姐们聊起过。但我,以及身边的人都不清楚这个名词,我只得摇了摇头。
“也不是什么很玄乎的东西,就和现在的小孩依然会把一个年龄段的宝贝收在一个箱子里一样,百宝袋就是过去女孩子常用来装自己小收藏的,将由于那时子女独立房间还不是很普及,所以用这种方式来保守自己的小秘密。在藏起东西后,她们会将袋口封起来,这样就能将秘密保守住。背景就是这样。而那次的事件中,就是她的百宝袋被人拿走了。
“这次事件情况并不复杂,从下手时间来考虑,关系亲密到能够进入西条家看到百宝袋的人当中,所有嫌疑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我们就假设她叫A同学好了。从日常的情报中,我们可以知道西条和A同学本来关系很紧密,但最近正因为各追一派‘星’而互相敌视。嘉茂同学,若是按照西条不肯吃亏的性子去设想,断定了嫌疑人之后,她肯定会找个公众场合,大张旗鼓地将证据摆出来,向她索要自己的百宝袋吧?”
“难道事实上,她并没有这么做?”
“的确。由于能在西条家来往的密友不止一个,她百宝袋弄丢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班上。A同学也在这里,她倒是心安理得地参加讨论,虽然背地里的嫌疑都在她身上,可明面上没有证据,大家都不好捅破,只好与她保持默契。大家都在等西条抓准时机对她发难,可是西条在这件事上竟没有闹出一点动静。”
“那么,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怎样呢?”
“若不是有人目击到了在校园偏僻的地方,A同学将百宝袋交还给了西条,我们还都不相信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照这么说的话,两人在私下里解决,并且形式显得很和平,这就排除了西条小姐手里有对方把柄的可能。那么反过来呢?A同学如果将百宝袋里的某样东西复制留存等等,表面上交还,实际上却拿它当做日后要挟西条小姐的价码呢?”
“不至于。百宝袋在交还后,其他人一样去过西条家,她们对比过内容,并没有变化。就算内容物中,也不会有什么丢人到不能公之于众的东西,否则这个百宝袋,西条就不会在每个到家的人面前拿出来了吧?”
“那会不会互相拿错又或是私下里约定的交换,其他人眼里的暗夺其实只是一场误会呢?”
“也不可能。百宝袋都是自己缝的,布料都不一样,不可能认错;并且百宝袋又不是交换日记,平时都不拆开的,交换有什么意义呢?”
“的确是这样。那么,A同学从西条小姐家拿走百宝袋,那可是绝对的故意了,而她后来主动交还,性格转变不可能如此之大,只能认为是西条小姐暗中施压,才让她改变了立场吧。”
“所以我把它当做你需要的事例,还算贴切吧?如何处置这次事件的权利完全掌握在西条小姐手里,这件事不会对其他人产生影响,而且又是一件不常见的事,你的要求都能完全满足吧。不过我也一直在奇怪,西条小姐为何不选择公开挑明这个争端,又是暗中施加了怎样的压力才让A同学自行交出故意拿走的百宝袋呢?”
我又想起了告诉我那个性格说法的人说过的另外一句话:直言绝非蛮勇,慎重绝非怯弱,性格绝不能作为对人评价的断言。同理,这次西条小姐采取的慎重行事绝不代表她以前所做的一切就是蛮勇,说不定,这还是之前的性格的延续。
那么……
“石井老师。我或许已经有了个头绪,这个思路,似乎可以解释西条小姐是怎样让A同学交出百宝袋,并且也能成为她为何选择采取暗中手段的原因,。”
“哦?是怎么一回事?”
“西条小姐在没有顾忌的背景下依然不将事情挑明,她自己不会没来由地认为暗中交还更好,并且有A同学定会如此做的成算。所以这个道理很简单:她在事先或事后便拿走了A同学某样等价的东西,这种行动其实同样是出自西条小姐快意恩仇性格的延伸——这只是一次报复罢了。这之后为何选择暗中交还,恐怕她们还想借着这次机会清算一些我们还未得知的账吧。”